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暖在桌下悄悄摆弄手指,看他好像比刚才面善一些了,也知道她的假镇定装不下去了,可是依然纠结要怎么回答他。
“恩……”想了半天,她开口说:“不是怕,您的职位比我高,我有些紧张……”
“就这样?还有吗?”
他语气更温柔和缓了些。
偷瞄他几眼,冉暖稍微心定,胆子也大了点。
“你从来……都没笑过……”说完她抿着嘴唇,眼睛眨呀眨的,心里忐忑简天明会不会生气发火。
但她这话一出倒是简天明一愣。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可随即想想好像确实是的。
从第一次和她见面起,一共三次,他好像是都没笑过。刚才他看出冉暖紧张,实际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想到这,他把脸别开,噗嗤一声乐出来。
冉暖看他不怒反笑,确定他没生气,才放下心来。
刚才神经崩得太紧,这下好不容易松口气,她觉得五官都在发酸。
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小口,冉暖有种被安抚的感觉。
“那我现在笑了,不可怕了吧?”
冉暖嘿嘿地笑笑,冲着他摇摇头。
简天明一笑起来,很让人安心。
“那,简老师你找我来,什么事啊?”她放得开了,才敢直接切入正题。
“你别这么叫我。”
“啊,那叫您什么呀?”
在外就职称人老师,是最妥帖的称呼,既体现尊敬,又避免失礼。
“叫我名字吧,要不听着太别扭了。”
冉暖腼腆笑笑没说话,她和简天明没那么熟,还是不太敢。
“刚才说到哪了?哦对,其实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跟组编剧?”
冉暖的眼睛开始放光,但是不作声。
看她的反应他继续说:“过阵子去横店,胡编剧因为身体原因临时去不了,他要留在北京做手术。导演说你平常有一些想法还不错,也没什么大任务,就是跟组,剧本需要改的地方你就帮忙改一改。”
冉暖头点得像小鸡叨米似的。
简天明微微笑笑,“那你回去熟悉一下剧本,跟组编剧主要就是做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她抢着回答他。
欲当导演,先成编剧,导演入行的几种途径她都仔细整理过,每一个途径涉及的岗位职务她也都悉数了解。
“你导演的功课做得还挺足。”
“还好啦。”她想着他居然还记得面试时候她说的话。
“那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作为导演,文化价值更重要还是商业价值更重要?”
“我觉得,要看具体阶段和情况。”冉暖字斟句酌,“如果是金字招牌的大导演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一心一意追求艺术。但如果不是赫赫有名、国人皆知,还是要两方面都尽量兼顾,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市场的引导性和驱逐性还是很明显的,只有具有商业利益才能吸引更多的资金投入,才有创造文化价值的机会。”
“那你呢?”
“我现在连个零都算不上,还在地平线以下挣扎呢,也没资格谈更看重哪种价值。”
冉暖说得他们俩都笑了。
“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有时候不光作品,连人也会被贴上商业的标签,不管你愿不愿意。”简天明放下餐具。
冉暖听他突然这么说,察觉到他话里的阴郁。
“商业利益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有人心里还只有利益没有别的呢,你不一样。”她捧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把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和感觉脱口而出。
“有什么不一样?”他的眼睛亮了一层。
“就是不一样……感觉,你心里的东西不一样。”
现在轮到简天明惊诧了,他们不过见过几面,这个小姑娘怎么得出结论的他不得而知,想听她说下去。
“现在综艺盛行,都靠这个来吸粉赚钱,可是你一次都没参加过。以你的人气和影响,不可能没有栏目组找你吧,但你都没有上过任何一个真人秀,也很少去唱歌。哦还有,我记得以前有个专访,好像是你说你想一步一步来,最终有一天去拿三金。呐,不是所有人都只想当偶像的。”
“你看过那个专访?”
冉暖像是努力回想般点点头,“不过大概是好多年前了吧。”
的确是好多年前。
那是2008年,简天明第一年进娱乐圈,还是个无名小卒,那个所谓的专访也冷清得被排在杂志最后半页,旁边半个版面是个租车行的广告。
那年冉暖刚念初一,无聊时翻杂志,不经意间那半页上的内容却落在了她心里。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那本杂志早已经停刊了,也从没有人提起过,简天明以为没人会知道对他而言弥足珍贵的第一次专访。而当时那些话虽然现在看起来眼比天高,但的的确确是他心里一直真正向往的东西。
“还有,”冉暖一说话,把他的思维拉了回来,“比如《明日之星》,你拍它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男主的角色和人设?”
冉暖又一次问到了重点。
去年简天明拍了一部讲述娱乐圈龙套艰难生存的电影,结果口碑扑街,差点被评为年度最烂,有点资历的导演和影评人都说这就是一部圈钱的作品,因为剧本虽然看起来很励志,但剧情太单薄,叙事效果也差强人意。
粉丝积极支持他的票房,超越了同期一部文艺片,反而让他在业界遭受更多骂声。《明日之星》让他在公众面前的印象大打折扣,有人为其辩解也有人趁乱泼脏水,可他从没对外界解释过什么。
冉暖当时看完觉得电影的确算不上好电影,但她看到了简天明接下的理由。
“那个片子讲了男主角在最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是不是剧情里的一些事和你原来很像?你会接,是因为你想纪念当年的自己?”
