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愈认识,回答话的就是江文汉。这小子三十余岁,听说他曾在原西北军中干过侦察营长,他中等身材,为人贼坏贼坏。兰溪人谁都知道江文汉是专员江仕航的亲信,由他负责解送这批捐款,理当能够胜任,以致在场的专署各机关要员们都表示信任和赞同,他们也只能赞同。因为连赵红愈也能听出,江仕航那所谓的“提议”,实际就是命令。
“不过文汉哪,”江仕航用手理了理花白的头发,缓缓戴上礼帽,再正了正风衣之内的中山装衣领,然后抖抖风衣,慢条斯理道,“如今,由于总裁运筹有方,前方将士用命,日本人还没有打到我兰溪这块地方来,但我兰溪地处山区,匪患连连,十分的不太平;你此次受命于危难之时,责任重大呵。所以,你切记凡事万千小心,绝不可辜负我等厚望,更不可辜负了我二百三十万兰溪父老的一片爱国之心呵。嗯?”
“是,专员!”江文汉立正道:“属下谨记您的教导:要珍惜百姓的抗日心愿,珍惜百姓捐献的每一分钱,要保证把每分钱都用来铸成杀敌的子弹!”
“好,很好很好。”江仕航满意而颇具和善地笑了笑,然后习惯性地,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掐着瘦削的下巴说,“是啊,吾辈身为国人公仆,党国中坚,值此国难当头,自然要忧国忧民的克尽万难,顺畅地把这批款项送到它该去的地方,‘好钢用在刀刃上’嘛!啊,哈哈!”
各机关要员们爆发出一阵附和、奉迎的哈哈声。赵红愈听得肉麻,轻蔑地耸了耸鼻头。
江仕航抬抬手杖,恰到好时地一挥手道:“好了,对于我的提议,既然诸位一致赞同的话,事情就算这么定了。我看各个相关部门,现在就可以向警察局、向江文汉,移交清单账册,以及银库钥匙等等之类的手续了。落得责任明了,大家清静嘛,啊?”
又是一片附和。
江仕航最后转向警察局长汪世武说:“汪局长,有两句话我现在必须对你说明白,我们大家今天虽然口径一致地,把押运抗日捐款这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江文汉同志负责,但他是你局重要成员,是你的爱将,故尔这份责任实际上就是交给了你警察局。所以,是功有你警局的份;有过嘛,你汪局长也首当其冲、该负重责呦。切记!并望你汪局长好自为之,多多帮文汉谋划谋划呵。嗯?”
身材瘦小的汪世武一怔,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迟疑中,他见江仕航两眼锐气,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得立刻拍地一声立正,举手敬礼道:“是,专员!”
“不要紧张嘛。”江仕航转瞬又变得和颜悦色道,“诸位都知道,我江某人行事,向来是遵从孙总理提倡、制定的,我党一直奉行的‘民主、博爱’为准则。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当然是!专员处事待人,向来都是以民主、博爱为怀,为怀!”
“对对,有目共睹,有目共睹……”
官员们争先恐后。
江仕航面对汪世武接着说:“我现在,之所以对你汪局长把丑话说在前面,目的只为了这趟押运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希望结果都能够皆大欢喜嘛。明白?”
“明白,明白。”
赵红愈见汪世武满脸是汗的连连点头。他知道,这位看去唯唯诺诺,而骨子里不乏精明的警察局长为人还算不错,可没想到其人这么害怕江仕航。
汪世武年逾五十,脸部最大特征是圆脸盘、细眼睛,一副兰溪人俗称的侉侉脸蔸子。汪世武从警十余年中算得兢兢业业,为人也比较正直,只是生性多疑又胆小怕事。此刻他诚惶诚恐,只因近两年多以来,他深深领教了江仕航的为官作派,其人满口的“民主、博爰”,实际上则是待人奸诈,处事富有心机,是位标准的杀人不用刀的货色。如今押运这批巨资责任重大,他不知对方如此“用一个拴一个”的用人方法,是正常之举,还是又想为人设下什么圈套。
“嗯,明白就好。”江仕航双眼盯着汪世武说“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们,摆在我们眼前的,既是我兰溪二百三十万人民对抗战之贡献,又是偌大一批真正的真金白银呵,难免有不肖小人暗中窥视……”
赵红愈内心一惊:“狗儿的,这是什么话?”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这一哆嗦,差一点没让他从大梁上掉下去。他本是直条条贴伏在不足尺宽的木梁上的,凭借的仅是房屋上部昏暗以掩饰,如此境况不要说人掉下去,仅是抖下些许灰尘,那后果都是不堪想象的。这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万幸的是下面人的注意力都在银堆上,都在听江仕航的讲话,赵红愈算是虚惊了一场。
“所以,”江仕航继续说,“务望你们小心从事,千万别落得个水浒杨志呀。啊?哈哈!”
这次,没人再敢轻易附和江仕航的哈哈了。
汪世武再次抹了一把汗水,从他神情上看,或许早已是一身鸡皮疙瘩。
江仕航转身又在江文汉的肩头上拍了一巴掌,这次赵红愈看真切了,江仕航那一掌拍得轻重有度,并于下掌之后还在对方肩上轻轻抓捏了一下。同时,这些举动似乎也被汪世武看到了,也许他不知道对方这举动是表示对江文汉的信任,嘱托,还是有别样的意味深长。反正他是疑虑重重地摇了摇头。
江仕航再次向众人补充、吩咐了一些相关事宜,最后像是完成了重大使命似的,颇显终于如释重负般地轻吁了一口气,便率众匆匆离开了这处临时借用的银库,大门被人拉上后,咔嚓一声重新落下了锁。
谢天谢地,总算送走了这批狗儿的瘟神。
赵红愈待脚步声远去之后,翻身坐起,他的动作很轻,因为他知道门外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守卫。坐起来之后,他并未急于跳下大梁,而是静静回想着江仕航刚才的安排。江仕航说的是:“小分队成立后,必须立即打包装箱这批巨资,限三日之后启程,十天以内如数、安全地押送至省党部”。
“立即打包装箱,三日之后启程”?赵红愈心里重复着这两组关键词。这信息使他顿感错愕,重点则不是啥“立即打包装箱”,而是“三日之后启程”,这么急,我该怎么办?
这马公馆坐落在兰溪城南,傍江而建,又紧靠闹市,不远处便是警察局,便于放置大量的明岗暗哨,或许正因有了这些便利条,才被选为临时的秘密银库。这是聪明之举,选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远比放进银行好。
但制定这个“聪明之举”的人,却万没想到他赵红愈,或说那厮狗眼看人低,轻视了他大名鼎鼎的蒙面神偷。他原打算踩好窝点后,邀约上三五个同行同道的,忙它一个通宵,十有八九就拿下了。至于外面那些岗哨守卫啥的,都是小菜一碟,是人没有能逃过他赵红愈的独家迷香。
可是如今时间这么仓促,自己去哪里找帮手?更何况过了今晚这里就要打包装箱,少不了又像检验银元那样,一群人昼夜忙碌,哪还会给他赵红愈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