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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萧杏花不说这个还好, 一提这一茬,萧战庭顿时发出一声饱含嘲讽的冷笑, 之后便狠狠地将刚才那盏酒一饮而尽。
“哦……”这是演哪一出, 萧杏花实在是看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得罪了他?还是说他想起了什么事儿?
难道是说——萧杏花想到那宝仪公主, 顿时后背一阵发冷。
难道说, 他今日这么失落,是因为那宝仪公主生气了?
是了, 自己和儿女们一出现,还不知道宝仪公主的事儿最后会如何处置呢!
“那个, 那个宝仪公主……”萧杏花期期艾艾地想开口试探。
“婚事, 我会奏明皇上退了。”萧战庭直截了当地说。
“这……这可真是……”萧杏花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不过看着萧战庭那满目凄凉的样子, 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长叹一声, 假模假样地道:“其实我早说过, 我原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小性儿, 老话说得好,舡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 你若真能纳个这样门第的, 也能有个人帮衬着我些, 真是巴不得呢。所以昨日里我才说,过去把公主追过来,和她好声好气地说说,实在不行,让她做大,我做小就是了。这可是皇家的金枝玉叶的,又是皇上金口玉言,怎么也不该退婚啊!你说这……要不然我现在去找她……”
说着她作势就要起身。
本来这个时候,她是想着萧战庭过来拦一拦的。
可是谁知道,萧战庭却只侧首望着她,屁股竟然是连都不动一下。
她这要走的架势顿时卡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干笑了声:“你要是喜欢,我就真去找了?”
月光之下,看不太清楚面目的冷硬男人在盯着她看,那眼神是自打他们重逢后再也没有的认真。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十五年的光阴,去审视她,打量她,看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样的性情。
十五年的时间,把原本最亲近的两个人变得疏远客气,初见面时竟都是防备,狐疑,算计……
他无声地盯着她看,一点点地在这个沾染了许多市井气的女人身上去寻找曾经他熟悉的那个人儿。
她就那么在他的目光中慢慢收起了笑,变得无措起来,变得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
她不自在地笑了下:“这,这是怎么了?”
萧战庭终于收回了目光,抬手,轻轻一扯,示意她坐下。
“说说我娘临终前的事吧。”那男人没再看她,径自盯着小院的青石板,这么说道。
“娘……娘她……是得了病走的,那病村里许多人得了,来得快,很快就不行了,临走前她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孩子们,那个时候孩子还小呢,她都没能闭上眼儿。她没了后,我就把她安葬在大隗继山下了,就是咱们开得那块荒地旁边,有个坟包。”她借坡下驴,赶紧坐下,这么说道。
“嗯,我知道,见过她的坟了。”
“你,你回去过啊?那就好,你回去,她老人家看到你,想必也是放心了。说起来,这些年我都没顾上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什么时候也得回去说道说道,要不然她还记挂着孩子们呢。”
“等回京城,禀明皇上,我带着你和孩子们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
“你呢,这些年你怎么过得?”
“我?好啊,儿女们都大了,虽说没什么大本事,可是孝顺也老实,踏踏实实做点小本买卖,或者学点本领,一家子攒点银子,心里盼着能盘下个院子来住,其实也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在地挪动了下手。
谁知道萧战庭却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颇有力道,握住她的时,仿佛一个铁钳子。
就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个年轻后生。
他这一握,不知怎地,分明是一把年纪了,她却莫名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要把手抽回来。可是他力道大,她根本抽不动啊,最后只能作罢,强自忍下。
正待要干笑几声,说几句调皮话儿,谁知道他却捏着她的手,摊开来,在月光下仔细地看。
这些年来她这双手,曾为孩儿们擦屎擦尿,也曾在逃难路上乞讨拾荒,更曾在一个个不眠的夜里拿着针线,缝缝补补只为了挣取微薄的铜板补贴家用,这么多年熬下来,那双手上早已遍布裂痕,粗糙不堪。
他的手倒是长得好,虽指尖上颇有些茧子,可以看得出那茧子根本是平日里握惯武器才有的,这些年他又不干重活粗活,那双手保养得倒是比年轻时还好!
这该死的不晓人心的月牙儿,偏生在这时候冒出了头,月光直白白地洒在她那双布满茧子和针疤的手上,而那萧战庭,还不错眼地盯着这手看。
萧杏花顿时觉得难堪极了,一咬牙,用尽力气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了。
“看什么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早不是当日的萧杏花了,那个大隗继山下人人称赞的萧杏花,那个大转子村一朵花的萧杏花,那个天生有着一双软绵绵富贵手的萧杏花!
