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狐疑, “嗯?”
周承曜心里恋恋不舍, 可也知道自己必需走了。他再不走, 这小姑娘生气起来他可是就半点好处都讨不到了。为了日后长久的计划, 周承曜只能屈从于现实。
“温暖,好好将身子养好,平日里别胡思乱想。”他从前尚不知温暖有这个毛病,自张思弦三番五次地给他说了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多的小心思。
她生在清贵人家,得父母宠爱。又是个女子, 不用为家族中的许多事操心。她就应该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即使这世里他发现温暖并不是一个单纯而天真的女子,而是尚且有些小聪慧且机灵的,他也没有因此而减少几分对她的爱意。只是这爱意中多了几分不解和心疼, 是什么让她变得忧愁多思。
温暖想端王管得可真宽!可现在还是顺着他些早点将他打发走为好,于是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周承曜低低地笑了。
那一团深黑的影消失在了如水的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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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母亲的院子里和淇哥儿、涣哥儿玩,所谓“玩”,不过是温暖自己觉得罢了。淇哥儿和涣哥不过是刚出生的奶娃娃,哪里会和温暖玩嘛。因此,帮着王氏和下人们照顾两位小少爷的意味要更强些。
温媛也是极喜爱两个堂弟的,每日从学堂下了学, 都要跟着温暖过来眼巴巴地望上一望。倒也不是王氏太精贵孩子,温暖也提出过让温媛宝宝小弟弟, 把温媛吓得直摇头。只说小弟弟太小太软了, 她这么大大咧咧的, 怕把小弟弟弄坏了。
为此温暖嘲笑了她好些时候,大大咧咧的温媛还会有如此小心谨慎的时候。
淇哥儿太懒,温暖抱着他的时候,他不是自个儿看看这看看那儿就是眼睛一闭呼呼大睡去了。虽然偶尔也会跟着涣哥儿哭会,却也是一会会儿。涣哥儿好动,经常挥挥小胖手蹬蹬小短腿,若是踹到了温暖,还会机敏的咧嘴无声笑。可涣哥儿也爱哭,哭泣来简直是没完没了。温暖哄不住了,只好去找王氏,王氏也哄不住,嬷嬷、奶娘们也无计可施,只能任这小子哭破了天去。
直到有次温正卿正好办完公回来,一进王氏的房间就听见涣哥儿震天的哭声和王氏低声温柔哄孩子的声音,温正卿心疼妻子,将涣哥儿抱过来就朝着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涣哥儿霎时间就不哭了。
温正卿自是控制好了力道的,但还是招来了妻子的埋怨。
温暖看了看正在拌嘴的爹娘,又看看被自己抱着的睡得十分甜美的温淇之,轻轻叹了口气,幸亏淇哥儿是个省油的灯啊!
看着淇哥儿和涣哥儿,她越发常常想起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如果顺利生下来,会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像淇哥儿和涣哥儿这样,粉粉白白的,四肢都肉肉的,跟藕节似的。眼睛大大的,眼球黑黑的,看着谁的时候都是让人心疼怜惜的无辜模样。
温暖将淇哥儿抱给奶娘,带着梨落和秋菊从梅馆出来,一个丫头走到她面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她,“三姑娘!”
温暖疑惑地看向她。
小丫头也不着急,只小声道,“我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含烟。”
含烟这样说,温暖倒有些印象了,难怪有些面熟,前几日这丫头还和她们一起去了温昕那儿,是个可信的人。
温暖也不说话,只等着她继续说。
含烟谨慎地看了看温暖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温暖笑着挥挥手让秋菊和梨落到一边去。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让秋菊和梨落听到了。只是梨落沉不住气,难免会惹些是非。
温雅的贴身丫鬟,也是像极了温雅。拿捏有度、进退得宜,很是让人感到舒适。
含烟看两人走远了,才轻声细语地对温暖说道,“王爷说今晚去长乐坊,二姑娘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
王爷自然是指端王了。
温暖心头一跳。
温雅,温雅!
