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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生化武器
    希望姑娘们支持正版~全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说起东望酒楼, 亦是定州一奇。

    自西晋破国, 梁□□兵建大梁统一六国这四十余年间,东望酒楼历经两代, 撑过三帝, 不但不见颓势, 反有越来越旺之像。定州城囊袋里略有些富余的, 都爱上东望喝两盅。东望酒楼的大掌柜,从青葱少年干到垂垂老矣, 从爷至孙,任外界风雨如何飘摇, 这一家子都岿然不动,活得有滋有味。

    酒楼三层木质结构,绛红实木建制,并不见精细雕镂, 却透着北地独有的大气敞亮, 一个精神气十足的清秀跑堂搭着褡裢在门口迎来送往,热闹得好似完全没有受到这霜雪天气的影响。

    “苏二娘子许久不见,您这回来还是老位置?”冯三笑盈盈地迎上来, 并不为苏令蛮宽胖于常人的身材侧目。

    苏令蛮丢了一粒碎银:“二楼带路。”

    东望酒楼的一楼, 为平日爱饮些小酒的市井小民常去之处, 吴镇等人自是不会与这等闲杂人混在一处。二楼则专为定州城有身份之人所设, 至于三楼, 在苏令蛮有记忆起, 便没见人真正踏上去过。

    据传那里, 有天下最烈的美酒,最艳的美人。

    ——就连定州太守,亦只能在二楼逗留。

    按东望酒楼的规矩,三楼只招待两种人,艺绝天下,或位尊极顶——这艺,不单指文武之艺,医术、调香、舞艺等等小道,亦囊括在内。而这位尊极顶的话一放出,更让人觉得这掌柜是痴心妄想,除开位尊九五的圣人,还有谁能称位尊极顶?

    据传有一任定州太守不信邪,掀桌强登,最后却不知为何悻悻而去,就此不了了之。

    于是,便有人暗中揣测,这东望酒楼敢如此狂妄,背后必是有京畿的权贵撑腰。便城里最横的地痞流氓,也识趣地绕道而走。

    苏令蛮从来不信这三楼的美酒美人,权当掌柜为自己贴金,但这不妨碍她喜欢酒楼的好酒好菜,来得勤,与冯三便也熟了,台阶被她踩得咯吱咯吱响,掩盖住她低下去的声音:

    “小三儿,我镇表哥在哪个厅?”

    “镇小郎君并未在雅座,今儿个,我东望来了一群京畿国子监儒生,说是要破一破这规矩,镇小郎君与他同窗都在外间观看。”冯三一脸与有荣焉。

    苏令蛮愣了愣:“你们酒楼的规矩,都传到京畿去了?”连国子监儒生都上门踢馆?这该有多闲?

    冯三被她一脸的不信刺激了,忙解释道:“可不?这大梁开国以来,可还有哪家酒楼有我东望的渊源?”

    从古至今,不论是文人骚客,还是世家列族,都爱问个出处,酒楼界寿岁最长的东望酒楼,确实在大梁朝还是头一份的,尤其是这规矩——

    大约这世上自命不凡之人都希望能搏一搏眼球的。

    可惜,东望酒楼的掌柜奇怪,不开连锁,更不爱往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跑,只肯守着这北关,却也正因这不同寻常商贾的风骨,倒让各地有才艺之人一波一波的涌来。

    即便如此,苏令蛮仍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东望自是不俗,可国子监人又如何会来这北疆之地?”

    北疆距离长安何止万里,便乘上最速之舟,亦需半月。

    而就连她那顽劣的庶弟都知晓,学不可一日懈怠。国子监里那些,将来可都要为官做宰的,怎么出得来到得了?

    差异让她几乎忘了刚刚“捉奸”的劲头,冯三神秘地笑了笑:“苏二娘子,此事……便不是小三儿能说的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踏上了二楼。

    酒楼占地极广,临窗以各色屏风半隔出一间间雅座,窗外一顷碧波,街上游人如织,端的是一副民生半景图,地方通透敞亮,半拢屏风又保持了坐客一定的私密性,极受文人雅客的欢迎。另一头,则是一座座封闭式花厅,若有私宴,必是闭门欢饮。

    二楼正中,隆起一座离地一米的方形高台。

    当然,与那等市井的俗艳戏台子不同,这高台是当今墨门第一人韩秋子所设计,又请来蜀地工匠精工细作而成。韩大家之作,便苏令蛮这等人对建筑无甚品鉴之人,亦能看出其高贵典雅,不同流俗。

