这种记录曲谱的文字, 纪墨看来,可以用“花体字”来形容。
这不是说文字写得好看,而是说文字写得花,如同甲骨文一样, 似乎能够从一笔一划之中看出一些各有动作的小人儿, 有的又像是各种器物的组合, 再加上一些横跨在字上面的符号,纵横联合, 也如花瓣的脉络一样。
那些特殊符号, 就算是曲谱之中表明某个技法的符号,连这种符号, 各家也有不同。
用同样的花体字记录曲谱,因为各家的传承不同, 所以特殊符号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家甚至故意转换九音之意,以此来形成对曲谱的加密, 不让外人得知曲谱的真相。
这其中的种种,一旦延伸出去讲了,很容易就忘了主题是什么。
祝容讲着讲着,喝干了一壶水, 再倒发现没水, 这才觉得讲得远了,撂下木棍,“先这么多吧, 你且记着, 明日再写给我, 看看那凤凰引是什么曲子。”
“好。”
纪墨应下, 天色昏暗,的确不适合在地上写字了,根本看不清了。
晚饭很简单,基本上就是中午剩的饭,热一热就能吃了,在山中住,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柴烧,哪天砍下一些树枝来放在一旁阴干,就能直接当柴火烧了。
若是时候不巧,遇到大雨的时候,还会发现那些准备阴干的柴火旁长了小小的蘑菇。
这样的蘑菇,纪墨通过辨认,还是敢吃的,就是祝容见了一次,见他把那蘑菇放到汤中,直接拒绝喝汤,等到看纪墨喝了没事儿,这才敢试着喝一碗。
喝完之后跟纪墨说“我还以为你这是毒死我。”
这种来历不明的蘑菇,随便放到汤中,真的是一不小心就要死全家的节奏,祝容看到蘑菇的时候,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对纪墨太狠了,积累了太多的仇恨,这才导致纪墨想要同归于尽。
“怎么会呢”
纪墨诧异,之后给祝容解释了一下什么样的蘑菇是有毒的,没毒的蘑菇又是什么样的,拉拉杂杂一大篇话,感谢他曾经做过医师,对这些还是比较熟悉的,就是这番话之后添了一句,“以上都是通常情况,也会有特例,还要小心。”
很多人在野外,认为颜色鲜艳的蘑菇都是有毒的,反而那些灰不溜秋不显眼的蘑菇是无毒的,可事实上,那些灰不溜秋的蘑菇可能才是剧毒,反而看起来显眼的,并没有毒素。
“这不是废话吗”
祝容这样评价了一句,对纪墨所说的并没有多在意,有些小孩子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真正说起来,没一句真话。
他们也不是故意骗人,就是觉得这样说很有意思。
他小的时候就指着一种叶片上的红瘤子跟人说那是可以炒来吃的,味道还非常好,可其实,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当然,他也没指望着别人吃了告诉他,纯粹就是随口一说,爱信不信,完全不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与之相对的还有他长大之后做的一些事情,爱慕他的姑娘向他示好,他不喜欢那姑娘,就随便说一些苛刻的要求,说若是对方能够做到就证明她是真的喜欢他。
可做到了又怎样呢
证明了是真的喜欢他,他就要真的喜欢对方吗
完全不可能。
被辜负的芳心怎么想,他完全不知道,因为那些姑娘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越过越好的时候,没有,在他突然遭遇大难之后也没有。
很多时候,祝容都在想,也许自己现在的日子,这样的结果,都是一种报应。
纪墨是不知道祝容这个当师父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的,晚上吃了饭之后,他就按部就班地开始洗漱睡觉,他每天都坚持早晚洗漱,除了脸上有伤口的时候没有洗脸,其他时候,哪怕洗脸的时候自己都能摸到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也还是坚持洗脸。
对他洗脸这件事,祝容是嘲讽过的。
“那样一张脸,还有什么可洗的,洗干净了也不会有人看。”
这话说得也挺真实,但纪墨自有一套道理“洗干净了我自己舒服啊而且还卫生,不容易生病。”
当过医师之后,真的是对各种疾病的容忍度都低了很多,尤其是因为不卫生而生病,简直是耻辱。
纪墨并没有龟毛到要为自己弄什么养护皮肤的药品,但他也不能够容忍自己成天顶着一张脏脸,哪怕没有人看,自己不舒服总是自己的。
