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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雷霆之怒
    希望姑娘们支持正版~全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郑妈妈, 你去看看阿蛮回来了没?”吴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出神地看向窗外。

    今夜无月,黑沉沉的夜色透过窗纸,似乎要将压抑也一并透了进来。

    郑妈妈暗暗叹了声, 帮吴氏掖了掖被角, 劝她:“夫人不如略进些饭食, 不然二娘子回来,看见夫人您这样必又要生气了。”

    “她若果真在乎我这阿娘,怎能这般大胆, 一个人不知死活地往野林子里冲?”吴氏掩面, 转头向床里低泣道:“便没事……往后,定州城里哪里还有人家肯要她?”

    “夫人!”郑妈妈提了一声, 见吴氏像吓到了, 立马要压低声音道:“二娘子再不济, 还有苏府做后盾!这定州城里不嫁人开了女户的也不是没有, 凭二娘子的脾气本事, 你还怕有人欺负得了她?”

    吴氏低泣不语,于她有限的见识里,女子最终的归宿还是嫁人, 若嫁不了人,那便是没有好下场了。

    郑妈妈正不知如何劝她, 苏令娴温柔的声音便从外室飘了进来:“母亲身体可大好了?”

    翠缕细细地回了什么两人听不真切, 脚步声已近了内室, 苏令娴一身银霓红细云锦齐胸襦裙, 外罩狐皮小坎肩,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郑妈妈眼毒,一眼就认出那是吴家年前刚送来的唯一一件狐皮小肩,据说是京畿时兴的样式,每一簇毛尖都莹润洁白,夫人一直舍不得穿,压在箱底打算等二娘子及笄做嫁妆的,没想到竟是便宜了她。

    郑妈妈大喇喇的目光让苏令娴手缩了缩,她抚了抚坎肩上的白狐毛,才赧然笑道:

    “实在是对账之时看到了太欢喜,娴儿便忍不住往身上套了套,没想到被阿爹见了,就直接赐给娴儿了。”

    “不错!”苏护一脸郁色地踏进房来,“是我做了主的。你这做母亲的,莫非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给女儿?难怪丽儿要跟我哭诉你时常短了她的用度!”

    吴氏一句话没说,便被扣了顶大帽子,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直视苏护:“老爷!”

    郑妈妈嚎啕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诉:“老爷冤枉啊!夫人自嫁入苏府,一直兢兢业业,将苏府上下打点得妥妥当当,便大娘子和小郎君的用度也与嫡出一般无二,绝无短处,一切来往皆有账目可寻,大娘子可对?”

    苏令娴艰难地点了点头,扯了扯苏护的袖子:“阿爹,母亲不曾短了女儿的。”苏护面色这才缓了缓。

    “至于夫人为二娘子及笄准备的坎肩,您给了大娘子,夫人可一句话都没说,都怪老奴看衣裳眼熟多瞟了几眼,让大娘子不快,老奴这就给大娘子赔罪。”

    郑妈妈跪下“砰砰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从外飘了进来:“郑妈妈,你起来!”

    苏令蛮大步流星地从外走了进来,脸色铁青地看着苏护,吩咐道:“郑妈妈,你起来,这等人,你跪他作甚!”

    “你——”苏护的怒气刚缓下去,又急遽升高,伸手一掌便刮了来,风声呼呼,可见其高涨的怒意。苏令蛮一把捉了住,似笑非笑道:“阿爹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

    “欺负了阿娘,然后还要拿阿娘身边的仆人出气是么?”

    “你——”苏护欲抽回手,却惊诧地发觉腕间禁锢着的一股巨力,让他动弹不得,面色不由胀得通红:“放手!”

    苏令蛮猛地松开手,苏护一个趔趄,直接跌在了榻旁的椅上。

    郑妈妈见苏令蛮回来,心中不由大定,干脆利索地起身站到了床旁,吴氏却激动地扑出了床沿,一把揪住了苏令蛮的衣角:“阿蛮,阿蛮,我的阿蛮,你终于回来了,阿娘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令蛮纹丝不动,左手轻轻拍了拍吴氏的手,头也没回道:“阿娘,我的事,待会说,啊?”

    吴氏眼泪婆娑地收回手,被郑妈妈扶着,起身坐到了一旁的美人靠上。

    苏护被这一跌,将势气跌了一半,但怒意却如浇了油一般,几乎要沸腾:“你这不孝女,我要开你出籍!”

    “阿爹,你确定?”

    吴氏猛地坐直了身子:“老爷,不可以!”

    苏令娴嘴角一翘又瞬间捋平了:“阿爹,二妹妹必不是故意的,二妹妹,快,与阿爹道个歉,他便会原谅你了。”

    苏令蛮没理这惯爱调三弄四的大姐姐,只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弧度:

    “阿爹,这除籍之事,你一人说了可不算。不如你我先去寻平阿翁说说看,你是如何宠妾灭妻,夺了阿娘的嫁妆让姨娘管家之事?”

