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襄荷从府中出来的时候,眼中始终含着泪水,她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府邸,一时间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数日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转眼间就沦落到这种需要逃亡的境地了。
这话还得慢慢说来。
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导致国家四分五裂了,群雄逐鹿的年代,在中原地区冒出了数十个小国。
小国中,弑君的事情又经常可见,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皇帝轮流当的年代,整个中原地区乱的很,民不聊生的。
李襄荷所处的楚国,是一个相对比较大的国家,国家文化、经济、军事能力在一众小国中脱颖而出,这得力于她的祖父十分贤明,治国有方。
然而祖父早早去了,父亲继承了皇位,父亲每日就喜欢吟诗作对,对政治没多大兴趣,到了她哥哥即位后,那更了不得,每日就喜欢念经诵佛,或者和妃嫔们研究琴棋书画,国家也就这样江河日下了。
当时,中原地区最大的国家叫秦国,当皇帝的也很圣贤,励精图治。秦国皇帝攻打楚国,使得楚国危在旦夕,然而就在大伙儿以为要遭殃的时候,秦国皇帝突然病死了,他那个年仅七岁的儿子登基为帝,很快,秦国便开始根基不稳,武将叛变建立齐国。
谁料到更大的变动在后头,北方草原上的胡人皇帝早已带兵攻来了,使得齐国腹背受敌,最终与楚国两败俱亡。
胡人皇帝轻易得到两个大国,剩余的几个小国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最终成功一统天下。
然而让这位胡人皇帝烦恼的是,李襄荷的哥哥不是个英明的皇帝,但因为实在太仁慈善良了,深得民心,于是楚国灭亡以后,很多百姓奋起反抗,想要复国,起义军不容小觑。
相对而言,其他国家则因为国君残暴不仁,或者国家太过弱小,也就没什么大起义的事件发生。
胡人皇帝对此事非常烦恼,最后竟要李家出一个嫡女,册封为皇后。
虽然他没有明说这是何意,但是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位胡人皇帝是想要娶李家女儿,以安定楚国百姓的民心呢!
李家的嫡女仅有两个,一个嫁过人了,剩下的就是未婚的李襄荷了。不用说,这皇后之位自然落到了李襄荷头上。
可是李襄荷自幼娇生惯养,亲人均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哪里舍得把她交给那野蛮的胡人皇帝呢?
迫于无奈之下,李襄荷的母亲钟氏想了个办法,让她逃走。
李襄荷平日里很孝顺,她不仅舍不得母亲和哥哥,还舍不得每一个族人,便说要逃一块儿逃。可是那么多人一块儿逃,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钟氏实在焦急,就用簪子抵在自个儿的脖子上,说如若李襄荷不肯走,她就死在她面前。
李襄荷没办法了,只好任由姐姐李襄宁带着她离开,去投奔起义军首领姐夫章旻。
出了一段路后,李襄荷这眼泪流得越来越厉害,她想起了那个始终疼爱她、呵护她的母亲和哥哥,还有温婉大度的嫂子和可爱的小侄子,如今他们身陷囹圄,她却要逃之夭夭?她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一旁的李襄宁见状,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开口安慰道:“妹妹,你别太难过了。”
李襄荷咬了咬唇,看向李襄宁,难过道:“姐姐,我怎么能不难过呢?从府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怎么可以这么不孝?我怎么可以真的抛下母亲和哥哥,就这么离开呢?”