萧战庭侧首凝视着她,却只看,并不说话。
又是这样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看穿的目光!
萧杏花甚至能感觉到他直白到不加掩饰的审视,好像在打量她过去的这十几年,好像在打量她在过去遭遇的一点点不堪。
她脸上蓦然便觉发烫,别过脸去,咬着唇不吭声。
那如弓的残月轻轻挪移着,已经磨蹭到了树梢后,小院里夜色朦胧,倒仿佛笼罩上一层纱般。难堪地叹口气,萧杏花闭上眸子,一阵习习夏风吹过,却仿佛闻到了哪里飘来的荷花香。
“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耳边传来那个浑厚低哑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嗯。”陷入心事的萧杏花胡乱嗯了声。
身边的人起身了。
他身形极高,比寻常男人要高,是以如今站起来,顿时遮住了月光,像一座高耸的小山般。
萧杏花想起他刚说得话,顿时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了。
要,要睡觉了啊……
她小心地抬起眼看他:“睡,睡觉吧,那——怎么睡?”
“什么怎么睡?”他低头锁着她的双眸,淡声问道。
“我,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哪屋睡啊?”萧杏花连忙干笑一声,不知道怎么,面皮竟有些发烫,胸口泛起莫名的惧怕。
“我昨日是睡这里的正房,你——”萧战庭清晰地捕捉到了萧杏花面上的薄红,略一停顿,继续问道:“你打算?”
“我……我这些年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睡,我看你睡正房,我就睡耳房吧!”萧杏花连忙道。
“不必。”萧战庭果断地道:“你睡正房吧,我去睡耳房。”
“别啊,你是侯爷,怎么可以去睡耳房呢,还是我去吧。”萧杏花连忙殷勤地笑了笑:“这里的房子比我们家里大多了,我随便睡哪里都——”
“我说了,我睡耳房。”萧战庭忽然粗暴地打断了萧杏花的话,一字一字地道。
萧杏花顿时没声了。
小心地望着萧战庭:“行……我睡正房,你,你睡耳房吧……”
睡哪里不是睡……正房就正房!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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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行人等启程前往燕京城,萧战庭命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宽敞舒适得很。萧杏花带着女儿和儿媳,竟不觉得挤。这马车里面又有吊柜和挂袋,还有隔层抽屉等,里面放了各样糕点香瓜茶水,甚至连夜壶都有,真是一应俱全。
佩珩稀罕地看着这马车,打量一番才道:“这马车竟比咱家房子都看着气派。”
萧杏花淡扫了她一眼:“以后你就住在马车里吧?”
佩珩羞涩地抿了抿唇,两个儿媳妇不由得噗嗤笑起来。
萧杏花探头看过去,却见萧千尧和萧千云正在侍卫的带领下去骑马。他们两个平时哪里骑过马啊,现在显然有些发憷。
就在这个时候,萧战庭走了过来,不知道对萧千尧和萧千云说了什么,只说得两个人点头称是。
再然后,萧战庭站在旁,亲自看着他们各自上了马,并尝试着向前骑了几下。
萧战庭又对萧千尧和萧千云身后的侍卫各吩咐了几句,侍卫低头称是。
萧杏花见此情景,收回了目光。
不管萧战庭这个人对自己如何,他到底是个孝子,以后也应该是个慈父。
两个儿子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以后总会顾着他们,给他们谋取一段锦绣前程吧。
这夏日里赶路,一路上自然不好受,梦巧儿佩珩她们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便开始有些受不住了,脑袋上汗珠子黏湿了秀发,屁股底下都是一层湿,更兼浑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
好在她们往日都是吃惯了哭的孩子,如今倒是能忍,并不吭声。
行车到了傍晚时分,车马总算停了下来,却原来是前面已经到了凤城县,当下便停了车马,下榻凤城县驿站。
因当地县丞早已知晓萧战庭并当今七公主殿下要过来,是以摆下酒席侯在这里了。萧战庭便是不会去吃那酒席,自然也难免要见一见,是以一进驿站,根本没见萧战庭踪影,反而看到一群侍卫并宫女,前拥后簇地围着个公主打转。
萧杏花在柴管家的安排下,自去下榻了东边的院子,并给儿女们都安置好了。
一时打发丫鬟们取来热水梳洗过,并烫了脚,整个人就舒服多了,如今只等着驿站做好饭食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