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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同居
    那一夜,张来没有回家。

    看完了那个光碟,隽小脸色苍白,像一茎秋天的草,在风中瑟瑟地抖。她说:“张来,求求你,把它扔掉……”

    他从机器里取出这个鬼气森森的VCD,用力掰断,扔进了垃圾箱里。

    赵景川就在这里面!

    接着,隽小说:“张来,今晚你住在我这儿吧,我害怕……”

    他想了想,说:“我睡客厅。”

    “不,你跟我一起睡卧室!”

    他假装犹豫一下,说:“好吧。”

    他说他睡客厅,实际上是充好汉。

    他一直对二楼那件清朝绣衣感到惧怕。他可不想在黑暗中和它对视一夜。

    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夜里,跟一个心爱的柔弱的美丽的胆怯的女子睡一个房间,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不敢奢望有什么桃花运,能听着她的鼻息入睡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她起了身,走向一个房门,轻轻打开一条缝,身子在外面,把手伸进去,摸到开关,打开了灯。

    她回身说:“来吧。”

    他关掉了客厅的灯,然后快步走进了那间卧室。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卧室。墙壁是淡黄色,地上铺的是厚茸茸的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

    宽大的床上,悬挂着雪白的蚊帐,像月光一样流泻而下。

    他想,这样的房子不可能有蚊子,那只是一种朦胧的间隔,把现实和梦分开。

    他说:“我睡地毯上就行了。”

    隽小给他抱来枕头和被子,说:“委屈你了。”

    “这是谁跟谁。”他说。

    然后,隽小就钻进了那个巨大的蚊帐中。

    他无意看了她一眼,蚊帐中的她,已经变得像梦一样朦胧。

    “关灯吧。”她说。

    他关了灯,躺下来。

    月光从窗外淌进来,像蚊帐一样柔和。

    房间里安静极了。

    他没有听到隽小的鼻息,又强烈地感觉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隽小,你说……”

    隽小打断了他:“不提他,好吗?”

    他就不说了。

    他不知道这个小别墅到底有多少房间,不过,他看见有很多的门。那个男人也许就站在哪个房间里……

    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在黑暗中看着他……

    隽小一直没有声响。

    她可能是睡着了。

    张来睡不着,他失眠了,怎么躺着都感到不舒服。

    可是,他又不能总是翻过来翻过去。

    他挺敏感,他怕隽小没睡着,误会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迷糊了。

    他恍恍惚惚出现在南甸子上,走到了那个精神病面前。

    都半夜了,他还坐在那里,举着一根树枝,在黑糊糊的水泡上钓什么。

    “你到底在钓什么?”

    好奇心害了无数的人,现在就轮到张来了。道理他知道,可他还是禁不住要问。

    精神病抬起头来,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你看,这水泡里有什么东西?”

    他朝里面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你再看!”精神病不满地说。

    他探着脑袋,使劲看。

    精神病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脖颈,猛地把他的头摁进了水泡里。他想叫,前半声叫了出来,后半声就被那污臭的水给堵住了。

    精神病并不虚弱,他的力气极大,张来被他死死摁在水中,一点都动不了。他想,完了,这回该完蛋了。

    他大口大口地喝水。那水很滑腻,很黏稠。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扬起头来,很快又被他摁下去……

    那一瞬间,张来看到了那张模模糊糊的脸,他在污水深处定定地看着他。

    张来意识到:害死他的正是这个看不清面孔的人,而这个精神病只是他的工具。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他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

    他一下醒了。

    他感到肚子鼓胀胀,要撒尿。

    他没有勇气一个人去卫生间。他想挨到天亮,可是,他知道这不可能,现在他已经挺不住了。

    他不能叫醒隽小,让她跟他一起去。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另外,他跟她只是同事关系,是搭档。他让她陪着去撒尿,那太不像话了,那是性骚扰。

    他必须一个人去。

    他轻轻爬起来,推开门,无声地走向了卧室外。

    客厅里很黑,落地窗帘的缝隙钻进一点月光来,却显得更鬼祟。

    他慢慢朝卫生间走去。

    这房子的门太多了,都紧紧关闭着,他真担心哪扇门突然打开,赵景川从里面木木地走出来……

    他下意识地朝二楼看了一眼,就看见了那件清朝绣衣。

    这么黑,他不可能看见它。可是,绣衣真真切切地显现在黑暗中。它的上面似乎有金属缀物,幽幽闪着光。绣衣的轮廓被那鬼祟的光勾勒出来。看不到谁穿着它,绣衣的脖领之上、裤腿之下,是深深的黑暗。

    他想退回卧室,但是,尿很急,要决堤了。他不再看那件清朝绣衣,快步走向卫生间。

    他估计自己撒的尿至少有三公升。

    刺耳的冲水声,把他吓得打了个激灵。他急匆匆地提上衬裤,走出卫生间,这时门响了。

    “当当当。”

    有人在外面敲门。那声音不疾不徐。

    都快到凌晨了,谁在敲门?他吓傻了,喝了一声:“谁!”