    如今往常空空如也的高台之上,约莫站了十几人,或高冠博带,或锦帽貂裘,个个都衣着不俗,气质儒雅。

    高台后方嵌入的白璧挂屏之上,已经满满地铺陈了一璧宣纸,其上行草楷书,各色游龙。

    定州城数得出名望之人,不论老幼青壮几乎都来了,围拢着高台的桌几早已爆满,甚至有一些人痴痴站着,只为一睹那国子监廪生——便她那“喝花酒”的阿爹,亦放下了生平爱好来了。镇表哥,甚至太守的大小郎君等人,更是满面向往歆羡,至于苏令娴……

    苏令蛮转头要寻,却被斜后方递来的一柄长形物体阻了,她垂头看去,沁凉的刀鞘透过厚厚的狐皮大麾以一股巨力企图将她往旁拨去。

    苏令蛮岂是能随便让人就拨开的?她稳住下盘,转头回望,不意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眼前少年郎君一身鸦青色长袍,皮肤黝黑,与时下流行的文弱美少年不同,充满了健硕的阳刚之气。

    刀鞘的另一头直直握在他手中,苏令蛮皱眉不悦道:“这位郎君何故如此无礼?”

    林木看这胖妇人堵着楼梯口不动,眼睛不自觉往后一瞥。

    苏令蛮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安安静静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玄色缂丝长袍,浑身素裹,别无长物,可偏是这样寡淡,一旦被人注意到了,却也无法让人将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即便,他带着幕篱。

    这人可真冷淡。

    苏令蛮不自觉摩挲了下肩膀。

    “这位小妇人何故挡道?”

    林木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倨傲,对这胖妇人的眼神分外不愉,竟看他家郎君看呆了,真正不知所谓。

    苏令蛮这才发觉自己庞大的身躯竟将楼梯口给堵住了,连忙往旁让开来,歉意地表示道歉,待林木抬腿上楼,腿快速地一伸,林木“哇哇哇”地单脚跳开:“小妇人好生无礼!”

    苏令蛮遗憾地拍拍手,竟然没有绊倒他,一边抬着下巴,与林木比傲:“黑面郎君,你叫我小妇人,不也无礼?”她可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阿木,道歉。”

    如玉碎冰击的声音,即便是为苏令蛮主持公道,亦透着股冷淡和倦意。

    林木这才发觉,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将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误作了妇人,挠挠脑袋别别扭扭道:“这位小娘子对不住了。”

    “无妨。”

    苏令蛮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见林木道歉真诚,便放过了他。

    正当这时,酒楼小掌柜刘轩竟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素来不苟言笑的面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不知清微远道而来,轩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这边请,这边请。”

    小掌柜的满面笑容没有惊吓住苏令蛮,但两人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往三楼跑的情况让她呆住了——这人究竟是何人?

    是艺绝?还是……

    她将目光落到了高台上作画论诗的国子监廪生身上,思及冯三神秘地微笑,突然对那人的身份好奇起来。

    清微?

    清微。

    她想不起当今世道上,有哪一个大家叫这个名的,那么——能登这三楼之人,必是极贵了。

    看着忠心耿耿守在楼下的“阿木”郎君,苏令蛮第一次起了丁点好奇心,可待触及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上高台提笔作诗时,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好奇心立时丢到池中喂鱼了。

    ——是啊,有这等出风头的好时机,她这个好姐姐,又怎舍得放过。

    苏令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定州城是座不小的边城,但也仅仅只是边城,物产不丰,京畿盛行的西洋镜在这还是稀罕玩意,太守的嫡女倒是有一把,但苏令蛮却是没有的。

    可便是模糊的铜镜,亦能隐隐照出个影儿来,苏令蛮睁大双眼,仔仔细细地端量着。

    镜中人脸上的肉长满了,就往脖子下面溜,脖子因此显得又粗又短。

    身形丰腴得过了分,襦裙紧紧束在胸前,勒出一层的肉,一条红痕隐约可见。因为坐着,腹部的赘肉亦松松垮垮地坠着,一层叠一层挤挤挨挨的,桂绿罗群贴在身上,将一切显露无疑。

    房内并不冷,苏令蛮起身将半袖脱了,两条浑圆白胖的臂膀露了出来,拍上去,怕是能发出“啪啪”的响声。

    苏令蛮又默默地将半袖穿上了。

    她突然有些理解镇哥哥的行为了,对着镜中人,便是她自己,也绝不会有多欢喜——这,大约是人之常情了。

    以前她一直不肯正视自己,此时做来,却也觉得未必多难。

    苏令蛮坐了会,突然想起幼时,在六岁以前,她亦是玉雪可爱人人夸赞的,并不如此痴肥——

    这一切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她揉了揉太阳穴,竟是有些记不清那时的记忆了。

    “巧心,你进来。”

    巧心掀帘进门,关切地问道:“二娘子可是渴了?”

    苏令蛮摇摇头,若有所思,“巧心,你还记得,我是何时开始发胖的?”