李襄宁一听这话,很快红了眼眶,“妹妹,你快别说了……”
李襄荷摇了摇头,眼眶哭得红红的,她越想着母亲和哥哥,就越觉得自己不该逃走,又含泪道:“新帝一定会忌惮哥哥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掉哥哥的,还有母亲和族人,我不想让他们死……”
李襄宁听了觉得很不好受,她心里也知悉这些事,但依旧安慰道:“不会的,新帝刚刚平定天下,正是需要抚慰民心的时候,如果他贸然杀掉哥哥,必定会引起士族们的不满,说不准还会因此失掉民心,所以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做的。”
这番话,李襄荷却没有听进去,她的神色有些懵然,喃喃道:“我就这么逃了,母亲和哥哥必定会被我拖累,如果我乖乖入了宫,说不定能保住哥哥和母亲的性命……”
李襄宁打断道:“你别傻了,你入了宫,这辈子可就完了,你以为我不心疼母亲和哥哥吗?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安静了一会儿后,李襄宁垂下头,轻叹了口气,马车里的气氛也变得沉寂、压抑。
而李襄荷坐了一会儿,却是暗自下定了决心,她伸手挑开了帘子,与车夫道:“停车吧!我要回去。”
李襄宁见状,慌张道:“妹妹,你想做什么呢?”旋即又转头,与车夫道:“不要听她的,继续赶路。”
李襄荷看向李襄宁,秾丽的大眼睛中,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难过了好一会儿,她方道:“不就是入宫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入宫便是了。如果我就这么逃走了,母亲和哥哥的性命就难保了,这个样子,我这一生都不会开心的。”
李襄宁红了眼,泪水自眼眶翻出,悲泣道:“你忘了母亲说过的话了?她要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如若你回去了,她就死给你看的。”
李襄荷自然没有忘记母亲说过的话,这些话字字严厉,犹在耳畔。可是她真的没办法丢下母亲不管,真的没办法做个不孝之人。
她不仅想起了哥哥和母亲,还想起了温婉的嫂子、可爱的小侄子,她没有办法舍弃他们。
就在这一刻,李襄荷觉得,跟亲人的性命一比,她所谓的终生幸福,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李襄宁继续道:“而且,就算你入了宫,也不会有什么大作用的,传闻中的新帝残暴不仁,他定会虐待你的。他利用完了你,必定会除掉你,继而除掉我们这一家族的人,你若回去了,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这些话,字字在理,李襄荷也很认同,可是她仍然不愿就这样离开,她逃走了,母亲和哥哥就必死无疑,她若留下来,其实一切还有转机的。
李襄荷蓦然握紧了拳头,脑海中尽是母亲和哥哥的面庞,和善而温柔,关切而慈祥,再一想往昔的一幕幕,她觉得心好似被人割掉了一角,尖利的指甲更是狠狠刺入了肉里去。
*
而此刻,在李家的大门前,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从宫里出来的刘公公,约莫四五十岁,挺着个腰杆,正面色平静地站在那儿,身后则站着一大队护卫。
自打亡国以后,李家族人便被拘束着住到了这里,当今圣上赏赐的宅院豪华而气派,真是一点也没有亏待李家人。
钟氏原本在屋内诵经念佛的,突然听到了有人来报,说宫里头来人了,吓得她把佛珠都掉地上了。
钟氏预感到很不妙,却也不得不出去应付,婢女们将她颤颤巍巍地扶起来,拥着她去了外头。
这一出来,钟氏就看到了刘公公和一大队侍卫,气场很强大,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她,也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刘公公上来的时候,倒是很有礼貌,先问候道:“老夫人,近来无恙?”
钟氏站定了身子,面上平静,心头却很是恐惧,道:“无恙,谢谢公公的关心了。”
紧接着,刘公公微微一笑,便开始切入正题,道:“老夫人,老奴是奉命前来的,接李家二小姐入宫面圣。”
钟氏闻言,深吸了几口气,挤出一抹微笑,道:“不知所为何事啊?”
刘公公和善笑道:“圣上想要与李家二小姐共进午膳。”
钟氏自然是不信的,推脱道:“这尚未成亲,共进午膳……恐怕不妥。”
刘公公有耐心地劝道:“这个老奴也明白,不过圣上他执意如此,他想要见的人,老奴又如何拦得住呢?还请老夫人快些把李家二小姐请出来,别耽误了时辰,免得圣上不满。”
钟氏想了想,心跳不由加快,道:“她病了,这些时日恐怕是不宜见人的。”
刘公公刹那变了脸色,惊惶道:“老夫人,不知二小姐患的是什么病?可找大夫看过?要不要老奴即刻入宫禀告圣上,让太医前来给二小姐查看病情?”
钟氏故作悲伤道:“她的病情,我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大夫说她病得很重,许是好不起来了,便是太医,也难以扭转乾坤。”
纵然钟氏装得再好,这番说辞却还是被刘公公看出了破绽。病急还会乱投医呢!若二小姐真有病,恐怕这钟氏是求着太医前来看呢!
刘公公阅人无数,自然知悉此事有假,于是道:“老夫人,您快些把二小姐送出来吧!别误了时辰,圣上可还等着与二小姐共进午膳呢!”
钟氏看向刘公公,哀伤道:“刘公公,我都说了,她病了,不宜见人。”
刘公公见状,不悦道:“老夫人,您可别不识抬举啊!这要是误了用膳的时辰,惹得圣上不高兴了,那后果可不是您能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