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缘故”
鼓声停歇, 又过了一会儿,纪墨才缓过来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询问这其中的道理。
祝容把鼓卸下来,再给他挎上,“你先练。”
说完, 他就直接往山谷之外走, 显然不准备多讲解了。
纪墨在后面拿着鼓槌干瞪眼,这样的师父,真的是连进门都要弟子自己跨门槛, 他绝对不带领一下的。
不,这么说也不对,正确的演示还是能够让人省去许多走弯路的工夫的。
纪墨回忆着祝容刚才的样子,拿起鼓槌来再次敲击,再次运用呼吸法, 一呼一吸都是在肺腑之中流转的气息, 与胳膊没什么关系, 也不可能通过口鼻传音。
练习中,纪墨尝试了很多种方法, 因为已经有祝容演示过的正确呼吸法, 在这一小段旋律上, 倒不需要考虑其他,只要照着练就可以了。
每练完一遍, 纪墨都会停下来思考, 从思考祝容的呼吸法, 到思考他的动作节拍, 再思考他那没有表情的表情。
天长日久看那张丑脸, 纪墨不至于害怕,也能够从丑脸上看出一些细微的表情了。
完全被毁掉的面部皮肉,想要看到表情只能看那些青筋是否吐出,看那肉块儿是否颤抖,看那血丝是否喷张像是从火灾现场找寻起火线索一样,需要细心和耐心。
好在这两方面纪墨都不缺乏,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祝容哪时候是在使力,哪时候有微微运气。
这种运气并不是说气功内功之类的东西,而是沉下一口气来,让呼吸的节奏产生变化,如同深呼吸之后,是一下子吐出那口气,还是缓缓地加快频率多次吐出那口气,是这样的区别。
琢磨着,纪墨也会学习,反复回想的时候也会学着祝容的动作,并试图还原同样的力道
晚间回去的时候,纪墨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一些诀窍了,想要留在山谷之中,继续练习,争取一气呵成,被来接他的祝容给否了。
“山中多虎豹,你这样的,就是送菜的。”
祝容说得很不客气。
纪墨没什么好争论的,弱就是弱,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不过,“虎豹不怕战乐吗”
若是虎豹能够被战乐所威慑,他学会了战乐,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样的小鼓,能有多少力气,吓不走多少,也吓不久。”
祝容说得客观。
战乐某些时候就像是突袭的暗箭,一旦明晃晃摆出来,听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也不会为战乐的乐声所慑。
再有战乐的声音大小,也很影响它的效果。
战场上都爱用大鼓,不是因为大鼓看起来大,更有气势,而是因为大鼓的声音能够传得更远,同时带来的那种震动感也会增大。
当然,这种增大也会因为距离远而变得效果不好。
“那我能把小鼓带回去练习吗”
纪墨还想要尝试一下。
“不行。”
祝容坚决拒绝。
“为什么”纪墨不解。
他对祝容有很多不解,明明是乐师,为何对外说是猎户,也真的如同猎户一样活着
如果说是因为毁容的缘故,也不是不可解决的,乐师又不是非要露脸,找个面具遮了脸,以乐师的本职为生,不说生活上是否可以变得轻松,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窘迫,每天还要花费心思捕猎,在温饱线上徘徊。
乐师好歹赚得多一些,听起来还更文雅。
如果说是因为仇恨,怕被仇家认出,那又为何敢顶着毁容的脸坦然行走在阳光下,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难道真的毁了容,仇人就无法辨认了吗
身形或者什么,有的时候不是不再从事以前的职业就能够彻底隐藏的。
这样子,露又不露明白,藏又不藏彻底,实在是太矛盾了。
出于尊重,关于祝容以前的事情,包括为何毁容,纪墨都没有问,但他心里不是不好奇的。
只能等着祝容哪一日愿意说,愿意将他的仇恨交给自己。
“太吵了。”
祝容的理由很是强大,纪墨无话可说。
两个人住一个房间,房间还不隔音,就是这点儿不好,有个什么小动静,就很容易被另外一人听到,若是大动静,好么,一个不睡,另一个也不用睡了。
祝容这么怕吵,纪墨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睡觉没有什么打呼噜磨牙的怪癖了。
不然,可能师徒缘分早就断了。
晚间吃了饭就睡觉,山中无事,也没什么需要费烛火的地方,就着月光也能讲话,更多的是没什么话好讲,各自蒙头大睡。