    门外没有回答,继续敲:“当当当。”

    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家。他疾步走回卧室,对隽小说:“隽小,有人敲门!”

    隽小一下就坐起来。她好像还没有从梦中完全清醒:“你是谁?”

    “我是张来。外面有人敲门!”

    她猛地把枕头抓在怀里:“是他!”

    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你去……看看吧。”

    “我不敢……”

    “那我去?”

    “你也别去,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

    他就在地毯上坐下来,继续听。

    “当当当。”那声音还在响,丝毫不急躁。

    他们都不说话。

    “当当当。”

    “隽小——你开门!”那个人终于说话了。

    隽小手足无措地说:“是屠总……”

    追根溯源

    张来又不相信那张脸就是赵景川了。

    它太模糊了,通过它怎么能断定是谁呢?

    他一直在对隽小强调:那一集电视剧的群众演员表上出现了赵景川的名字,一定是他回来了……隽小一定是受了他过多的暗示,因此,她越看那张脸越像赵景川。

    要弄清楚那张脸到底是谁,只能找到这部戏的导演,问问他。他对每一个镜头都太熟悉了,他一定知道。

    这天,张来上班到了单位,就给县委宣传部的那个朋友打电话。

    “艾军,你跟《盾牌》那个导演还有没有联系?”

    “前些日子,我去省里,还去看过他。有事吗?”

    “我想问他一件事。”

    “问什么?”

    “我跟你说不清楚。你能把他的电话告诉我吗?”

    “没问题。”

    得到了那个导演的手机号之后,张来就离开了单位。他不想让同事们听到这件事。

    他一直来到他家门口的那家粥店,拿起那个公共电话。四周没有人,很安静。

    “喂,是张则栋导演吗?”

    “我是。你是哪位呀?”

    “我是艾军的朋友。”

    导演似乎想不起来谁是艾军了。

    “红铜县委宣传部的那个艾军。”

    “噢噢,你有什么事?”

    “我想问您一下,您记不记得您拍《盾牌》时有个群众演员叫赵景川?”

    “记不得了。”

    “在第十三集里,黄二奎发现那个变态杀人犯的尸体时,葵花地里出现了一张脸……那个人是谁?”

    “脸?我怎么没注意?”

    “确实出现过一张脸。最后您好像也没有交代他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人……很像我一个亲戚,失散多年了,我想找到他。请您帮忙。”

    “我晚上再看看吧。”

    “我什么时候给您打电话?”

    “明天。”

    张来急切地等待张则栋导演的消息。

    他是最后的答案,最权威的答案。

    那天夜里,隽小去打开门,屠中山走了进来。

    张来像被困在瓮中的贼一样尴尬。他听见隽小紧张地说:“屠大哥,我跟你说……”

    屠中山不听她说,直接走到卧室来。张来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看着屠中山,不自然地说:“我是隽小的同事……”

    这个屠中山在红铜县是个大人物,这是张来第一次见到他。他并不像张来想的那样大腹便便,红光满面。他长得很单薄,穿着一身很朴素的衣服。

    他冷冷地看了张来一眼,眼睛里露出一种很难捉摸的光,然后,他转身走了。

    “屠大哥……”隽小追上去。

    屠中山淡淡地说:“我跟几个朋友打麻将,刚打完,开车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没事儿,我走了。”

    他就走了。

    隽小一肚子话咽了回去。她面对门板愣了半天神……

    第二天,张来又给张则栋导演打电话了。

    这次,他用的是隽小的手机——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只有他和隽小在练功房里。

    “张则栋导演,你好。是我,艾军的朋友。”

    “昨晚我看了,确实有一个这样的镜头。时间太久了,我也想不起是谁了。按理说,这样的镜头,做后期的时候,应该剪掉,不知怎么就漏了。”

    张来呆呆地举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了。

    导演都不知道那是谁,看来,这将是一个永久的谜了。

    他放下电话,隽小急切地问:“他说那是谁?”

    他呆呆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