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比率低于50无法看到, 需要等几天…… 萧杏花活了三十二年, 还没被人这样拜过呢, 不免心中喜滋滋的, 想着当了侯夫人果然不同以前。
她身后儿子媳妇自然也是喜上眉梢,想着以后竟是有丫鬟伺候的了,这可是想都没想过的福气。
萧杏花眉眼一扫,自然察觉自己媳妇女儿都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心中不免想着, 孩子们年纪小,藏不住, 也忒大惊小怪,可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当下她便稳住心神,做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学着县里见过的富家太太的语气,淡声说:“快快起来吧, 以后既在我等身边伺候,可是要勤勉做事, 做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五个丫鬟也都是当地采买来的丫头, 其实也未必知道什么规矩,更不知道这侯夫人来历,当下听这位夫人这么说, 忙都磕头, 一叠声道:“我等自然对夫人忠心耿耿, 小心伺候, 绝不敢有半点违背。”
萧战庭从旁望着这一切,并未做声,见那几个丫鬟起身,这才道:“梦巧,春梅和佩珩身边先各安排一个丫鬟,你身边放两个。以后回到京城,再做添加,若是用得不顺手,自去换了就是。”
一时又看向旁边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一看就是谨守本分的,当下他便道:“至于狗蛋和牛蛋,我自会安排几个得力小厮跟随左右。”
萧杏花听着萧战庭这般安排,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气,便连连点头道:“好,一切听你的便是。”
萧战庭却又道:“只是狗蛋和牛蛋这名字,在乡下是为了图个好养活,如今去了燕京城,未免不太合适,如今却是要另外取名字了。”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不免诧异,仰脸望向他,可是看过去时,却见萧战庭是一脸的严肃,好像这件事是再重要不过的了。
她收回眼来,扯了扯唇,忽然就想笑了。
当年是哪个说的,狗蛋好啊牛蛋好啊!好得不得了,她说不好听,他非要说这名字好听。
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觉得不雅观登不上台面了吧?!
呵呵。
萧杏花抿着唇儿,眼里便泛起笑来。
萧战庭见萧杏花笑,那目光也扫了过来,一看之下,不免微怔,只觉得那双眸子中泛着细碎的光,犹如隗继山上遥远而明亮的星子。
曾经那双有着比星子还好看的眸子的小娘子,咬着唇儿气鼓鼓地说,这个名字,不好听,一点不好听,难听死了!
想起过往,他轻轻抿了下唇,微挪开视线,却是淡道:“确实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这句话,外人听起来没头没尾的,可是萧杏花却知道,他这一句,是接着许多年她的牢骚和抱怨来的。
这一刻,萧杏花心里得意极了。
这已经过去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和生死离别,他和她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大隗继山下刚刚生养了娃儿的小后生和小娘子了,可是他这么淡淡地来上一句“确实不太好”,她竟觉得美滋滋的!
这么多年,你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啊!
她越发笑起来,笑得怎么抿唇都抿不住,不过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还是勉强收敛住心里的得意,故意道:“名字这个,你是当爹的,自然都由你做主了。”
“佩珩的名字是你起的,就很不错,如今还是请夫人想想,狗蛋牛蛋,怎么再起个名。”
“罢了,我不过是个市井妇人罢了,也没什么见识,佩珩是个女孩儿,名字我请了镇子里教书先生随便起的。可是狗蛋和牛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是要有个叫得出的响亮名字,还是你起吧。”
“夫人既这么说,那我就擅作主张了。”萧战庭这么说道。
萧杏花听了他这话,顿时明白了,心中不免一哼,暗道这铁蛋儿,在外面当了大官,好生威风凛凛,可性情到底是和从前不同了,如今说个话儿都是绕弯儿呢!敢情早就想自己起名字,只是假意谦让一番罢了。
看这假模假样的德性!