天亮了之后又是新的一天,跟前一天一样,吃了早饭,祝容就把纪墨带到山谷中,让他继续练习,自己转身就往别处去了。
等到在回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背后的背篓之中也有了些野菜果子之类的东西。
“走吧,回去吃饭。”
祝容招呼一声,都没往里面走。
纪墨无奈,只能放下小鼓,跟着出去,等到饭后再来的时候,他叫住了祝容,主动给他展示了自己练习的成果。
“呼吸得来的气是要运用的。”
纪墨说着,深吸一口气,拿着鼓槌在鼓上重重敲下,这一声就跟之前的不同,像是直接砸在了人心上。
两天,两天之间能够砸出这一下,祝容都不由惊讶,虽有之前“学得快”的印象在,但在战乐上也如此有天赋,简直是他的眸中神色有些复杂,若是自己也有这般天资,可能那时候就不会
祝容静等着纪墨之后的动作,可纪墨之后就没有动作了,看着祝容,略有几分尴尬地请教“师父,吸气之后我知道如何运用这股气,使其化为力,转而为音,可呼气的时候,气泄了出去,如何助力呢”
没有这样的“力”,就无法有那动人心魄的“音”,更加不能成就一首战乐。
这其中的转化,纪墨明白了,却只明白了一半。
祝容瞪了纪墨一眼,还以为是天纵奇才,原来也就是这样,缓缓放松,在纪墨不解的目光中,祝容接过纪墨手中的鼓槌,在小鼓上敲了两下,这连续两声,显然并没有纪墨适才所敲击出来的声音更加有力,更加震动人心,却是让纪墨恍然明白了什么。
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摸摸头脑勺,聪明人做蠢事,总是格外地蠢。
“明白了”祝容的声音似有几分揶揄。
纪墨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是我刚才犯蠢了。”
鼓乐听起来都是鼓点的连续,可在鼓点跟鼓点之间还是有停顿的,这种停顿就正好是呼气的时间,即不需要用“力”的时间,因节奏的不同,呼吸的频率,呼吸的深度也是不同的。
这一条纪墨早就知道,如今不过是再温习一遍。
真是的,这么简单,怎么之前就跟蠢了一样,就是没想到呢
在祝容面前重新演奏了一遍这一小段旋律,没有任何的问题,很好,能够达到震动人心的效果了。
纪墨在演奏的时候,自己的心也是跟着震动的,果然,这种鼓乐不分敌我,一视同仁。
不同的是,鼓槌掌握在自己手中,鼓点就在自己心中,所以这种震动并没有起到什么反效果,反而像是在助威一样,能够让乐声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来。
如同心音传递到天地之间,又收到天地的正向反馈,很是酣畅淋漓。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再学其他的战乐,纪墨觉得越学越顺,再也不曾有卡顿,几乎都能一遍学过,祝容现场教,现场考,从来不拖延,之后也并不让纪墨多加练习。
这跟之前那些学习就不一样了。
“为何不能多多练习呢”
纪墨不是很习惯这种学会了就不再练的情况,以前学习乐曲,就算是学会了,也要隔三差五练一练,才能够保证感觉不变,手感不失,怎么战乐就不用练了
“你若是不会,还可练习,已经会了,就不必多练。”
祝容给出的回答让人听不明白,纪墨直接问了。
“战乐伤人伤己,从未有乐师擅战乐而长寿者。”
祝容的回答直击真相,让纪墨听得一愣,“短命”
那种震动的确是让人血脉贲张,又因为战乐的节奏并不是一个令人舒服的节奏,一个个鼓点都如落石一样砸在心上,学会的喜悦之后,的确是不那么舒服,但这种不舒服被纪墨当做了劳累,没察觉竟然是某种不好的因素在影响身体。
他微微皱眉,他以为战乐带来的伤害只是震慑,原来还有这样的如同慢性毒、药一样的伤害吗
潜移默化,悄然无声,在发现之后就没办法改变已经被破坏的身体的现状
纪墨曾经当过医师,他为自己诊断,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苗头,可既然祝容这样说,想必是确有其事,说不得这种慢性病一样的问题要过好久才会发作,发作之后就是无药可医的那种
“师父曾见过那样短命的乐师”
纪墨询问。
有几分好奇想要求证,如果祝容这话只是人云亦云,那么,也未必真的如此。
古代造成短命的因素不要太多,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太好,短命本来就是常事,如果一定要说跟战乐有关,是否太牵强呢
“战乐者,殁于心。”
祝容似看出纪墨所疑,一句话给他解释,那总是在心上响彻的震动,最终也将引发心疾而亡。
哦,职业病啊纪墨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