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韩忠看了一眼走出小巷的墨紫幽,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对楚玄道, “我实在不明白, 这墨四小姐分明就个隐患, 倘若她当真乱说出什么来, 对王爷可是大大的不利。不如——”
剩下的话韩忠没有说完, 但他相信楚玄是明白的。
楚玄看着站在远处由两名内侍官看守着的墨紫幽, 沉默许久终是沉声道,“她不会乱说话的。”
“王爷,人心叵测, 难防万一啊。”韩忠皱起眉头再劝道,虽说萧贵妃不让全祖清再对墨紫幽用刑,可司正司里不会留下伤痕却又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多不胜数。墨紫幽现在强撑着咬死不说,可之后呢?她一个小小弱女子又真能在酷刑之下撑上多久?
再则,刑罚无用还可利诱。韩忠一直都认为那些不为利益所动的所谓正人君子,都只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利益不够大而已。
“况且此局本就无解,与其让她在司正司里多受罪,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韩忠又道, 在他看来,花心思营救墨紫幽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再等等。”楚玄眉心紧蹙,又警告韩忠道,“未得我的同意,你不得私下动她。”
“是。”韩忠见楚玄心意已决,虽是觉得不满,但到底没有再劝, 只是向着楚玄行了礼之后,才带着墨紫幽回司正司。只是快到司正司时,他忽然问墨紫幽,“墨四小姐,你同成王到底是何关系?”
在他看来墨紫幽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且还是楚玄政敌墨越青的侄女,舍弃她而保全自己是最妥当的做法。可楚玄却是宁可花时间为墨紫幽斡旋破局,也不愿一绝后患,未免就有些妇仁之仁了。
纵然墨紫幽是为救楚玄而落到如今地步,可楚玄就连自己曾经的老师黄耀宗都舍弃了,却为了个小小女子犹豫不决,实在是让他不解。
“成王是我的救命恩人。”墨紫幽淡淡回答,她说的是众所周知之事,所有人都以为在她来金陵城途中,在白石河水灾时救下她的都是楚玄。
韩忠稍稍眯起眼打量着墨紫幽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他原先也奇怪墨紫幽是墨越青侄女为何却舍弃自身替楚玄顶罪,如今听墨紫幽此言倒是明白了一些,墨紫幽怕是在向楚玄报恩。
那么楚玄又为了什么这么舍不下她?是因为她长得太像楚玄死去的表姐苏雪君,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他虽是断了根的人,但好歹曾经也有妻有子,男人与女人之间不过就那点事。想到这里,他自认为猜到了楚玄舍不下墨紫幽的缘故,颇觉可笑,便对墨紫幽道,“墨四小姐可要好好保重呐,纵然有贵妃娘娘护着,接下来的路也未必好走。”
墨紫幽淡淡看他一眼,忽然笑了,她道,“韩总管,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韩忠有几分诧异的看着她,不明白如今凄惨如她有何交易能与他做,就听她缓缓道,“我可以给你一个除掉全祖清的法子。”
***
司正司的审讯室里,那盆燃烧的炭火和烙铁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铁床,这张铁床很特别,设有缚住四肢的器具,头部所枕的位置被挖空,设了一张铁丝网用以承重,铁丝网下还放置了一个空桶。铁床旁又放了一张铁梨木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叠桑皮纸,地上放着几桶水。
全祖清正坐在审讯室里那张太师椅上等着墨紫幽,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嘲讽的微笑,萧贵妃不许他对墨紫幽用刑的口谕已传到司正司。可这司正司里多的是不会留下伤痕的刑罚。
片刻后,几个禁婆押着被送回司正司的墨紫幽进来,一看见她,全祖清便笑起来,“墨四小姐真是能耐啊,竟然能让贵妃娘娘这维护你。”
“萧贵妃娘娘发话说若是你身上再多上一道伤痕,便要了我的命。墨四小姐大约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吧。”全祖清冷笑了一声,“可惜啊,我这司正司里多的是不会留下伤痕,又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
墨紫幽的目光落在那张铁床上。
看见她的眼神,全祖清顿时笑得更兴奋了,他道,“墨四小姐可知这种刑罚是什么?”
