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自身产生过探究*吗?夜晚不歇的呼吸,血红蛋白运输氧气,从神经系统到脚后跟,从胃到肛肠,再到每一个细胞的新陈代谢,你似乎什么都没做,却有一个机制在支撑你的生活,掌握你的生死。
每到夜晚,我就会站在镜子面前,强忍住剖开身体的冲动,慢慢解开自己的上衣,然后站着一动不动,我的脑子天生往右偏,好为左边那个脑袋提供一个位置。我费力地往左边看,那个脑袋嘴唇紧闭,眼睛微睁,看起来就像痴呆一样。”
“他的眼睛没有神采,还有塞满眼眶的眼屎,实际上他从出生到现在,都只有睁眼这一个动作,我从未看见过他的口腔,长久不说话,不清楚他的口腔是否已经发生了粘连,或者是干燥得要命。他无所欲求,却一天天的跟随着我长大。命运似乎总是暧昧地公平。在子宫里,我吞掉了他的一部分,在现实里,他毁掉我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他长有完整的神经组织,能够呼吸,并且那时我妈生产的医院条件很差,割掉根本无法保全我的命,所以我充满怜悯心的父母决定留下这个脑袋。在我的身体内,也有些额外的组织,那些排列无序的骨头和多了一颗的心脏在x光下无所遁形。但身体就是这么个神奇的机制,它完美地包容了那些东西,恶意拖延着我的生命。”
……
这篇文章总共三万六千字,讲的是一个在网上写恐怖小说为生的双头人,一个人生活多年,直到一个快递上门,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发表于两年前,迄今为止收藏65,书评94,商幼璇看完了第一章,身上有点冷,她往下拉了一下评论,有不少人是回来重温的,也不是一水的撒花,还有三篇长评。
又回头看了一眼专栏,里面种了一长排的小草,和商幼璇种的小树差不多。一看见文名她就重重地一掌拍在手边的沙发上,暗黑和奇幻的吐槽系风格她最喜欢了。
《掠夺人生》、《温柔的崩坏》、《杀的第26个人》、《不存在的世界》、《消失的头颅》、《你是半透明的》、《门》、《你是不是踩走了我的影子》、《嫉妒》、《职业小丑》、《将死围困》、《自我谋杀》、《我杀猪,你杀人》、《这个作者老是出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饕餮大宴摆在面前,商幼璇迅速切了读者小号,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真正的丰盛晚宴给拽了过去。
“isabel,吃饭了。”说话的是系着小花围裙端着菜出来的商爸爸,商爸爸是瑞典人,白种人特有的轮廓深邃而英朗,挺拔颀长的身材,金黄色的短发,一双湛蓝的眼睛像是冰山深处的蓝水晶,清透而温柔。
商爸爸和商妈妈的故事说出来跟编的童话一样。商爸爸是来中国当交换生的时候认识商妈妈的,中文名字叫赵峰旻,当年他二十四岁,商晓柔二十岁,英俊帅气的瑞典留学生,活泼美丽的名校校花,两个人一见钟情,立刻坠入爱河,一毕业就结了婚,然后生了商幼璇这么一个漂亮女儿。
当时赵峰旻的家人都在瑞典,他却没有回国,一直陪商晓柔待在中国,等到商晓柔父母过世才重新回了瑞典,但那个时候商幼璇已经高中毕业了,完全习惯了中国的生活方式,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所以她一个人留在了国内,只是偶尔飞到国外看父母。工作以后休假更少,大多数时候是赵峰旻和商晓柔回中国看她。
“来啦!”商幼璇啪的合上电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去厨房端菜。
商晓柔:“你有没有一点孝心,看着爸爸妈妈在厨房做菜也不来帮忙,就知道在客厅玩电脑。”
商幼璇挤眉弄眼:“我倒是想帮啊,万一你们俩情到浓时,我%¥#*……你说是吧,妈妈?”
商晓柔一指厨房门口,冷峻地说道:“行了,端菜,愣着干什么?”
赵峰旻站在一边温柔的笑,举起手里的湿巾给商晓柔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商晓柔叉腰道:“你也端菜啊,傻笑什么?”