不过她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起名字。
一旁的狗蛋牛蛋听说侯爷爹要给自己起新名字,都不由站在那里,忐忑又期待地等着。
“其实早年我出外行军,曾遇到一位神算,他擅起名也擅测算,那个时候我还不曾得到你们出事的消息,心里知道狗蛋牛蛋这名字终究不雅,于是出了银子,请人家给起了名,想着等回到家乡,便把这牛蛋狗蛋的名字改了。如今十五年过去了,这名字终究是能派上用场。”
说着间,他竟从袖中掏出了两个名帖,只见那名帖年代久远,纸张已经薄脆,上面赫然写着“萧千尧,萧千云”。
萧杏花接过来,细细地品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确实不错,那就改了这个吧。”
一旁的牛蛋狗蛋听了,虽然不懂那名字中含义,不过听着却比什么牛蛋狗蛋要气派一百倍一千倍,当下跪在那里,谢了这侯爷爹的赐名之恩。
而这两个蛋儿,从此后,也就改名,一个叫萧千尧,一个叫萧千云了。
“如今你我骨肉重逢,怕是有诸多事情要料理,然而出门在外,许多事我也一时顾虑不周。这个是柴管家,这些年他一路跟随我身边,对我忠诚有加,帮我料理后院。杏花,但凡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对柴管家提起就是。”
萧杏花等看过去,却见他左侧站着一个男子,四方脸儿,眉眼短而齐整,头上戴个方巾,正笑着看过来。
听到萧战庭提到自己,当即跪下,恭敬地道:“小的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拜见两位少年和少奶奶,拜见姑娘。”
萧杏花见又出来一个供使唤的,想着这富贵人家规矩可真是大,仆人也真是多,当下便再摆起身段来,淡声道:“柴管家请起就是了,以后有什么事不懂,还要靠着你指点呢。”
那柴管家自然连连说不敢。
萧战庭这边吩咐完了,恰好也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一家人便去用膳。
萧战庭和萧杏花做主位,其余儿女媳妇分次按序做开。
“原本今日是当地县丞要摆宴,只是想着你们会不自在,也就拒了。如今这是家宴,你们也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尽管吃就是了。”萧战庭望着众位儿女,这么说道。
萧杏花看过去,却见这一桌子的菜,花样繁多,不说其他,便是糕点,都有十几样,每个都装在精致小碟子里,心里不免暗暗咂舌。
不过当着萧战庭的面,她却不肯露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便故作淡定地说:“原说得是,你我一家人多年不见,如今好不容易骨肉团聚,也该一家子好生吃个团圆饭。”
萧杏花这一出口,旁边儿女媳妇眼里瞅着那一桌子的菜,自然都纷纷点头:“母亲说得极是。”
一时这家宴便开始了,萧杏花也就罢了,再是觉得这饭菜花样繁多都是稀罕物,她也拼命地忍住了,怎么也不能让萧战庭小看啊,可是那些儿女媳妇,眼里早就放光了,此时一旦开席,真是犹如饿狼一般,筷子纷纷伸出。
萧杏花暗暗咽了下口水,不着痕迹看过去,却在那么多菜种,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个红烧肘子。那肘子一看就知烧得稀烂喷香,咬一口怕是都要香到骨子里,她待要提箸取上一大块来,又觉得那菜距离自己远,取起来分外不雅观,只好忍着。
谁知道正瞅着呢,只见梦巧儿上前叉了一筷子,晶莹剔透颤巍巍的一块,自己分了一半,给萧千尧也分了一块,接着春梅也不甘示弱,上前也是一筷子,又是晶莹剔透颤巍巍一块,她倒是个细心的,她分了佩珩一块,给了萧千云一块。
佩珩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说着间她也上前,直接一筷子上去,又是晶莹剔透颤巍巍一大块!
可怜萧杏花此时眼中再无别个菜了,只眼巴巴地瞅着那肘子,那么一大块肘子,被这几个贪吃的儿女你一块我一块,眼瞅着分了大半呢!
这群儿女啊,枉我平日里只说你们孝顺,怎么现在,都想不起来老娘了!
她捏着筷子,正犹豫要不要上前,也插一大块来!
正犹豫着,萧战庭却抬起手来,动筷子,直接取了那块肘子上最嫩的一块,上面还有软糯带劲的白肉筋儿呢。
这下子萧杏花彻底绝望了,盯着那个红烧肘子里面的汤汤水水,不免痛极恨极!
这群人,分明是要馋死老娘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萧战庭却将那块夹到的肘子放到了萧杏花碗中。
哦?
萧杏花抬起眼,疑惑地望向萧战庭。
萧战庭挑眉:“你不是爱吃吗?”
“我?爱吃?”
“是,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旁边的佩珩听了,连忙摇头道:“没有啊,我娘并不爱吃的。”
“是了,当初娘做了,只说她天生吃不得这个,嫌腻。”萧千尧实诚地说道。
“不错,每次娘都让我们吃,说自己不能吃这个,一吃就犯恶心。”萧千云记起过往,也补充说道。
“不爱吃?”萧战庭拧眉,不解地望着萧杏花。
在萧战庭疑惑的目光中,萧杏花顿时满脸通红,她狠狠地瞪了儿女们一眼,咬牙切齿地道:
“对,我不爱吃!”