“贴加官。”墨紫幽淡淡道,这种刑罚前世在幽司里曾被楚烈用来吓唬过她好几次,所以她很熟悉。
贴加官是水刑的一种,用薄薄的桑皮纸整张覆在人脸上,再往纸上洒水,湿透的桑皮纸就会紧紧贴在人脸上让人呼吸困难,犹如溺水之感。施刑者施刑时会慢慢地一张一张增加桑皮纸,直到受刑人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厥或者死去。这刑罚最痛苦之处就在于它不会一击致命,它会让你极缓慢地感受死亡的迫近,让你在渐渐窒息中绝望。
“看样子,墨四小姐很清楚嘛。”全祖清一楞,又冷笑着对着审讯室里的两个禁婆下令来,“给墨四小姐上刑!”
那两个禁婆立刻将墨紫幽身上的棉大衣扯掉,又将她拉到铁床边按在铁床上,将她的四肢缚紧。
“墨四小姐,我敢保证,你受完刑之后身上绝对不会多出一道伤痕。这样,我也算是对贵妃娘娘有交代了。”全祖清一脸得意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铁床边去看墨紫幽。他以为他至少会从墨紫幽眼中看见一丝的恐惧。
可惜,他却失望了。
墨紫幽只是躺在铁床上用她那双长空皎月一般剔透的眸子淡淡看他,明明她是这么脆弱,明明她现在就像是一尾在砧板上任何宰割的鱼。可她面对即将施在自己身上的酷刑如此淡然,如此无动于衷,丝毫不能让他这个施刑人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墨四小姐,你现在似乎还不懂什么叫绝望。”全祖清心中一恼,伸手拿起一张桑皮纸对墨紫幽阴阳怪气地道,“但自我执掌这司正司以来,从我手上审过的男男女女有许多一开始都如你这般硬气的,可最后哪一个不是向着我痛哭求饶只求速死。我有的是百般折磨人的手段,这贴加官不过是其中一种。我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罪?”
墨紫幽笑了一声,闭上眼并不说话。
见墨紫幽如此不识相,全祖清顿时就恨恨咬牙,满脸阴毒地将手上那张桑皮纸狠狠盖在她脸上——
***
墨府里,封夫人已被关入佛堂三天,墨越青说是要调查安哥儿中毒一事,可他忙于政务如何抽得出时间来,是以安哥儿中毒一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搁置着,封夫人也只能被关着。
内院不可一日无人打理,纵然墨越青不想让墨老夫人如愿,但在封夫人不能理事的情况下,墨府内院事务也只能暂时交给墨老夫人管着。
墨老夫人为人狭隘,一向锱铢必较,特别是她认为蒋家如今会落得如此地步,起因全在封夫人身上。都是因为封夫人挑衅她的权威,从她手中夺走墨家的掌家之权才会引起后面那许多事来。故而这一次她重新掌家,虽是不敢明面上对封夫人如何,但在衣食用度上自然是想方设法地苛待封夫人。
送去佛堂的被裖都是看似厚实,实则内里填满的不是棉花而是一点都不保暖的芦苇絮。佛堂里供给封夫人的每日饮食分量虽足,菜色也不差,但墨老夫人知道封夫人有咳嗽,竟是只让厨房送些容易上火的燥热之物。
如此折腾下来,从第二日时起,封夫人的咳疾就更加严重。但她不想让墨云飞担心,是以墨云飞每日下学之后来佛堂看她时,她都未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可她却不知道,墨云飞一直让人暗中检查每日送进佛堂里的东西,所以对墨老夫人如此苛待她之事一清二楚。但只是这样还算好,他更担心墨老夫人会不会在封夫人的饮食上动手脚。不过,他心中也清楚佛堂里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他只防这些是防不住的。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墨老夫人应该没有丧心病狂到那般地步。
表面上,他却对封夫人装得若无其事,每日都采了花园梅林里的梅花送来给封夫人插瓶观赏,又特意去寻了一绿萼来给封夫人摆在房中把玩解闷。只是,听见封夫人咳得越来越重,越来越久,他依旧是感到忧心。
他不放心让墨老夫人给封夫人请大夫,总怕那些请来的大夫得了墨老夫人的指示不好好给封夫人治病,反而随意开些虎狼之药伤了封夫人的身子,便去东小院想要求助于飞萤。
谁知,他才到东小院门外却是见两个粗使婆子粗鲁地押着飞萤走出来,又有两个粗使婆子将一直在昏迷的侍剑也抬了出来。
他吃了一惊,拦下她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将她们带到哪里去?”
