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越青吃惊地瞪着墨老夫人,墨老夫人唇边那两道八字纹因笑容扩大而越陷越深, 她缓缓道, “云天, 紫冉, 紫薇都非她所生, 不必为父之出妻守孝, 也就是云飞为她守个一年罢了。况且,不是有个很好的休妻借口么?她毒害安哥儿,人证, 物证俱在,如此恶妇如何配入我墨家祖坟,自当休弃。”
“是你对安哥儿下的手对不对?”墨越青盯着墨老夫人唇边那抹老谋深算的微笑,冷声道。
“害安哥儿的不是我,是她!”墨老夫人那双恶毒的眼中再次浮现出恨意与愤怒,“你到底是被她迷惑到了何种程度,那般证据确凿之事,你却还相信她!”
墨越青看着墨老夫人的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他先前虽决定将封夫人禁足在佛堂却也只因封夫人无法自证清白,他身为一家之主,在诸多证据指向封夫人的情况下,就算他心中存疑也必须做出处置。
原本他就怀疑是不是墨老夫人再度利用安哥儿找封夫人的麻烦,如今听了墨老夫人方才所言,他就认定墨老夫人是算计好的。先给封夫人安一个谋害庶子之罪,再给她下毒, 然后他便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休了她。
“母亲果真是计深虑远。”墨越青冷冷道,“你给夫人下毒,就是算好了我为了自身前程一定会替你隐瞒此事,我不愿让云天他们守孝便只能趁现在休了她!”
墨老夫人不答,她眼角那丛生的横纹却因笑意而加深。
原本她是准备无声无息地除掉封夫人,待到众人都以为封夫人是重病虚弱将死时,再逼着墨越青休妻,这样封家就无法找他们的麻烦。所以她才用了“魇魅”这种可以瞒天过海的慢性□□,却不知封夫人为何会突然加速毒性发暴露了她中毒之事,差一点就让她慌了手脚。
不过,她相信墨越青是一定会替她隐瞒下毒之事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于墨越青而言,他的前程远比封夫人重要的多。
“母亲真以为我那个小姨子和连襟很好打发?”看着墨老夫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墨越青越发觉得心寒,墨老夫人行事之时真是半点都未考虑过他的难处。他冷笑道,“夫人中毒一事一旦被我那连襟查出,我想压都压不住!”
“可她那个厉害的妹妹如今不在金陵,你那个连襟再厉害也不可能插手你内院之事。封家如今乱成一团自顾不暇,等他们派了人来也不知要到何时。”墨老夫人笑,她选在这个时候对封夫人下手不是没有全盘考量过的,“她中毒之事,我们只要随便找个下人来顶罪便罢,就说是因曾受过她的苛待故而蓄意报复。等到封家人真的找来了,我们早就把一切证据抹得干干净净,谁也查不出来。”
墨越青狠狠地眯起了眼,就听墨老夫人又道,“最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你要封住云飞的嘴,别让事情传出去。最好能让他帮我们哄住封家人——”
“那可是他的母亲!”墨越青冷笑。
“你可是他父亲。”墨老夫人也冷笑,“他如今不过十二岁,未来一切皆系于你手,他敢不听你的话么?再则,他是墨家的二少爷,墨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出事,于他又有何好处——”
就在这时,刘妈妈急匆匆找了过来,向着墨越青和墨老夫人禀报道,“老爷,老太太,方才四小姐身边那个叫侍剑的丫环仗着会武功闯出府去了。四姐姐又让人将佛堂的门窗全都关死,怎么叫也不开,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墨越青和墨老夫人的脸色都是一变,侍剑闯出府去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去找封夫人的妹夫林大人。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一齐举步向着佛堂走去。
墨越青面色更冷,若是林大人现在被找来了,那此事可就没墨老夫人说的那么容易解决了。他越走越快,一瞬间就将墨老夫人甩在了身后。
墨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微露愕然,换作是从前墨越青是不会在她面前有此不尊父母之举。她的眼中阴翳浅现,在墨越青心中她的地位早是大不如前,所以封夫人更是该死。
***
佛堂里。
“四姐姐,你说什么?”墨云飞难以置信地看着墨紫幽,方才墨紫幽居然说要拿封夫人中毒将死之事同墨越青和墨老夫人谈条件,让他给二房承嗣。
“若我们一意要将此事闹大,你父亲就算不丢官职,逼死了祖母,他也必须丁忧。所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瞒住此事,而你若要与他对着干,日后留在墨家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倘若我们失败了,祖母还在,她担心你找她报仇一定会向你下毒手。”墨紫幽清冷的目光落在墨云飞那张依旧天真的脸上,叹气道,“只有你成了我的弟弟,成了二房的人,我才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你。”
墨云飞怔怔看着墨紫幽,午后的阳光穿过佛堂的花格窗斑斑驳驳地打在她绝美的脸上,她那双长空皎月一般清冷的双眼中是一种理智到冷酷的冷静。
“不,我要为我娘讨一个公道,”墨云飞固执地摇头,“我不会为了保全自身而让我娘死得不明不白!”
墨紫幽冷冷侧头,垂眸看向躺在床的封夫人,问,“伯母,你怎么选?”