为这个,木屋之中多了几个木盆。
祝容是不肯掏钱买木盆的,纪墨就跟他要了一套木匠工具,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钉锤刀子也就几样,然后现成伐木取材,自己做了木盆。
看着纪墨如此能干,祝容还有些意外“你从何处学来这些”
“这还用学吗不是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
纪墨说得轻松,很有些凡学的味道,把祝容怼得没话说,祝容没有再问。
之后纪墨也就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只在木盆之后又做了木凳子,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都是不大的东西,乍一看也谈不上复杂,可一次就能做好,这种水平本身,细究起来还是有问题的。
但祝容没想那么多,想要当一个猎户可不容易,每日里都要去山上转一圈儿,查看陷阱之中的猎物,布置新的陷阱,还要采集一些果子鸟蛋之类的东西来增加伙食的多样性。
对了,还有野菜,在这方面,在山上居住了多年的祝容也算是行家里手了。
纪墨年龄小的时候,祝容从来不带他往山中走,只让他在木屋里待着,附近的一片地方,林木砍伐出来了,没做篱笆,却也多了些藤蔓编成的绳网,能够阻拦一些小动物的靠近。
冬日里也不至于无知无觉就被野兽堵了门。
等到纪墨大一些了,祝容偶尔采野菜的时候,也会带他去了,一人一个筐,装满了回来,洗洗加菜。
这些生活上的琐事,祝容从来不特意叫纪墨一起去做,都是纪墨有的时候见到祝容去忙,就问自己是不是能跟着,有的时候会被同意,有的时候就斥责他,让他在屋中好好练习乐曲。
总的来说,祝容这个师父是真的很负责任了,养着纪墨,教着纪墨,也不让他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耽误学习的时间,除了每年要在脸上划一刀,其他时候都挺好的。
次日一早,纪墨起来做饭,这些事情以前都是祝容做的,今年纪墨长高一些了,才把事情接过来。
也不用特意说什么,就是早早起来,在木屋外垒砌的灶台那里做饭就可以了,生火做饭这种事儿,纪墨已经很熟悉了,并不费劲儿。
等到祝容醒来了,见到现成的饭,第一次,祝容还不敢吃,像是怕纪墨下毒一样,之后才慢慢习惯了,偶尔还会点菜,让他把鸡蛋煮上,切个咸菜,或者干脆做个蛋汤之类的加菜。
纪墨做早饭一向简单,有馒头就热馒头,下头烧的水里放上一小把米,等到馒头软了,下面的粥也好了,再从坛子里捞上一块儿咸菜来,切一切,就能就着米粥馒头吃了。
祝容如今也很习惯了,坐在纪墨做的小凳子上等了等,等到饭好,就换到桌前坐,静等着饭碗递到面前,直接拿筷子吃饭就好了。
饭后,打个哈欠剔剔牙,祝容问“曲谱可还记得怎么写”
“记得。”
纪墨说着,甩干净手上的水,捡了昨日里随手扔下的木棍,用脚蹭了蹭地面,蹭出一片平整的地儿来,再拿木棍在上面写。
见他写得认真,祝容便站过来看,因为纪墨还没顺完凤凰引的呼吸法,所以只是写曲谱,并不特意标注呼吸关键。
祝容看的时候,却像是脑子里早已经有了呼吸法似的,顺着那音就往下走,第四音的时候,忍不住一声闷咳,“不对,这里不对。”
他叫停了纪墨,指着那第四音,说“这里不对,你写错了。”
纪墨一怔,难道这里有凤凰引这样的曲谱,而自己真的写错了
祝容见到纪墨呆住,拿着长一点儿的木棍指点,在地上划着,把那个音划掉,换上了一个音,字还没写完,又说“不对,也不对,这里不合适”然后是换下一个音,再下一个
开始他还记得是要跟纪墨说,后来却着迷于更换文字一样,不断地在上面涂画,那一小块儿地面都被划得凌乱了。
“不对,还是不对怎么还是不对这个音不合适难道还是这个音不,不对”
祝容着了魔一样看着地面,木棍不断在上面划来划去,纪墨看着有点儿担心,这是入迷了
“师父”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见祝容没理会他,便上手去拉祝容的胳膊,正好拉动那拿着小木棍的手,木棍刺啦一下,直接划掉那几个音,祝容的头脑也随之一清。
“你从哪里来的谱子不成曲调,糊弄人的”
祝容直接扔了木棍,下了定论,还有些恼怒纪墨以此消遣自己的样子。
纪墨哑然,糊弄人不是吧果然是这曲子太特殊,二阶世界不能演奏吗
但,什么道理呢一阶世界可以,二阶世界不可以,什么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