“关进柴房。”领头的婆子道,“这是老爷的意思,老爷说四小姐在宫里犯了错,主子犯错,下人也不能免责。这两个是她心腹的丫环,自然是要关起来。”
墨云飞一怔,他没想到墨紫幽出事,墨越青不帮她求情也就罢了,竟还连她的丫环都打算处置了。不过两个丫环而已,他实在不明白墨越青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
“二少爷还是让开吧,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那婆子说完,就让同伴把飞萤和侍剑带走。
飞萤一边走一边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墨云飞,墨云飞咬了咬牙,转头就往墨越青书房跑,想要为她们求情。
结果,进了墨越青的书房后,他刚刚开口提了“墨紫幽”三个字,就被墨越青训斥了一顿再赶出书房。
他怔怔在墨越青的书房外站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到柴房去看飞萤。
柴房里又脏又乱,墨越青还派了两个婆子守在门外,防止飞萤她们逃跑,也不肯让墨云飞进去见了。
他只好隔着柴房窗户上封着的木条向飞萤说了向墨越青求情的经过,又一脸惭愧地道歉,“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唉,奴婢皮糙肉厚的住柴房也没什么,”飞萤叹了口气,回头去看躺在地上依旧在昏迷的侍剑,道,“只是侍剑如今一起被关进来,断了药没有办法继续治疗,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找机会再向爹求求情试试。”墨云飞虽这么说,但心里实在是对墨越青一点希望也不抱。他又皱了皱眉道,“本来我今日是想请你去帮我娘诊脉的,我娘的咳疾越发的严重,你有办法么?”
“虽然奴婢之前也帮夫人治过咳疾,但人的体质和病势是千变万化的,没有再为她诊过脉,奴婢也不好随便开方子。二少爷只能自己去请一位放心的大夫来为夫人诊治试试。”飞萤皱了皱眉头道。
“也只能如此了。”墨云飞点点头。
“不过,咳疾本就不容易根治,还是要靠调养。奴婢去年曾让夫人去寻些枇杷蜜来兑水喝了之后,她的咳疾就渐渐好了。”飞萤又建议道,“二少爷可以让夫人一边吃药,一边吃些枇杷蜜调养。”
“只是枇杷蜜难得,去年是封家帮娘寻的,现在封家又出了事,我倒不知该去哪寻这枇杷蜜了。”墨云飞叹气道。
飞萤犹豫了一下,看了守在柴房外的婆子一眼,对墨云飞道,“二少你,你把手递给我。”
墨云飞依言将手递给她,飞萤在他手心里写了十几个字,然后道,“你到小姐房里拿了信物到这里去找这个人,他也许有法子帮你。顺便将我与侍剑之事告诉他。”
墨云飞心中虽觉得好奇,但见飞萤这么谨慎知道不可在这里多言,便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好,我去试试。”他又认真向飞萤保证道,“我一定会想法帮你们出来的。”
“谢谢二少爷。”飞萤道谢道。
墨云飞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急匆匆地离开,自己亲自去请了可靠的大夫了。
他将大夫请来之后,原以为墨老夫人会诸多阻挠,却未想墨老夫人轻意就同意他让大夫给封夫人诊病,他便就有些好笑自己之前的谨慎,也许墨老夫人虽恨封夫人但也并没到会害封夫人性命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只不过,他还是照旧每日让人检查封夫人的饮食,就连封夫人的药也是在于归院里熬好了他亲自送过去。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就按飞萤给他的信息去了墨紫幽的私产里的一家绸缎庄找人帮忙寻枇杷蜜。墨紫幽对墨云飞这个弟弟的看重,她的心腹自然都知道,故而墨云飞一去,绸缎庄的掌柜便再三保证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
墨云飞的心才算是放下一半。他又将飞萤和侍剑被关在柴房之事告知那个掌柜,那个掌柜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他见他如此,也不好多问,便就告辞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呃,怕被寄刀片,受刑过程就不详细写了。。。。她很快会获救的,请看我纯真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