“不用选——”墨云飞气愤地喊。
墨紫幽并不理会他的愤怒,只是静静看着封夫人。
封夫人也静静地看着墨紫幽,床头小几上的红梅与绿萼开得正艳,那是云飞怕她因禁足而烦闷为她送来的。夹杂在佛香间的那缕泠泠的梅香是她在这冰冷的佛堂里唯一的安慰。
佛堂外,传来墨越青的喊声,“开门!你们在做什么!”
“我选第二条。”封夫人如墨紫幽预料之中地回答。
果然,最怜慈母心。
“娘!我不要——”墨云飞跪在封夫人床边固执地摇头,封夫人至死都还在为他考虑一切。而他却因自己的疏忽大意害了封夫人。
倘若封夫人没有吃下那被下了泻药的蜂蜜,她就不会提前毒发,也许飞萤之后会查出她中毒之事,然后在她毒发之前为她解毒,她便不会死。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他以为他看透了这府中的芸芸众生,他以为他轻易可以把握简单如墨紫冉的心思。结果却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他低估了墨老夫人的手段和墨紫冉的恶毒。
所以,他不能原谅自己,他宁愿为了封夫人而与墨老夫人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愿苟且偷安。
封夫人也没有理会墨云飞的反对,她伸出无力的左手拉起墨云飞的右手交到墨紫幽手中,用虚弱的声音道,“紫幽,我把他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会的,我一定会。”墨紫幽伸出左手接过墨云飞的右手,墨云飞的手抖了一下,又被墨紫幽紧紧握住。
她们没有人过问墨云飞的选择,这不是该由他来做的选择,虽然这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伯母,纵然这一次,我不能为你讨一个公道。纵然此次你中毒的真相会被掩埋。”墨紫幽郑重向封夫人承诺道,“但我保证,他朝我必定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为此付出代价。”
墨云飞跪在封夫人床前,把头埋得极深,他在愧疚,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
“开门!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佛堂的门被墨越青拍得砰砰直响,门扇上的灰尘扑漱漱地落下,呛得顶在门后的银衣和迎儿直咳嗽。就连设在堂中的佛龛都跟着墨越青拍门的节奏震颤起来,佛龛前燃着的线香的香灰落满了供桌。
“伯母,还有一事。”墨紫幽转头冷冷看了一眼被拍得震天响的门,又对封夫人道,“你要不要与伯父和离?”
封夫人一怔,墨紫幽又继续道,“倘若你身亡,大哥哥,二姐姐和三姐姐便要为你守孝三年。大哥哥刚刚入仕便要丁忧,二姐姐年已十七,三姐姐十六,三年后便是双十年华,难免耽误亲事。若我所料不错,只怕祖母会劝伯父以你毒害安哥儿为由,在你死前休妻,免了他们守孝的麻烦。”
墨云飞浑身一僵,他抬头吃惊地看墨紫幽,问,“父亲当真会如此绝情?”
中毒身亡却得不到公道,死前还要因他们诬陷的罪名被休弃,这是何等可怕的人生之末。
“你觉得呢?”墨紫幽淡淡反问他。
墨云飞转头看了一眼被拍得颤动不已的门,回想起方才墨越青是如何绝情地跟着墨老夫人离开,院子那两扇朱漆木门又是如何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上。他闭了闭眼,一瞬间对这个家完全地心灰意冷。
“四姐姐,你当初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我终于可以回答你了。”墨云飞用木然的声音道,“我选你。”
墨紫幽一怔,不久之前,她问过他,倘若有朝一日墨越青与她之间只有一个能活着,他选谁?
墨紫幽叹息着微微垂眸,又再度抬起眼帘看封夫人,道,“伯母,你选吧,和离与否,我都有法子逼伯父就范。”
“让云天,紫冉,紫薇这三人为我守孝三年,害得他们丁忧的丁忧,不能说亲的不能说亲也挺有趣的。”封夫人苍白的唇角微露讽笑,语气里尽是心灰意冷,“但我实在是不想入墨家的祖坟,享墨家的香火,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至极。就当是我放他们一马,我宁可被葬入封家的姑女坟,孤孤冷冷也就罢了。”
她命在旦夕,墨越青不惦记着为她请御医,反而担心她的死会连累他那几个子女,惦记着休妻?
果然人是不该贪心的,当年封老太爷将她嫁入墨家时,还以为攀上了高枝,从此封氏一族在官场上便有了强大的倚仗。哪知好处半点没捞着,还被墨家和蒋家吸血食髓了这么多年。而她在墨家受了十几年的欺压,最后还要落得被毒害休弃的下场。
她当年不该嫁入墨家。这大约是封老太爷此生走的最臭的一步棋。
“好。”墨紫幽点点头,忽然转眼问飞萤道,“飞萤,我听说伯父的元配萧夫人当年生完二姐姐之后也是身体日渐虚弱,在一个月左右就因产后虚弱病亡了。可她生二姐姐时并未难产,平时身体也一向康健。此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飞萤被墨紫幽问得莫名其妙,又一下子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小姐是说她也是中毒?”
“就算不是,我们也要咬死了说她是。”墨紫幽听见墨老夫人在佛堂外高声怒骂让她们开门的声音,她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反正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折腾完,就放男主出来安慰女主,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