    巧心不意她会问起这个问题,惊讶地抬头望向梳妆镜前的女子。

    定州城远在北疆,冬天肃杀阴冷,太阳一向没什么力道,此时懒洋洋地通过窗纱照进来,洒了一地碎光。二娘子恰好被遗落在阴影里,看不清面上神情。

    巧心心中微微揪紧,“二娘子你问这个作甚?”她眼前突然浮起一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来——那是幼时还未发福的二娘子。

    说起来,她第一回见二娘子时,还不到四岁,二娘子长得玉雪可爱,如一尊瓷娃娃似的,又精致又漂亮,便现在人人称道的大娘子,亦比不上当时二娘子的一成。是以当夫人将她派到二娘子身边时,她还满心雀跃。

    “这你莫管,只需告诉我,可还记得?”

    “大约是记得一些,二娘子六岁时,不知怎么大病了一场,城里的大夫是谁瞧也不好,倒是夫人上香遇上一个游方郎中,一剂偏方就给治好了。”巧心对这件事印象极其深刻,当时她还在二娘子旁边打了一月的地铺。

    “只是后来,二娘子你便开始一个劲儿地长胖了。”

    大约是病过一场,一直迷迷糊糊的关系,苏令蛮对这一段记忆很浅,便巧心说了,她亦是想不起这一截来。

    “病过一场?”苏令蛮转过身来,身下特质的椅子被她压得嘎吱嘎吱响,两人俱是习以为常,巧心上前,为她将身上皱了的半袖捋平,才道,“是啊,也不知真的,伺候二娘子便跟吹了气似的,怎么也瘦不下来了。”

    “这么说,大约是那贴方剂的关系?”

    苏令蛮敲了敲桌子,沉吟半晌道。初时她本还想靠着少食就瘦下来,孰料竟是连喝水都胖,后来干脆就自暴自弃了。

    可从那个做了三日的梦里,苏令蛮突然见到了另外一种生活——

    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苏令蛮突的起身,重新取了件大麾披上,穿上木屐便往外走,“巧心,小八,你们随我去阿娘那一趟。”

    正院离揽月居不远,穿过月亮门,绕过曲池,便已经看到了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翠缕守在门外,见到苏令蛮匆匆行来,福了福身,“二娘子。”

    郑妈妈在里头听到动静,赶忙迎了出来,她曾经做过二娘子的乳母,对这个被自己奶大的孩子有份天然的亲近感,笑眯眯道,“二娘子怎的来了?不在屋里多歇息歇息?”

    话里的亲昵,让苏令蛮不由面上也带了笑,她嗔道,“郑妈妈,屋里闷得慌,便寻摸着来这看一看了。怎么,阿蛮不能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不是折煞老奴我么,快进,快进。”

    郑妈妈掀帘,等苏令蛮一行人入了厅,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自花厅回来后便喊着头疼,如今正卧床休息,二娘子不如去看一看?”

    苏令蛮朝内室瞧了一眼,大红洒金牡丹纱幔无声地垂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无。她脚步顿了顿,继而又直接往那行去,边走还边问,“可寻过大夫了?”

    “大夫还未来,”郑妈妈叹了口气:“夫人打小身子骨便不强健,前几日二娘子病了,夫人熬了几晚睡得不安稳,一早雪又下个不停,来回路上吹风淋了淋雪,这不,人就不舒坦了。”

    她没说的是,早先禀告了老爷,孰料老爷已经约了人出去喝花酒,只丢下一句“随便”。

    两人小声来去间,苏令蛮已经走到了窗前。

    吴氏已然睡着了。

    她娟秀的面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一双拢烟眉微蹙,唇色偏淡,看着便是生了病的模样。吴氏整个身子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看着像一朵娇怯怯的丁香花。

    苏令蛮将手覆到她额头上,发觉有些烫:“约莫是有些烧,大夫何时去请的?”

    “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我让前院的小六子驾了马车去的。”

    苏令蛮不禁有些后悔,刚刚在花厅说的话太重,便阿娘懦弱了些又如何?她总是疼爱自己的——虽然这疼爱越不过对她丈夫的恭顺。

    她帮吴氏轻轻掖了掖被角,见她睡得还算安稳,便示意郑妈妈与她一同出了卧室,一行人蹑着脚轻轻走了出去,没露出丁点任何声响。

    抄手游廊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积雪将路堵住了,小院内,有几个仆役拿着簸箕在扫雪。苏令蛮一时没说话。

    “二娘子叫老奴来,不知所为何事?”

    郑妈妈看苏令蛮脸色凝重,不由也端起了肃面。

    “郑妈妈对我六岁那年之事,还记得多少?”

    “六岁那年……”郑妈妈敲了敲脑袋,突然一拍额道,“当时二娘子生了场大病,过了许久才好。”

    这事,她记得真真切切的,毕竟她奶了二娘子有一整年,虽后来被吴氏调回身边,但对二娘子总比对旁人多了几分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