说完这个,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对,她不爱吃,不爱吃,才不爱吃这腻歪的玩意儿呢!
她简直心痛得想哭,不过还是努力笑了笑:
“不爱吃呢,这个还是你吃了吧……”
萧战庭凝视她半响,最后没说话,默默地取回那块肘子,自己去吃了。
他吃得很慢,当一口一口咀嚼的时候,满心哀怨的萧杏花看到他棱角分明且带有青色胡子茬的下巴一动一动的。
这让她想起,幼年时,她和萧战庭一起吃东西的时候。
家里穷,萧家婆母有时候煮了几个捡来的鸟蛋,她就问萧杏花吃不吃。
萧杏花知道萧战庭每天要跟着人上山打猎,要做农活,夜晚还要去私塾先生家里跟着去念书,也知道婆母其实私心里是希望萧战庭吃的。
自己婆母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偏疼自己儿子啊。
所以她总是说她不爱吃这个,哪怕萧战庭让她吃,她也说不吃。
于是在那明暗灶火的跳动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炉灶添火,他就在旁边默默地吃着煮好的鸟蛋。
当他吃的时候,她会从旁看着,看着他的下巴随着咀嚼的动作而一动一动的。
她借着低头去烧火的功夫,会赶紧咽一下口水,然后嗅着那不住钻进鼻子的蛋香,在脑子里想象着那煮蛋的美味。
他有时候会问她要不要吃,她会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嫌弃地皱眉,说我才不爱吃呢!
这萧杏花今年不过三十有二,生得眼如杏子,眉若远山,肌肤莹白,身材窈窕,端得是俏丽无双。只是早年丧夫,生得性情泼辣,往日里街市买卖人情往来,她样样拿手。如今现带着自己儿子儿媳并女儿过活,大儿子狗蛋在东平大街生药铺子里当学徒,另一个是在外面挑担子卖些撒子糖饼,两个媳妇则和女儿一起在家里做些针线贴补家用,这日子虽不说富裕,可也过得有滋有味。
这一日她见外面日头好,便搬了箱笼出来晾晒,又拿出一包大红纻丝布来,抖擞了下上面的尘土,对旁边忙活着针线的媳妇儿女儿笑着说道:
“这些凑一凑,等你和狗蛋儿有了孩儿,看看正好做点肚兜小虎鞋儿的。”
大儿媳妇梦巧素来是个泼辣爽朗的,当下不由笑道:
“哪里急这个,娘还是拾掇拾掇这些布头,给佩珩做双新鞋,赶明儿说亲穿着好看。”
二儿媳妇没吭声,只掩面偷笑。
一旁的小女儿如今不过十五岁,听着这个,笑道:
“嫂嫂莫要取笑佩珩,我哪里急着说亲,还是在家好好伺候娘才是正经。”
几个妇道人家正说着呢,就听到门外一个急惶惶的声音传来:
“牛蛋娘,你可在家?出事了,外面出事了!”
听得这话,几个女人俱都是一惊,萧杏花率先起身,忙道:
“在家,这是怎么了?”
说着这话,便过去开门。
沉年老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之只见门外正是西门大街南边住着的陈嫂儿,这陈嫂儿平日里卖翠花为生,如今却把那花厢儿都扔到脚旁了,急眉急眼地跺着脚道:
“大事不好了,你家牛蛋在外面被官兵抓了,这下子怕是命都没了!”
“啊?”
这话一出,萧家的几个女人俱都一惊,面面相觑间,萧杏花连忙抓住陈嫂儿的手道: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明明早间还好好的,只说今日当朝公主并未来驸马爷,那威名远播的镇国侯行经县里,县太爷都亲自去迎,街道上自然十分热闹,于是她家牛蛋便一大早挑着担子过去,实指望趁着今日热闹,多挣几个银钱,怎么好好的竟然被抓了呢!
“唉,说起来也是走了霉运,牛蛋儿挑着担子,转往人多的地方钻,谁知道恰好公主的车驾经过,竟被他冲撞了,触了公主霉头,如今已经被拘拿起来了!听着是个什么蔑视王法罪,怕是保不住命了!”那陈嫂儿跺着脚急道。
牛蛋儿媳妇听得这话,脸上煞白,脚底下一软,就栽倒在那里。
旁边的佩珩和狗蛋媳妇连忙扶住了。
萧杏花虽说只是个妇道人家,不过到底是见识过世道,也经历过生死的,如今紧要关头反倒冷静下来:
“佩珩,狗蛋媳妇,你们在家里好生看顾着牛蛋儿媳妇,我去街道上看看就来。”
萧佩珩一听急了,眼泪都要落下来:
“娘,你过去又顶什么用呢!如今二哥被拘拿了,咱们合该去找找六叔,他不是才充了县里都头么,看看他有什么门路没有!”
