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把所有落选的女子都送走之后,整个主殿顿时冷清了下来。接着宫女和内侍们又将包括墨紫幽在内的四十名姑娘按八艺, 分成八组轮流到八艺考核官所在的各宫各院进行甄选。
墨家四个姑娘分到的都是不同的组, 墨紫幽先考的是乐, 墨紫冉先考的是舞, 墨紫薇先考的是画, 墨紫菡先考的是书。自此, 四个姐妹就分开来,各自随着每组领路的宫女参加考核甄选。
待到所有姑娘的八艺全都考核完之后,已是未末时分, 四个女孩都是又累又饿地出了清漪园。特别是墨紫菡,她本就一直为和亲之事忧心忡忡,这么折腾了大半天下来,脸色更显得晦暗。今早,她们姐妹出门前按规矩去向墨老夫人请安时,墨老夫人就有意无意地提及西狼使臣一行今日就会到金陵。她知道墨老夫人这是在提醒墨紫幽,也同样是在提醒她。【。。。。。】
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很矛盾, 她自然是不想去西狼,可她又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希望墨紫幽顺利被选去和亲,那样她会看不起自己。但墨紫幽不去,去的就是她——
“大姐姐别太担心,要知道事在人为。”墨紫幽忽然走到墨紫菡身边,轻拍着她的肩膀别有深意地安慰道,“凡事虽说天定, 但人力未必完全无法转圜。”
就连天意也同样是难测难料,如同她明明死去却还能重活一世一般。
墨紫菡听得一楞,一旁的墨紫薇竟是以为墨紫幽在说花朝宴甄选的结果,顿时笑道,“这花朝宴甄选本就是各凭真本事,何来天定之说?若真有,只怕也只是有些人天分不足,命又不好,生长于乡野未受名师大家指导,才会一无所长,就是想转圜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墨紫薇虽也一脸疲态,但目光中还是透着几分对甄选结果的期待。她自知论姿色,她是怎么也比不上墨紫幽和墨紫冉,不过她从小却也一直在才艺上下工夫,自认为在八艺上,墨家的女儿里除了墨紫冉就只是她了。墨紫菡她是一向不放在眼里的,而墨紫幽刚从云都那种乡下地方来,她也不认为墨紫幽能在才艺上比得过自己。她若选不中,墨紫菡和墨紫幽必然也是不中,而她若是入选,那两个人依旧只有落选的份。【。。。。。】
墨紫菡沉默地看了墨紫薇一眼,又去看墨紫幽。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她和墨紫幽都住在东小院里,云王派人送来紫檀筝那日,她曾听到过墨紫幽弹的《潇湘水云》和《广寒游》。
那筝音,激越时若怒涛拍岸,轻渺时若流风回雪,柔到情深处似落花逐流水,烈至意兴时似狂风催急雨。墨紫幽于筝上的造诣虽未到登峰造极,却也是一般人难以相提并论的。
那时她便知道,这位云都月华庵时长大的四妹妹一点都不简单,能在乐之一字上有此绝高造诣,另外的七艺怕也是差不到哪去。若是墨紫幽有心要在花朝宴上一出风头,只怕墨紫薇是定要失望了。
只是,墨紫菡在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墨紫幽同她一般不愿意成为与西狼和亲的公主,只怕也会故意让自己落选。整个金陵闺秀中,又能有几人愿意前往西狼那种蛮荒之地?就连思柔公主身为天家女儿都不愿意担此重责,何况寻常女儿家。
走在最前面的墨紫冉回头看了她们三人一眼,面有得意道,“回去吧,明日甄选的结果就会通知到各家。该是谁就是谁,异想天开也没用,”【。。。。。】
这话分明是在堵墨紫薇的,墨紫薇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她知道墨紫冉一向看不上她,但自从上次蒋姨娘之事后,墨紫冉对她的态度就越发差了。偏偏她生母如今被禁足,连带着她也不受墨越青和墨老夫人待见,在府里的地位是大不如前了,更是不敢与墨紫冉争锋,只好闭口不言,沉默地往前走。
墨紫冉见墨紫薇识相,微微地勾起嘴角往自己的马车走。她的目光中满是自负,她自信以她多年来在八艺上的造诣,入选花朝宴献艺之列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她并不希望墨家女儿里还有其他人与她一起入选,姐妹间真正出类拔萃名扬金陵的,有她一人就够了。
