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是谁？”玲子显然并不太能理解“干妈”这种称谓，因此她便像个好学的小学生一样一下子向我抛出了一堆的问题。

    对于玲子的问题，我既没有心情去一一解答，也不知从何说起。不过她的问题倒是勾起了我的很多回忆，有开心的，也有些让我挺为难的。

    “睡吧，太晚了。”我从未想过这句在床上出现的频率极高，却又敷衍味十足的话竟然也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而且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为了显得更加逼真我还故意打起呼来，但其实，我和玲子都知道，我的睡眠没那么好。如果不是太累的话，躺到床上之后我总要折腾一番才能睡着，而且我睡觉也很少打呼噜。因此，我的呼噜声显得很是自欺欺人。

    这是我第一次怀里抱着玲子，心里想着的却别的女人，想着一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大概玲子也看出我的心思了吧，没一会儿，她便翻了个身，并借此离开我的怀抱，然后很快便传来了均匀细腻的呼吸，就跟睡着了一样。只是我不知玲子是真睡还是假睡，我只知道，尽管自己鼻腔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但却无法阻止汹涌的回忆趁夜而入。

    算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干妈了，说实话，我挺害怕见到她的，尤其是毕了业之后。

    当然，我害怕见干妈并不是她对我不好，实际上她对我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是她对我的好有时候会令我好生为难。

    干妈在四十五岁之前膝下一直没有儿子，连着生了两个，把政策允许生育的名额都用完了却都是女儿。那时候计划生育管得特严，只要是不好好配合计生队工作的，那他们也毫不对你客气。每次计生队的人一来，不是拆房子就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走，大到一头牛，一匹马，小到一台缝纫机，一部收录机。因此那时候人们都管计生队的人叫“鬼子”，只要他们一来，就连小孩子都说是鬼子进村了。

    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不少人都觉得要是不能生个儿子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甚至有些家庭会因为这种事情走到离婚的地步。

    虽然干爹的思想足够开明，对干妈也很好，但没能生个儿子一直是干妈的心病。直到干妈四十五岁那年，不知怎么的竟然生了个儿子，这时候计生队也不如以前那么蛮横暴力了，只是交了一些费之后该开的证明给开了，该办的手续也给办齐了，而孩子也是该上户口上户口，该上学上学，一点都不耽搁。

    老来得子的喜悦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不过干妈并没有因为自己生了儿子就减少对我的好，相反似乎还更好了。

    一直以来，对干妈而言我不仅是她的干儿子，其实她早就认定我将来会是她的女婿了。尽管很多人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子，但那毕竟只是半个，而且女婿和丈母娘的关系很是微妙，一点都不比儿媳跟婆婆的关系好。所以，干妈对我是格外的用心，从小培养的怎么着都比半路截胡的好嘛。

    不论是来自干妈的好，还是干妈两个女儿的，我都是来者不拒，而她们对我管她们叫大姐二姐也很是享用。

    说实话，要不是我一口气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早就结婚了，结婚对象不是大姐就是二姐。还记得小的时候干妈就曾经问过我长大以后想娶谁？我说两个我都要。童言无忌啊，那真是，我的“豪言壮志”让一桌子的人都笑翻了。而最开心的就是干妈，在她看来，无论我以后娶谁都是好的，因此她对我的答案很是满意。

    小的时候我们总是把问题想得很简单，我那时候想娶她们两个不是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她两都对我很好。

    在那个年纪，大姐、二姐也和我一样，并不能理解嫁娶这种事情。因此，她们对我要娶她们两这个决定不仅不反对，反而给予了我极大的支持。这或许是她们太渴望有个弟弟了吧，当她们带我出去玩时逢人便说这是我弟弟，这时如果有其他的小朋友对我的身份有所质疑，她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跟人扭打在一起，而有时候她们又会把我当成一个小丈夫，她们会觉得如果我把她们两个都娶了那我们三个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绝对是一个完美的主意。

    后来慢慢长大了，我们似乎也都明白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因此，我们彼此的关系也就变得微妙了很多，更是很少提及嫁娶之类的话题。当然，干妈还是挺执着的，比任何人都执着。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大姐和二姐都出去打工。

    在我上学期间，大姐和二姐都曾经来学校看过我，还经常给我钱。说起来也怪，当我接过她们给我的钱时，心里竟然那么的坦然。那是恋人之间的坦然，还是亲人间的？我不知道，至今我依旧不能弄明白这个问题。而当我向别人介绍她们时也都说这是我大姐，我二姐，而且显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生分。当别人开玩笑说我们姐弟长得一点都不像时，我也只是一笑而过，很少作过多的辩解。只是如果有人对她们不敬时我也会跟人急，我也会像小时候她们维护我一样去维护她们。

    后来有一天大姐突然跟我说有人在追求她，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吃醋，而是感到由衷的高兴。

    “姐，要是你有了男朋友，那是不是会多个人对我好呢？好期待哟！”我说得很是没心没肺。

    “你呀，永远也长不大！”大姐的语气很是复杂，是失望，埋怨，还是·····我也说不好。

    还记得小的时候我尿床时大姐便对我说过这句话，那时候我既害羞又怕被骂，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哭。而当我的哭声引来大人时大姐和二姐却又都争着把事扛了过去，都说是自己晚上喝水喝多了。

    现在再听到这句话，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小时候我还会哭，现在我只有沉默了。

    电话那头的大姐也沉默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大姐说有事要忙便匆匆将电话挂掉了，从那以后大姐便很少再来学校看我，电话也不如之前那么频繁了，而偶尔的通话也像例行惯例一样，而且每次都是寥寥数语，我说姐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她则叮嘱我好好学习，关于感情上的事，我们都表现得出奇的默契，谁也不提。

    在我和陈雨馨在一起之后没多久，大姐突然打电话来说她要结婚了。这真是太狗血了，就像是大姐对我失望之余的报复一样，可我跟陈雨馨好这事很少有人知道。我敢肯定大姐是绝对不会知道的，不过通完电话，我竟然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并不是不知道大姐对我的感情，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我欺骗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关于姐夫，我知之甚少，只听说是个好人，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我听到有人说起“找个好人就嫁了吧”这句话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姐结婚了，不是跟我，干妈对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失望，反而像是终于有人替她作了决定而如释重负了。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我跟二姐更般配。二姐各方面都比大姐优秀，只是她比大姐内向，而我则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郎才女貌。

    对于一些流言蜚语二姐似乎并不想辩驳，只是她也没有向我表示什么。

    在我毕业之后未能找到工作的那段日子里大姐曾经建议让我和二姐结婚，说是为了冲冲喜，二姐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那时候我和陈雨馨的关系令我很难抉择，又一直找不到好的日子，因此这事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月亮渐渐西沉，屋内也越来越暗起来，身边的人似乎睡得很香，而我却被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