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饭的过程中，除了村长和槐序，他们家的其他人对我都并不怎么热情，尤其是槐序爸爸，更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就好像我只是空气一样。

    村长没有怠慢我是因为工作职责所在，也有可能是因为到了一定的年纪，对一些事情已不再那么嫉恶如仇。村长老婆之前跟我聊天的时候得知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因此对我还好，不过分的热情，也不冷落，就像个母亲对待孩子一样，既不宠溺，也不憎恶，这让我倒是觉得挺亲切的。

    槐序妈妈从始至终都很少说话，不过这倒是可以理解的，在世俗的眼光中，女人，尤其年轻的少妇对一个男人表现出过分的热情总会让人觉得那是种轻浮。

    村长家所有的人当中，对我最热情的是槐序，这不仅是我刚刚“给”他糖吃，而且，我的到来，学校里终于有老师了。他马上又能上学了，这对小孩子来说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槐序从刚开始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我了。尤其是当他看见我手上拿着手机的时候，就更加热情了。总是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然后慢慢地将头伸过来。看着我手上的手机，两眼放光，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

    村长老婆叫我歇着以后，我就变得没事做了。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唯独我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我就掏出手机，随便翻翻，也顺便看看是否能收到信号。

    很显然，手机信号是肯定没有的。其实，手机接收不到信号，在出了县城之后没多久，我就知道了。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有点事情做。我举起手机，来回移动，就像平时在搜索信号一样。

    当槐序再次来到我面前的时候看，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搜索手机信号了，而是顺手将槐序揽进怀里。槐序不仅没有反抗，反而更像是终于得偿所愿了一样。

    槐序站着靠在我怀里，看着我手里那些漂亮的照片，惊讶得合不上嘴。

    刚开始他只是看着，可是慢慢的，就抓着我的手不放了。小孩子那点心思我还没有完全忘掉。我小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于是，我将手里的播放器打开，让槐序拿着手机。这下槐序更开心了，那个样子仿佛就算十天半月见不着娘都无所谓了。

    “蒙老师，你还是收起来吧，别让小孩子弄坏了。”村长看见槐序手里拿着手机，便提醒道。

    “没关系，这东西到了这里以后就跟坏的没有什么区别了。”我说。

    说完我就有点后悔了，虽然我也说不清自己的这句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总感觉不太合适。

    “那也收起来吧，以后还能用。”

    “没事，以后那是以后的事，再说这种东西更新换代很快。别说以后了，说不定下个月就被淘汰了。”

    槐序听见我跟村长的对话，深怕我会把手机收起来似的，拿着手机走开了，还时不时偷瞄我。

    “槐序，还给老师。”声音有些粗暴，但这是槐序爸爸说的第一句跟我有关的话。

    被呵斥以后，槐序很不情愿地来到我身边，将手机向我递过来，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眼里已经噙满了眼泪。只是没有哭出声来。

    “你玩吧。”我说。

    于此同时顺手拉过来一个凳子，放在我身边，让槐序坐在上面。

    得到我的允许，槐序破涕为笑。拿着我的手机也格外的小心，深怕自己真的会把手机弄坏似的。

    村长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是不再坚持要我把手机收起来了。

    一直到要开饭时，槐序被他妈妈叫去洗手才不得不将手机还给我。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怯怯地问：“老师，明天我还能玩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第二天手机还有没有电，但我还是对槐序说：“可以。”

    槐序好像并不完全相信我似的，站在那里不肯去洗手，而他妈妈也是拿他没办法，毕竟小孩子跟我亲近，再怎么着也不好强行把他拉走。

    看到槐序这样，我只好又说：“你先去洗手，以后你想什么时候玩都可以。”

    “真的吗？”

    “真的，老师是从来都不骗人的。”

    “那以后我也要一个。”

    “没问题，只要你好好学习，以后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槐序这才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一步三回头地向她妈妈走去。

    槐序的爸爸对我并不热情，从他回到家之后没多久我就感受到了。我以为我们都是初次见面，彼此都还很陌生，而且我们都是年轻的雄性。不论是动物界还是人类，当两个成年的雄性动物碰到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总是不太友善。我以为过不了多久，我跟槐序爸爸之间应该就会有所改善，但事实证明，我太乐观了。

    槐序爸爸虽然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的讨厌，但他的态度，还是让我感到如坐针毡。说实话，这顿晚饭吃得很不爽，我感到非常压抑，这种压抑不仅仅是拘谨。即便喝了两三杯村长家酿的米酒也丝毫不能排除我心中的压抑。