说完冉暖怕自己言语有失,立即补充说:“我就是自己的一些感觉而已,要是说错了您别生气。”
“你没说错。”他停了一下又说:“谢谢你。”
冉暖突然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他也挺可怜的。那么多粉丝整天嚷着要嫁给他,可是他事业稍有滑落,就会出现一波脱粉。没几个人真正去了解他的想法,还要说对他“太失望”,可实际上他又不欠谁的。
“我只是觉得你和娱乐圈很多人不太一样,你会那样选择有你的道理。”
简天明看着她,心里忽然有点感动。
所有人都越活越孤独,因为越长大明白自己的人就越少。
如果有一天,突然被人说中了心事,就会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一下子被温暖包围,那种感觉会让人想一直依赖下去。
有生之年能遇到懂自己的人是多不容易,谁会舍得轻易放手错过。
聊了这么多,面前的牛奶已经被冉暖喝得见了底,简天明看她她就也看回去,一点没有刚才胆怯的样子,谁都不说话,可是气氛却并没有很尴尬。
过了半晌,和他随便东拉西扯了几句,冉暖看他应该也没什么事情要问了,就起身告辞。
“有什么需要就跟秦云说。”简天明送她到门口。
“好,我知道啦简老师。”
“不是说好了不这么叫我了么,叫我名字。”
她这会儿确定了他是真不想被这样称呼,便也不跟他客气:“好,天明哥拜拜。”
“回去小心点。”
“嗯!”
送走她以后,简天明一个人站在窗前站了很久,脑中想起许多以前的画面,还有她刚刚说过的话,句句直中他心坎里。
“这么不容易才相遇,不在一起不是太可惜了吗。”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柔软,心里有个地方也更加坚定。
那天以后,简天明没戏拍时就有意无意地和她说话,小丫头虽然不再怕怕的,但也依然生涩腼腆得很,似乎着意在保持距离。
“我发现你特别安静。”一场戏结束,简天明没回房车里,而是在冉暖旁边坐下来。
在剧组,不是所有人都有椅子可以坐,椅子也是地位的一种代表,导演和主演们有专属座椅,其他人都只能坐在地上。冉暖抱着膝,简天明也和她一起席地而坐。
“恩?”冉暖拿着一支黄色的百合,是刚刚秦云不知道从哪弄的,说不要了就给她拿着玩。
“你都不怎么爱说话啊。”
“也没有啦。”
周围不断有人走过,都匆匆忙忙的,道具组一小哥在不远的地方找人帮忙搬道具,刚要喊冉暖过去,看见简天明在对她讲话就没有出声。
挨着他坐,侧过头瞄他几眼,冉暖忽然感觉他真的是那种一个眼神就能俘获对方的人,果然,能当人气偶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万千少女哪个不做嫁白马王子的梦,简天明恰好拥有会让女孩子害羞的魅力,此刻她倒有点理解那些迷妹的心情了。
“你拿的花从哪来的?”简天明看着她手里的百合花。
“秦姐给的。”
“你喜欢百合?”
冉暖嘻嘻笑着摇头,“还好。”
“还好那就是不太喜欢,那你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的花很俗的。”她不好意思地低头。
“你说我听听,怎么俗了?”
“我喜欢玫瑰花。”
“为什么玫瑰就俗?”
“大家都说很俗啊,可能因为红玫瑰出现得太多了吧,都用它来表达感情,就俗了。”
“我觉得不啊,玫瑰花挺好的。”
“大概,就是因为喜欢而喜欢吧。”
冉暖向来只关心她喜不喜欢,不关心珍不珍贵俗不俗气。
她若喜欢,别人都觉得不好她也觉得那是最好的;她若不喜欢,全世界都捧上天也没有用。对人对物,她都一向如此。
他们坐在一边聊天,同组的男二任陌在不远处,驻足看了一会儿。从冉暖第一天进组,他就注意到她,还找人打听过她是干嘛的,简天明一走,任陌就凑过去。
“囡囡!”
囡囡是南方称小姑娘的用法,在北方不常见。冉暖听到这个称呼,闻声抬起头,循到了任陌。
“想什么呐?”
他一屁股坐下来,紧紧贴着冉暖,身体还往她那边挤了一下。
囡囡这个词,本来是用在关系较亲密的人之间,冉暖和他不熟,本就对他这么称呼有些反感,加之他的身体语言,让她更不舒服。
“没什么。”
“这花儿,挺漂亮的。”
“恩。”
“不过,没你漂亮啊。”他说话时冲着她耳朵吐气。
冉暖偏头看看他,这人出言轻佻,摆明了不怀好意。她刚想起身走,结果却被他一下拉住。
“诶诶诶干嘛着急走啊,我长这么丑?连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有一种人,天生喜欢借着厚颜无耻去达到目的,把自己的不要脸摆在堂而皇之的位置,显得他人的推脱失去了合理性,对他的拒绝也被迫变成不通情理。
任陌正是这一类人。
而他最擅长把这招放在像冉暖这种初入社会、没什么应对经验的小姑娘身上,也可以说,他只能欺负得了新人。女孩子家脸皮薄,不好意思不给他面子,胆子又小不敢反抗,只能被他拽着坐下,任陌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
“聊聊,聊聊。”他又往她身边凑凑,讨好似的笑笑。
冉暖一秒钟都不想和他多待,但她毕竟也有新人的通病,初来乍到,任陌是男二号,她只是底层小工,怎么都不敢甩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