    苏令蛮此时的气势,简直可以算气吞山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巧心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二娘子,暗中赞了声。

    苏护噎了噎:“吴氏教女无方,以致你夜不归宿,成了定州城里的大笑柄,如何不能夺她管家权?!就是她懦弱无能,管家无度,才致我定州苏府面上无光!”

    “便阿娘有种种不好,可也没有夺了主母嫁妆给姨娘管的道理!”

    “那便有做女儿的质疑父亲决定的道理?!”

    苏令蛮简直是气笑了,她突然发觉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贪花自私,凉薄无能,还擅长强词夺理,难怪能当了从司簿,笔杆子想来很厉害。

    “阿爹,”她柔声道,苏令蛮本就一副莺啼的柔嗓子,平日听着受用,可如今这般刻意软声,却让苏护浑身打了个激灵:“你知道阿蛮的性子不大好。若阿爹执意要将阿娘的嫁妆夺了,那阿蛮只好去敲一敲城守府衙的大鼓,好叫太守知晓阿爹这齐家的本事。”

    “只不知,到时候阿爹丢了从司簿的位置,可会记恨女儿?长安的鄂国公府,可会恨阿爹为他国公府蒙羞?届时阿爹和女儿一起被除了籍,那情景想来好玩得很。”

    “你——!”苏护挥袖:“你不敢!”

    苏令蛮噗嗤一声笑了,像听到了极好笑之事:“阿爹可以试试看,看阿蛮到底敢不敢?反正阿蛮如今也嫁不到好人家了。”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见苏令娴老神在在地在一旁看戏,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了她身上的狐皮坎肩,笑道:

    “大姐姐,这可是阿娘特地留给我的东西,如今正主没如您的意死在外头,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苏令娴愣愣地看着她,发觉第一回看不懂这二妹妹的心思。

    她名声不好,好似也不大在意;阿爹怒斥,她亦不放在心上,照往常早该是泫然欲泣又笨手笨脚地离开了,这回……

    苏令娴下意识地挣扎,却还是被一股蛮力将狐皮坎肩剥了下来,露出里头薄削的半臂。她摩挲了下肩膀,怔忪道:“苏令蛮,你疯了。”

    苏令蛮将坎肩丢给了郑妈妈,郑妈妈眉开眼笑地接住了,在听到苏令蛮一句话又僵住笑:“郑妈妈,烧了。”

    “二娘子,这坎肩……好好的,作甚去烧它。”

    “脏了。”

    苏令娴难看至极,面色立时变得铁青。苏护被这蛮不讲理的二女儿闹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差点没晕过去,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苏令蛮却不肯放过他,“阿爹,平阿翁约莫快到了,我早已派人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翁,你不如想想看如何安抚族里,让他们知晓你不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将家事理一理利索再说。”

    平阿翁原名苏平,耄耋年纪,如今算是族里辈分最大的,处事公正,掌苏家族长多年,最恨这乱家之事。

    苏护脸上怒意勃发,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儿竟然反骨至此,将老族长也请了来,当下顾不上其他,喊着“青竹”便匆匆地往外院花厅而去。

    “花妈妈,”苏令蛮欢快地朝外喊道:“你去将丽姨娘提了来,我这便将这敢觊觎主母嫁妆的不肖姨娘提脚给卖了!”

    “苏令蛮,你敢!”苏令娴拍桌而起,“姨娘为苏氏开枝散叶,孕育子女,岂是你说卖就能卖的!”

    花妈妈也小步子走进了房内,满脸为难:“二,二娘子你这着实为难老奴了,这……这老奴也不敢啊。”

    苏令蛮柳眉倒竖,将袖子往上一撸:“丽姨娘觊觎主母嫁妆之事确凿无疑,是祸家的根源,乱族的苗头,大姐姐,你以为平阿翁来了,你姨娘还有的活路?”

    苏令娴软了下来,她承认这一步她走得急了:“二妹妹且稍安勿躁,我这便让丽姨娘将母亲的嫁妆一同还来,必一分不少。”

    苏令蛮晾了她一会,才道:“丽姨娘肯将嫁妆还来最好,不过我阿娘最近病了,这掌家之事,怕还是要姨娘多费心了。”

    苏令娴面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匆匆出了门。

    “可活,又究竟是怎么个活法?”