萧佩珩说的六叔,本姓罗,名庆义,年三十有五,原在县里衙门做事,如今新充了都头的。他早几年没了娘子,有意再续一房,因和萧杏花颇为熟识,一来二去,双方都有那个意思的,底下儿子媳妇也都赞成。实指望着看明年有个好日子,就把婚事办一办。
萧杏花听得女儿这么说,却是沉下声来,斥道:
“你个小孩子家的,哪里懂得这些!如今你二哥冲撞的是哪个,那是皇帝老子家的闺女,你六叔便是当了都头,能大过县太爷去,便是县太爷,见了这公主都要跪下磕头呢!如今便是叫了他来,也平白连累了他!”
“那,那该如何是好!”大媳妇也是慌里慌张没个主意。
“你们且让我想想。”
说着这话时,萧杏花却是已经有了主意,当下跨步到了门外,抬手忽然就“哐当”一声,将两扇大门狠狠推上。
两个媳妇并女儿都大惊:“娘,这是做什么?”
萧杏花在外面咬牙道:“牛蛋儿冲撞了公主,这是必死无疑的,如今便是找县太爷,都保不下他的命!只是他终究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能看着他就此丧命,少不得跑过去,拦住车马,一番喊冤!天可怜见,若是他们怜悯我寡母养儿,或许能饶他一命!”
萧杏花心里明白,此时自己少不得舍下脸面,当场哭闹撒泼,求得街道众人怜悯,逼着那公主饶过自家牛蛋儿。兵行险招,若是此计不成,自己的命自然也是不保。
说到这里,她已经落下泪来:
“你们且在家里好生等着,万万不可出去,免得连累了你们!陈嫂,烦请你帮我堵门,不可放我儿媳女儿出去,牛蛋儿媳妇,若是牛蛋有个万一,你少女嫩妇的,又没个儿女,也不必为他守着,只再寻个人家就是了!”
里面两个媳妇一个女儿听得这话,已经嘶声哭了起来,拼命要去开那门,争奈萧杏花已经利索地在外面上了锁。
牛蛋儿媳妇哭得没了生气,捶打着门道:“娘,牛蛋儿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你让我也去!若是只因冲撞了车驾就要没命,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还有没有公道了!”
亲女儿佩珩更是在那里哭道:“娘,娘,你可不能舍下我!”
萧杏花听着她们哭泣不止,自然心痛,可是她自是明白,若是让她们一并去了,万一事情不成,惹得公主大怒,少不得将这一家子都给斩杀了。
她狠狠心,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去奔去东大街了。
一路上凄惶不已,街道上有那熟识的,纷纷道:“萧家嫂嫂,快去看吧,你家牛蛋被抓了!”
萧杏花闷头到了东大街外,却见那里一众官兵,整齐得很,其中有开道的有敲锣的更有打鼓的,好不热闹。
她不过是个市井妇人,一眼望去茫茫然,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哪里知道自己的亲骨肉拘拿在何处,又哪里知道那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哪儿呢,此时想起戏文里的种种,当即扯起嗓子,高声痛哭道:
“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格外开恩,饶恕了小儿吧!我夫早年从军,报效国家,血染沙场,只留得我孤儿寡母,可怜我儿上有高堂老母,下有襁褓幼子,若是真得丧了命,可让我们一家子怎么活啊!还求公主殿下开天地之心,饶恕了小儿性命!我等一家子,必将焚香吃斋,为公主殿下祈福!”
一边哭嚷着,一边冲将过去。
那官兵们见猛地里杀出个妇人来,纷纷伸出刀剑来拦住。若是往日,萧杏花自然吓得早就缩头了,可是想着自己家牛蛋儿被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都抓了,她少不得硬撑着胆子往前,哭嚷着继续喊道:
“我儿不过是市井无知之辈,冲撞了公主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但只求公主殿下格外开恩,饶了小儿吧!”
说来也是巧,就在萧杏花哭喊着的时候,那当朝天子的第七公主,封号名为宝仪公主的,恰自旁边茶楼上走下来,听到了这声响,不有轻轻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