不过,她也不认为四个姐妹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可以入选。也不怪她如此想,墨紫菡和墨紫薇与她一起长大,墨紫菡是什么样的,她自然清楚。墨紫薇这些年来一直在八艺上狠下功夫之事,她也知道。但她曾悄悄去偷看过墨紫薇习艺,那点微末之技若能入选可就是笑话了。
至于墨紫幽,从小长于乡野无人教导之女在八艺上怎能与她,与金陵众多下过苦功的闺秀相较,纵然墨紫幽美貌无匹又如何,美貌终究会有老去,然而长华却是长新不衰,能成为花朝宴魁首的,自然是要才色兼具,才配得上“魁首”二字。
她边想着,边气定神闲地上马车,打算好回去好好休息,为花朝宴上的献艺做准备。
“看她那得意的样!”墨紫薇咬牙小声说了一句,就冷着脸上了自己的马车。墨紫幽向着墨紫菡点头笑了笑,两人互看一眼,也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四辆马车一辆接一辆驶离了清漪园的南门,往金陵城的北门驶去,入了城之后,又改往城西方向回墨府。结果行至半路,却凑巧地遇上了从金城城西门入城的西狼使臣一行。西狼使臣刚到金陵,正由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接待引路前往皇宫拜见皇上。【。。。。。】
按照规矩,墨家的马车自然是该避让,于是四个车夫就将四辆马车驱到路边停在那里边等待西狼使臣先过去。
墨紫幽坐在马车上,伸手稍稍撩开车窗上的厚锦帘向外看去,就见西狼使臣一行都是骑马,个个生得威猛高大,身穿皮裘和厚袄,长发梳成数股辫子再结于脑后,辫子上妆饰着各种金银宝石。
当先一人骑了一匹红棕骏马,高鼻深目,肤色偏棕,穿着打扮较其他人更为华贵,辫子上衣饰上的宝石好几颗都有拇指甲大小。他神情颇为傲慢,左右各由礼部右侍郎和鸿胪寺少卿陪着。据说,此次西狼派来求亲的是西狼王最宠爱的第三子赫泰,想必就是他了。这样看着,倒不觉得此人有多凶残,但想想前世墨紫菡的下场,此人的性情恐怕是极暴虐的。
自西狼使臣一行一入金陵里,路边就站满了得到消息前来围观的金陵百姓。赫泰的打扮太过显眼,加之身边又有礼部和鸿胪寺的高官陪同,故而众人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然后又都想起关于墨紫幽那能够克死整个西狼皇室的玩笑话来,于是纷纷看着赫泰发笑。
一开始,骑在马上的赫泰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金陵百姓实在是友善,见到他们这些外邦来客,不但不排斥,反而一个一个冲着他笑得很开心。但这一路上都被金陵百姓这么盯着笑,未免有些热情过头,而且那些笑容似乎还有些意味深长的讥讽在里面,他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于是他皱起眉头,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问他右侧的鸿胪寺少卿道,“这些人为何看着我发笑?”
关于墨紫幽那传得沸沸扬扬的孤星入命的名声,鸿胪寺少卿也是听过的,自然知道这些围观的百姓到底在笑什么,只是这种事当然是不能说了。他只好道,“王子生得风姿过人,英武不凡,他们见所未见,都觉得仰慕惊奇,故而发笑。”【。。。。。】
赫泰又扫了一眼挤在路两边的金陵百姓,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是仰慕惊奇,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即将倒大楣的人一般。于是,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鸿胪寺少卿一眼,用西狼语吩咐自己身后的随从道,“你们两个去打听打听,问问看他们到底在笑些什么。”
“是。”那两个西狼随从得吩咐,立刻就下了马,把马交给其他西狼人,然后钻进路旁的人群里去了。
那鸿胪寺少卿也颇懂西狼语,一听赫泰对随从的吩咐,顿时额上就冒出冷汗,连忙催促道,“赫泰王子,皇上还在等着你呢,我们好是赶紧入宫吧。”
赫泰冷着脸不答话,他觉得这鸿胪寺少卿说话太虚,便心生不喜。只是他们远来是客,又是带着求亲之意来的,那些百姓发笑只是小事,面见魏帝才是大事。于是他一打马,继续往前走,可他那紧皱的眉头始终都没有松开过。
坐在马车里的墨紫幽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收回了眼神放下了车窗的厚锦帘。前世,楚烈也曾让她学过西狼语,所以赫泰方才吩咐随从之言,她自是听得懂,看样子她的计策十之**会奏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稍微松快了几分。