    村长虽然不停劝我多喝点，但我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压抑的饭局。酒喝得很急，村长以为我的酒量大，也不劝阻，只是不停地为我倒酒。当喝完三杯酒以后，村长还想再给我斟酒，我用手捂住杯口，说：“村长，不能再喝了，已经醉了。”

    虽然我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还很清醒，但我很清楚，这种酒的后劲很大，一旦酒劲上来，那简直是要人命。曾经有几个大学同学去我家玩，吃饭的时候有个同学跟我说这酒怎么感觉比啤酒还淡呢，可是吃完了饭以后没多久，他就开始唱《狼爱上羊》了，然后脚都没洗就爬到床上睡觉了，抬都抬不动。

    村长见我如此坚决，也只好作罢，说：“槐序，给蒙老师盛饭。”

    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槐序就已经端起我的碗去给我盛饭了。

    我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完，又急忙把碗里的饭扒拉完，将碗筷放下，然后跟他们打声招呼，接着就往后退了出去，表示我已经吃饱了。但实际上，我还是饿得不行。

    村长说：“蒙老师，可要吃饱啊，夜很长。”

    “吃饱了，真的饱了。”

    村长老婆说：“蒙老师的饭量怎么这么小，还不如我们女人呢！”

    村长老婆说这话时，槐序妈妈抬头看了我一下，不过很快她又把头低下去了，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村长开玩笑似的说：“在城里待的时间长了，饭量也变得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村长的这句话，只能“呵呵”装傻笑。

    我表面上是“呵呵”笑着，其实我心里是苦不堪言，甚至都想再将碗端起来自己去盛饭吃了。心想，他妈的，管他呢，先吃饱了再说，明天过后谁是谁呢。一天就一顿饭，我都恨不能像武松喝酒那样大**十几大碗呢。相比之下，当个撑死鬼可比当个饿死鬼强多了。

    这顿饭，我吃得很压抑，同样的，槐序爸爸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但在没有足够了解之前，我们都没法释怀。

    后来，在我们混熟了之后，槐序爸爸为这事特意请我吃饭，说是要给我赔礼道歉。到我支教期满的时候，我都记不清他究竟请我吃过多少次饭，道过多少次歉了。而每次吃完饭之后，他都假装忘了曾经请我吃饭这事。

    从槐序爸爸喝了酒之后的牢骚中，我得知他当初怠慢我的原因。

    前一任支教老师，也是个刚刚毕业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他当初选择到山区支教的原因是什么，但他的到来确实让孩子们又回到课堂上来，这让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所有的人对他都挺好的，尤其是家里有小孩要读书的，对他更是热情，其中就包括槐序爸爸。

    由于都是年轻人，所以他们很快就混熟了，至少在槐序爸爸来说是混熟了。

    年轻人在一起聊天，开玩笑，总也少不了关于女人的话题，有一次槐序爸爸问那个支教老师有没有女朋友，要是没有的话给他介绍一个。在农村，说到女朋友，不仅只是朋友而已，那是奔着结婚的目的去的。如果有哪对男女处朋友了，那两家就开始往来了。因此，槐序爸爸说要给那个支教老师介绍女朋友的时候，一方面是出于对朋友的热心，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觉得如果那个支教老师在山区谈了女朋友，然后当然是要结婚的，换句话说就是在山区成家了，就把根扎在那里了。那么，如此一来，学校就不会出现因为没有老师而被迫放假了。

    那个支教老师没有说自己是否有女朋友，但他却对槐序爸爸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表达出极大的兴趣。

    槐序爸爸一看，有戏。于是在跟槐序妈妈商量之后，将槐序妈妈的堂妹介绍给他认识。

    在给支教老师介绍对象这事槐序爸爸费了不少心思。他觉得支教老师是大学生，有知识，人也长得挺精神。因此，女方不能太随便，不论从相貌还是性情，都比较挑剔。槐序爸爸在脑子里将所有认识的适婚女孩都过了一遍，最终他觉得槐序妈妈的堂妹无疑是最佳人选。不论是从长相还是为人处世，一点都不会亏待那个支教老师。他觉得如果这事成了，那么，对女方来说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属，另外，如果那个支教老师跟槐序妈妈的堂妹结了婚，成了家，那他就会留下来，继续教孩子们读书。因此他觉得解决支教老师的终身大事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只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槐序妈妈的堂妹怀孕之后，那个支教老师却跑了。

    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女孩子未婚生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眼看着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但那个支教老师却杳无音信，最后只能嫁给一个瘸子。虽然瘸子对她还算不错，但这件事在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永远都是一个疙瘩，尤其是槐序爸爸，更是感到内疚。他总觉得是自己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而槐序妈妈也因为这件事很少回娘家。

    因此，槐序爸爸对支教老师很是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