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左云差一点没有叫出声来,随后她压低声音道:“你没搞错吧你?难怪了,别说人家胡先生,就是我也认为你的脑袋有毛病!”
赵红愈颇显为难而委屈地笑了一下,说:“好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个问题行吗?我想,撤销今晚行动。走吧。”
“慢点,”左云就着石礅,按住赵红愈的手说:“你不是很着急,不是等着用机器吗?再说,我看今晚很平静呀。”
赵红愈摇头道“平静,你知道啥叫潜流吗?我是泡汉江水长大的,平静的水面之下常常是危险。”
“可是,你明天再来,就没有潜在的危险吗……”
左云说着,话音忽地嘎然而止。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赵红愈敏感地问了一句,然后顺着左云的目光看过去,目光尽处是斜前方的茶棚。从茶棚大窗户中看进去,棚内人影似乎少了一些,但仍有五六人头伏伏仰仰在灯光下,只是人的面目看不太清楚。
“你看到什么了?”赵红愈再次问左云。
左云回头说:“真怪,说曹操曹操到,我看到了,看到了你的那个救命恩人。”
赵红愈一愣:“你没看错吧?”
“不会错的。方脸盘,金鱼眼。”左云肯定地说,“不过现在看不太清楚了,但他刚才向外张望的时候,迎光一闪,我已经看得真真切切!”
赵红愈不再追问,他完全相信左云那双神枪手的眼睛。稍一思索,赵红愈觉得沈洋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种场合,应该是情理中的事情。再细想想,他觉得沈洋的出现说明了三个问题:
第一、这处联络站,此前沈洋是知道的。也就是说,地下组织专为特侦小组开设的这处联络站,对沈洋而言并非绝密。这说明沈洋在其组织内部,享有相当的信任。
其二、他赵红愈对胡先生流露出的看法,近天应该已经引起了地方组织的重视,或者说沈洋自己有了一些察觉,不然,他不会、也无须采取这种私下监视联络站的方式。
第三点很重要:沈洋私下监视这处专为“豹头冯九”备用的联络站,是不打自招,也算得是原形毕露;其目的显而易见,他一定是冲着“豹头冯九”的行踪,或者,是冲着那套窃听设备而来的。看来十有八九,沈洋就是内奸。而且有些迫不及待,都狗急跳墙了。
“红愈哥你看,他仍一直盯着古董店。这个浑蛋!”左云转向赵红愈道,“你说的没错,这家伙一定不是个好东西!干掉他?”
赵红愈问:“你确定?”
“这不明摆着吗,是好人,还会暗中盯梢自家的联络站?”
赵红愈点头说:“这狗儿的是应该除掉了,但不是现在。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内奸,在没有抓到他现行的情况下,便动手除掉了沈洋,地方组织未必好接受。”
左云说:“那,我们今晚上只好撤了?”
“不,不。”赵红愈坚定而果断地说,“相反,我们今晚一定要提货。因为只要晓得了内奸是谁,一切都好办了。这样吧左云,你去提货,提货之前你通知任七、牛平掩护并护送你回去;我来对付内奸……”
“不,”左云说,“还是你去更好。器械重要,你又熟悉暗号,比我更方便。放心吧,我能对付那家伙。”
赵红愈忽然显出少有的严肃道:“你听我的。你去提货有几点好处:内奸盯的是“豹头冯九”,而你是女子,进出店铺,不会引起内奸在远处的特别重视;其二你有专业,能够检查器材质量,不好的东西可以不领取。第三你别忘了,你在火车站枪杀日本宪兵时,沈洋曾经与你有过一次照面;而我和他倒是至今不认识。至于接头暗号,早改了,现用的很简单:你问掌柜:‘昨天买的康熙青花将军罐,包装好了吗’?他反问:‘是三只吗’?你回答‘是’就算对上了。然后,他会领你上楼取货。取货之后,有任七和牛平左右掩护,并护送你乘车回家,我还可随后保护。都记清楚了?”
左云点头说:“记清楚了。”
赵红愈嗯了一声,说:“很好。你快走。我去茶棚。”
回到家中已是午夜之后了,张实老夫妇果然还等着。催促老人们休息之后,赵红愈带几分迫不急待心情,从包装箱中搬出了一台崭新的窃听机器。这机器体积不大,也不太小,整体看去是个长约六十公分,高约四十厘米的长方形,草绿色。听着左云旁边一个劲地叫“好东西,好东西”,赵红愈不禁第二次问道:
“真好吗?”