待西狼使臣一行人走了之后,墨家的四个车夫又驾起了马车往墨府的方向回去。
到了第二日二月初一辰初时分,墨家就接到了萧贵妃着人送来的懿旨,告知墨家的两个女儿入选花朝宴当廷献艺之列。墨紫冉自是毫无意外的入选,但令墨老夫人和墨越青惊喜的是墨紫幽居然也入选了。
虽说他们也曾想过若是墨紫幽能入选花朝宴献艺那十人之内是最好,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墨紫幽从小生活在云都月华庵那等清苦地方,从未得过教导,于八艺上别说精通,怕是能拿得出手的都没几样。所以,他们更多是期望在墨紫幽那仙姿玉色的容貌上,期望她凭着容貌就能在花朝宴上一鸣惊人,获得皇上的青睐和西狼王子的好感。没想到墨紫幽如此出人意料,居然也能入选献艺之列,两人自是喜不自胜,立刻赏赐了不少好东西送往东小院。【。。。。。】
墨紫幽前世已被楚烈请了各艺名家用心调、教过,于那八艺上本就造诣非凡,她本就极有把握自己能够入选。故而对于自己那几个丫环的喜悦之情,只觉得好笑。倒是墨紫菡得知她入选后甚感意外,来向她道贺时,对着她欲言又止了半天,大约是想问她为何要让自己入选。若是她这次故意落选,皇上也许看她如此不济,直接就会更换和亲人选。
墨紫菡自然是落选了,而原本极为期待结果的墨紫薇也落选了。在得知结果的时候,墨紫薇抓着给她报信的丫环一连问了三遍,似是不相信自己落选,墨紫幽却入选这个结果。
若是只有墨紫冉入选也就罢,墨紫薇本自信家中四个姐妹里,除去墨紫冉,于八艺上就属她最为出色。她若选不上,其他两个姐妹必定也是一起落选的。可现如今,她这个从小在墨府请人着意教导过的没入选,墨紫幽这刚从乡下来的粗陋之人却入选了,这不是在打她的脸么。
所以,再得到了结果后,她立刻就跑到了东小院里,拿着将与西狼和亲之事对着墨紫幽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番。
墨紫幽知道墨紫薇这是恼羞成怒,自然是懒得理她。她之前准备欲回赠给云王楚卓然的马鞍今日正好绣完了侧襟,配在新打好的马鞍上既低调又不失气度,很适合楚卓然那内敛的气质。
待墨紫薇闹过之后,她就命飞萤想法子悄悄将那新马鞍送去了云王府,还捎了一句话:谢君之瑶琴,赠君予鞍辔。愿君起鹏程,一骑登云宵。【。。。。。】
在把马鞍送出去后,她一向平静淡然的心,莫名就有了一丝期待,期待看见楚卓然那匹白雪骏马套着她赠的马鞍,驮着他于二月□□间行来。
二月初二花朝宴就在甄选时的清漪园里的百花苑举办,到了这天,墨越青带着墨云天,而墨老夫人带着四个女孩乘马车前往清漪园赴宴。封夫人因墨云飞还高烧未退,加上墨越青又不曾为她请封,未有诰命在身,也就留在了府里,没有一同赴宴。
待到清漪园南门时,墨紫幽刚刚同三个姐姐一起下了马车,就看见楚卓然穿一身朱红绣蟠龙亲王常服,骑着他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过来,在不远处下了马,似是发现了她,正向着这边看。
墨紫幽的目光落在那白马背上的马鞍上,还是那副侧襟都脱了线的旧马鞍。她心中微觉失望,她本认为楚卓然一定会立刻用上她赠给他的新马鞍,却原来是她自己多想了。她不禁有些自嘲地想,楚卓然赠她紫檀筝和盆荷许是就如他自己所言,不过是感念她的父亲墨越川曾经的恩情,所以怜惜于她罢了。
她对自己先前的些微心思颇觉羞耻丢脸,竟是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楚卓然。眼看着他向着墨家众人走来,她就对墨老夫人告罪道,“祖母,我有些紧张,想去更衣。”
墨老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才刚到清漪园就紧张得内急太过没用,但又一想墨紫幽是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盛会,太过紧张也是在所难免,于是道,“你去找个宫人问问地方,一会儿让宫人领你到百花苑来,千万别乱走。”
“是。”墨紫幽不等楚卓然走到面前,就立刻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她没去找宫人,说是内急不过是她逃开的借口罢了,况且这清漪园前世她陪同楚烈来过无数次,花园馆阁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她挑了一条人较少的路,有意绕了一大圈才往百花苑去。