    她不想活得窝囊,更不想因此做些违背本性之事。窥一斑而知全豹,不过寥寥数语,苏令蛮已然嗅到其中的腥风血雨——凡涉朝堂之事,便无小事。

    黑暗中浓郁的檀香蓦地更进一步,几乎将苏令蛮包围,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穿过重重黑暗落在自己脸上。

    “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清微声音平淡,像吐出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苏令蛮只觉下颔处被一股巨力擒住,再动弹不得,喉头被牢牢锁住,杀意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冷汗浸透了薄薄的里衣,她咬牙直挺挺地立着,从无一刻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所以,说服我。”

    清微收手退开,还未待苏令蛮反应过来,人已行到窗边,转身看向窗外。

    窗外黑沉沉的云层散开,偷偷泄出一丝光亮,迅疾又被沉沉的黑暗遮掩过去,对面屋檐下,两只麻雀被冻得簌簌发抖。

    苏令蛮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道颀长而清瘦的暗影直挺挺地立在窗边,乌黑的发半垂在腰间,充满凌乱而冰冷的美感。

    刘轩俯身捡起陌刀,一头杵在地上一头支棱着双手,看起了好戏。

    “从动机来看,我来此只是为了……偷酒,别无其他,故而并非故意偷听。”苏令蛮舔了舔嘴唇,面有难堪:“麇谷居士有言,只要我得了东望三楼的酒,便肯出手为我医治。”

    “什么?!那老头居然松口了?”刘轩绕着她转了一圈,像看着稀奇之物似的:“你究竟怎么办到的?”

    “刘轩。”清微淡淡道。

    刘轩连忙举手:“哎,你继续,你继续。”

    “不可否认的是,刚才那些我……都听到了。”苏令蛮苦笑,这一点无论如何回避不过去:

    “不过我苏令蛮性子孤拐,素来不受人待见,独孤家大娘子一直便瞧我不起,我二人并无私交,至于旁的……郎君本就语焉不详,我一闺阁女子又如何参得透?便参得透,又与何人说?”

    “小掌柜的既是开酒楼的,就该知晓,我与阿爹关系恶劣,平日无话——而我阿爹亦不过是一七品从司簿,既无实权亦无野心。”

    苏令蛮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她这人虽鲁直,直觉却是极其敏锐,信息不多,却也能推算出个大概来。

    窗外疾风骤雨,更衬得窗内死一般的寂。

    清微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苏令蛮好一会不说话;气氛渐渐紧绷起来,刘轩环胸而立,陌刀的刀柄已悄然握紧。

    “小娘子巧言令色之才,实在让人佩服。”

    “不过,仅凭这些,并不足以说服我不杀你。”

    苏令蛮下意识地勾了勾小指头,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从司簿之女自然是不够分量,可郎君又何必多造杀孽?当初郎君既肯出手相救,便足以说明您并非冷酷之人。何况,我乃鄂国公府旁支之女,我阿弟也知晓我来了东望酒楼,若在此失踪,恐怕小掌柜的也脱不了干系。”

    苏令蛮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两人,心渐渐凉了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即便强撑着不露怯,可仍然无法自如处理这般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对冷酷而毫无破绽的敌人,她如幼童舞大棒,不论如何努力,终究差了一筹——

    “若是郎君实在不放心,不如放个人在我身边监视,也可。”

    “好。”

    清微的爽快让苏令蛮不由一愣,她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对方面上的神情,却只能徒劳地看到一截高耸的鼻梁,和弧度恰好的唇瓣。

    “卯一,出来。”

    随着清微的一声吩咐,苏令蛮眼前一花,一个女子不知从何处走出,个子比她略矮小半头,走路便跟猫似的落地无声。

    “主公。”卯一恭敬地行了一礼,清微“唔”了一声,指指苏令蛮:“你以后便跟着苏二娘子,记住,切不可离开她半步。”

    卯一福身应“是”,安安静静地站到了苏令蛮身后。

    苏令蛮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刘轩挠挠后脑勺,有点不明白情形怎么直转而下发展到这一步了,摊了摊手:“就这么……完了?”

    不杀人了?就这么轻飘飘的将人给放了?

    “我乏了。”

    清微没答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令蛮知几拱手,还未待清微点头,便已一个箭步跑出了厢房门,跟后面有野兽追似的,但好歹还有神智,在触及三楼楼梯之时,脚又缩了回来。

    卯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令蛮喘了口气,这才有时间关注这个不小心被硬塞来的“添头”,下巴尖尖,眼儿细长,身形苗条,一副低眉顺目的老实模样。

    可苏令蛮并不敢小觑她,就从她刚刚在东厢房露的那一手,便可知不是凡人。

    “进了府门,若我阿娘问起,你便说是在街边插草卖身,被我瞧着顺眼买了回去。可记得了?”苏令蛮嘱咐道。

    卯一柔顺地垂下脖颈:“卯一晓得。”

    “可还有其他小名?”这名字一听就不正常。

    卯一难得露出怔忪颜色,愣了愣才道:“我等皆是主公暗卫,只有代号,并无名字。”

    “那你跟着我时,便叫……”苏令蛮目光落到楼梯转角的一簇绿萝上,欢快道:“绿萝如何?”

    “绿萝?”卯一低眉浅笑,“绿萝遵命。”

    刘轩堪堪走到楼梯口,便看到苏令蛮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忍不住挑了挑眉问道:“苏二娘子都得以逃出生天了,为何还在我这危险之地逗留?”

    苏令蛮捏了捏鼻子,谄笑着道:“小掌柜的何必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