“真好!”左云说,“正宗的德国新产品……”
“德国造,不是美国货?”赵红愈问。
左云笑道:“德国的也很好啊。在这方面,这时期,德国造也算得上一流产品。这台机子不仅设计新颖,式样美观——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还具有功能强,监听清晰度高等等优点。这东西恐怕只有高级特务机关才配用呢。你看,就连这些窃听器也很别致,既小巧又独成体系,十分方便随处安置。快看,还随身配制有精致的录音机呢。这么说吧,就眼下科技水平而言,这已经算是世界上最好的了。”
“噢,真该感谢地下组织了。”赵红愈摸着录音机喜不自禁,却又显出些疑惑道,“我说左云,这玩意儿安好后,真能听清江仕航说话的声音吗?”
“当然,要不咋叫科学呢。”
“哦,科学。呃,是不是外国人脑壳都科学啊”
左云噗嗤一笑道:“傻哥哥,科学是各学科中的学问、知识和技术等称谓,它不是指人的脑袋。要说这窃听器吧,它也不是外国人的专利,他们,还是我中国人的学生咧!”
“是吗?”赵红愈好奇地问。
“是啊,”左云擦着手上的油渍说,“我老师讲,中国早在两千年前战国时期,就发明了窃听器,那时叫‘听瓮’,能听到周围数十里远的动静;到唐代就更先进,取名叫‘地听器’,并明确记载,它能清晰地听到三十里外的马蹄声。”
“乖乖,三十里呀!”赵红愈吃惊道,“那我们这宝贝,能听多远?”
左云摇头说:“不知道。说实话,我们老师授课时,用作教具的是一台窃听器械废品,是从战场废墟中得来的。所以老师讲的,只是机械原理,和书本中的使用技术。不过我想,这么好的东西,它的有效距离,至少也应有一公里两公里吧。”
赵红愈哦一声道:“这么说,外国人那狗儿的脑袋,还不及我中国人哩,对不?”
左云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赵红愈嗯一声说:“管它呢,物以缺为贵嘛,这东西比唐朝的差是差点,但眼下对我们还是很有用的。以后凡监听到有价值的内容,你都应该给我保存下来。”
“保存?”左云说,“按我老师授课说,特殊情况下,监听到的情报只能心记、笔录;笔录的东西还要及时焚毁。你却要保存录音,为什么?”
“证据啊。”赵红愈说,“我们手中掌握的,江仕航作案证据是很有限的。如果我们这次,能听到江仕航亲口说出有用的东西,又保存下了那老贼的录音,就算我们一时启获不出赃物,他也没有跑呀,对不?”
左云夸赞道:“当然对喽。我看你是越来越老练了。”
“那是,我母猴子是谁呀!”
左云嗬嗬一笑道:“可喜可贺呀,都好久好久没听到你这句话了,没听到你这样‘表扬’过自己了。”
赵红愈叹一声说:“你是不当家不知腰杆痛呦。说真的,我好想豹哥他早点来,我都快被压趴了。”
左云体量道:“我看出了,你来江城之后的确很辛苦,这主要是这里的情况太复杂。”
赵红愈叹道:“你说对了一半。更重要的是,我只是一个干直把子活路的人,干这种像下象棋一样的,走一步看三步的工作,我的确不是这块料。”
左云鼓励道:“你太妄自菲薄了,其实你干的都很好呀。就算你豹哥在这里,他还未必有你撒得开呢。”
赵红愈摇手道:“我是撒开了,但不一定路子对哦。”
左云说:“这就要看结果了,结果好,路子就对。”
赵红愈说:“好了,快说说这坨铁玩意儿吧,盘弄它,我能帮上你吗?”左云玩笑道:“你想帮就能帮,等安装好了,我给你当老师。”
赵红愈高兴道:“好啊,难吗?”
左云笑道:“不难——不对,做专家很难,日常工作并不太难。只要你认真、心细,熟练地掌握各项操作要领,我想并没有啥神秘之处。”
重新装好机器,左云感慨道:“这东西真不错。对了,在我和任七进出古董店的时候,那内奸,真的没有太在意?”
赵红愈淡然一笑道:“那是我没有给他留下在‘在意’的机会,因为在你们进店那会儿,我有意无意地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左云哦一声道:“那后来呢,后来我们正要出古董店时,茶棚那边起火是怎么回事,是你干的吧?”
“当然,干那种不法勾当,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