“让isabel来吧,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我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三十年了,还看。”
“我喜欢看。”
铺了雪纺餐布的饭桌上,赵峰旻一会儿给坐在左手边的老婆夹菜,一会儿给坐在右手边的女儿夹菜,忙得不亦乐乎,客厅的弧形落地窗照见外面的灯火通明,隐约的歌声,教堂的礼拜声一起昭示着平安夜狂欢的降临。
商幼璇家属于中西合璧,壁炉烧得暖暖的,桌上摆着西式和中式的各种佳肴,碳烤牛排和红焖大闸蟹齐飞,醇香的葡萄酒荡漾在杯底,商幼璇率先端起酒杯,站起来敬酒:“新的一年里祝福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永远恩恩爱爱。”
她一句话没完,继续咧嘴开心地说道:“希望妈妈今年少吃一点我的醋,我会注意和爸爸保持距离的。”
商晓柔静静地凝视着赵峰旻:“希望我的丈夫一直这么爱我,我也这么爱他。当然这不是希望,这是事实,我希望我们可以活得久一点,相爱久一点。”
商幼璇捂着自己的右颊:“妈妈妈,牙倒了,牙倒了。”
商晓柔斜她一眼,接着说:“希望我的女儿能够明年回来不再是一个人。”
商幼璇嘻嘻哈哈:“明年我不是一个人回来,我是一只果子狸回来。”
赵峰旻最后起身,在大本钟深沉而铿锵的尾音里举杯道:“为我们的合家团聚,干杯!”
三人的酒杯碰到一起,红酒在杯底溅起。
“干杯!”
喝完酒以后坐下,赵峰旻微微一笑,和善的问商幼璇道:“今年赚了多少钱?需要爸爸帮你做投资吗?”
商幼璇从口袋里摸出捂得温热的银|行卡,殷勤地递到他手上,和赵峰旻如出一辙的蓝眼睛亮晶晶的,她就等着赵峰旻问呢。钱放在她手上只能吃吃利息买点盈利低的理财产品,最多跟着秦暮炒个股,放在赵峰旻手上那就是滚雪球,源源不绝了。
“总共二千一百万,谢谢爸爸。”
“等明年年尾可以到这个数。”赵峰旻比了三根手指出来。
“三千万?”
赵峰旻摇头,笑:“再加一个零。”
他把卡收进贴身的口袋里,换了公事公办的口吻:“老规矩,百分之十代理费。”
商幼璇把筷子一扔,搂住赵峰旻的脖子重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高兴得要上天:“你简直是全天下最伟大最聪明的投资人爸爸!”
紧接着她又往商晓柔身上一扑,啃了一嘴的粉底:“还有全天下最美丽的妈妈!”
雨露均沾以后,商幼璇安静地坐下了,一边用勺子挖着盘子里的大闸蟹一边问道:“你们怎么不在家里待着,忽然跑到伦敦过圣诞了?”
“原本是在英国度假的,晓柔说想在大本钟旁边过圣诞,然后我们就留下来了。”
“晚上有什么活动?一起出动还是你们俩出动我在房里窝着?”
商晓柔发话:“一起。”
剩下两人没有也不敢有意见。
伦敦的平安夜非常热闹,路边的商店都装饰了精美的圣诞树,处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商晓柔是喜欢逛街的,吃完饭就拉着赵峰旻去了怀特雷斯购物中心,商幼璇在后面跟了一会儿被俩人彻底无视,干脆自己一个人去了附近的广场。
广场上有基督徒的唱诗班路过,商幼璇凑热闹似的跟了几家,又溜达回来,许多两两成双的年轻人在广场上或你侬我侬或玩闹戏耍,把她这个孤家寡人瞧得非常寂寞。
商幼璇自认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才也有才,追求者无数,这两年却一直诡异的处在空窗期,发小身边男朋友走马灯的换,自己却连半个看上眼的都没有。其中不乏英俊多金的,试着处了不到一天,立马pass掉。
到底是为什么呢?商幼璇琢磨着,再这么下去,她就该买个木鱼在家敲了。
她寻了根路灯靠着,两臂环抱在胸前,两条长腿不安分地交叉来交叉去,整个人就跟被千虫百蚂挠了似的,和她笔下的人物一样,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静如处子。
现在才晚上八点,夜幕下的伦敦刚刚热闹起来。广场上人群越来越多,商幼璇打算再转个几圈回去码字更新,这时有个背着吉他的女人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
中等个子,因为很瘦,所以看起来显得高挑,黑色的连帽衫,破洞牛仔裤,白球鞋,连帽衫里还戴了个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紧握着胸前吉他包的肩带。
她的手从长长的袖子中露出来,尤其白,在白色的灯光的映照下,就像是要消融的冷玉。
那女人走到广场的喷泉旁边,坐了下来,拉开了吉他包。
红色的六弦吉他抵在交叠的腿上,她专心致志地侧着耳朵,调音、拨弦,手法娴熟。
只不过头一直低着,没露出来正脸。
商幼璇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来一块牛轧糖嚼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两年没谈恋爱而已,她还不至于饥渴到对女人产生想法吧,莫名其妙。
糟了!糖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