结果快到百花苑时,却是被一人从身后唤住。
“四小姐,好久不见。”
墨紫幽一楞,缓缓回过身,就看见楚烈站在她身后几步之距笑看着她,他今日自然也穿了绣蟠龙亲王常服,以冠束发,整个人颇有几分干净利落的干练。
她的确好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了,以至于都忘记了今天会在花朝宴上碰上他。她向着楚烈福身行礼,“秦王殿下。”
“四小姐似乎对这清漪园中之路极为熟悉。”楚烈看着她笑,“我一路跟在你的身后,怕你走丢,没想到你四处乱走还能绕到这百花苑来。”
一想到自己这一路都被楚烈从身后盯着,墨紫幽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她沉下脸,“尾随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楚烈摇头笑,又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四小姐,西狼赫泰王子今日也来了——”
“秦王殿下不会又想再问我同样的问题吧?”墨紫幽失笑,楚烈今生对她的这份执著,还真是让她无奈。“我想同样的答案就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
楚烈的目光沉了沉,墨紫幽以为他又要再说那等威逼之言,谁知他却是一笑换了话题,“听说今日花朝宴献艺,四小姐欲跳凌波舞?能有幸一观四小姐的舞姿,我很是期待。”
不知为何,墨紫幽就是觉得楚烈这话中似乎带着几分视她为玩物的亵玩之意,这让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她为了博他一笑,不分寒暑日夜辛苦为他练舞,而练的就是这凌波舞。她一点也不喜欢前世那个甘为玩物的自已,顿时就皱眉冷冷道,“我并非跳给你看。”
“女子苦修才艺不就是为了取悦男人。”楚烈颇有些轻佻地笑了笑,“四小姐的舞虽是跳给众人看的,可我也是众人间的一人。四小姐想在花朝宴上一博众人的赞誉,也就是博得到我的称赞,这与跳给我看又有什么不同?四小姐,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他说罢,就大笑两声,第一次没有纠缠于她,而是痛快地先一步向花朝宴走去。
墨紫幽沉着脸在原地独立片刻,才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又被楚烈挑起的怒气,向百花苑里走。。
百花苑中,礼部早早就已将所有的席位安排妥当,北面上首一座雕龙凤穿云的汉白玉台上铺了猩红的地毯,正中面南设一描金雕云雷纹紫檀龙案,龙案设一张漆金盘九龙檀木龙椅,椅座上置着明黄九龙暗纹软垫,自是皇上的龙座。
汉白玉台下左右两侧,照旧按品级地位分设亲王皇子和妃嫔公主等皇室宗亲席位,以显示君臣有别。只因今年西狼来使,为显礼待,故而礼部特将西狼使臣的席位设在左侧一众亲王皇子之上。而右侧妃嫔之席,则独有萧贵妃的席案也设在了汉白玉台上,就在御座的右下方。之后再往下就是分左右按品级各设官员勋贵和各府诰命及男女家眷的席位。
墨云天跟着墨越青在官员席列,墨老夫人自是在诰命席列,她是正二品夫人,故而席位排得极靠前,墨家四个女孩就全都坐在她身后另设的别席上。
墨紫幽到宴席上时,众人大都已就座,她连忙走到墨紫菡身边坐下。墨紫冉一见她,就冷哼了一声,“拖拖拉拉的,丢人现眼。”
自家姐妹和自己一同入选,她并未有丝毫与有荣焉之感。她本以为墨家女儿中只有她一人能够入选花朝宴献艺之列,哪想到她认为在乡下长大的,不可能通过八艺甄选的墨紫幽居然也能入选。她都怀疑是不是墨老夫人和墨越青为了在皇上面前抬高墨紫幽而私下贿赂了考官,又或者是那天考官没睡醒,全都看走了眼。
想到墨紫幽分掉了本该独属于她的荣耀和光彩,让她成不了墨家女儿间的独一无二,她就更是对着墨紫幽冷言冷语,“自当年被称为金陵绝色第一的苏雪君在花朝宴上以一曲凌波舞艳惊四座之后,就无人敢在这花朝宴上跳这凌波舞。四妹妹初来乍道,真是好胆量啊,可千万别让自己成了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早了点~~~~~~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