万万没想到……
难怪她如此通透,倒是比她那个姐姐要机敏许多。
温暖这些心思,多半没露在面上,她只是和煦地说,“知道了。我回竹园换个衣服就过去,你先去知会一声。”
含烟点点头,便端得一番大户人家丫鬟应有的姿态走了,倒是没有丝毫的紧张。
温暖回屋里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
梨落打趣道,“小姐这样子,连我这看了许多年的都要着迷,更别说外面那些小姑娘了。”
温正卿和王氏并不是观念陈旧的人,更没有要求温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暖偶尔出去万万,他们是不会干涉太多的。因此,梨落也不过以为自家姑娘闷在家里久了,想要出去逛逛。
温暖没心情和她凭,道,“就你会说。你和秋菊在府中,就不带你们出去了。”
梨落心里不高兴,小姐已经很多次出门不带她了,“小姐一个人出去,万一遇到个好歹,也不知怎么是好。”
温暖宽慰她,“你也看见了,我是要同二姐姐一块儿出去,带太多人也是不好。你若是想出去玩,我下次单独带了你和秋菊一块儿出去。”
梨落想想温暖说的也是,她在丫鬟算是非常不循规蹈矩的了,自己小姐不和她斤斤计较这些,可跟着别人装也得装出来,这就比较不自在了。
温雅和她一块儿出去不过是个幌子,因此温暖想也没想就上了温雅的车。车厢中,她弓着腰,一抬头那人便撞进她的眼里。他今日穿了冰蓝色的丝绸袍子,袍子上有雅致的岁寒三友纹,一头乌黑的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即使是在马车里坐着,他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这俊秀的身材中,便有了无穷尽的坚韧力量。
他今日收拾得十分文气又骚包。
温暖在心中下了定义。
周承曜含笑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温暖在心中那样评价他。他也在打量文雅,又是一袭白袍的清秀公子哥儿装扮。
他敛了些笑意,温声道,“温暖,你不必每次出门都做男子打扮。”大周民风旷达,女子在大街上走也是常见的,并不丢人。温暖这样爱美的,想是也不喜欢这样委屈自己。何况有他在她身边,也不会让她被谁随意轻薄了去。
温暖愣了下,方知他在对她这身男装不满。她轻轻哼了声,心想谁要你管这么多,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只是这男装始终要比女子的服饰简略上许多,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周承曜也会在这车上,她自动找了个离周承曜远远的地方端端正正的坐下,小声道,“王爷其实不用亲自来的,随意找个人带我过去就好了……”
周承曜今天出门时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个君子的,因此觉察到方才温暖看见他时有片刻的尴尬,他就不打算再怎么逗他了。
只是温暖这句话着实把他惹怒了。
他轻飘飘地笑着,“找人?随意找个人?在你心中,我是将你当作阿猫阿狗随意打发的?”
温暖怔住,他这怒气实在来的莫名其妙。
马车内空间小,周承曜很容易就欺身过来,温暖被他固在车厢壁与他的胸膛间,半点动弹不得。
她真是害怕极了,连说话都打劫,“周……周承曜,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你倒是喊,赶车的人是我的人,外面是大街。你喊了看看是个什么后果,咱们也不用去捉奸了。”周承曜负了气,他才不管那么多呢。大不了,大不了就用这下三滥的法子先让她嫁给他好了。免得她油盐不进,他只能干干的看着,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温暖慌了,手足无措地去推他,“那日你明明说好的,你说你不轻贱我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流氓,小人,骗子!温暖又委屈又气氛,将脑海中所能搜集到的骂人的词全都用了一遍。
周承曜丝毫不觉的理亏,“温暖,我这是爱慕你,不是轻贱。”他明明说的是不闯小姑娘的房间了,可这里又不是小姑娘的房间。
温暖忽地抬头看他,大眼里分明噙满了泪。“周承曜,你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爱慕我,可有谁是像你这样爱慕别的姑娘的!”
周承曜忙去拭她面上的泪,“温暖,你别哭,别哭。我说的都是真的。等你和徐帆的亲事退了,我就去你家提亲。我先前和你说,并没有半分作假的成分。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此刻,还是这样想的。”
温暖恶狠狠地将拳头捶在周承曜胸口,“你当真是见不得我好。谁说我要退了我和徐帆的婚事,就算我不同徐帆结亲了,我才不要嫁给你。天下男子那么多,我还偏偏就少不了你了不成!”
温暖那一拳如同棉花一样捶在周承曜胸口,周承曜心里却甜丝丝的。温暖这样对他说话,其实已经有了撒娇的意味。
周承曜忽地腾出一只手,覆在她眼上。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又什么东西落到她唇上,凉、薄,又透着几分迫不及待的火热气息。那是他的唇!
她挣扎躲闪,却避之不及。
呼吸交缠,脑海里某些感觉似乎被复苏,她喘息着想要更多。
周承曜与她一般,但是也只能见好就收。
一吻结束,他换而用双手捧住他娇俏的脸蛋儿,那脸蛋儿上染满了绯红,艳色惊人。
“暖暖,你是不是,重新活过?”
温暖倏然睁开眼睛,受了莫大惊吓般地看着他。而本要去挠他的手,也不知所措的突然收了回来。她的身子僵硬极了,只觉得自己此刻怎么就同他在一块儿了。偏他那漆黑的眸子用灼灼地目光看着她,让她心虚异常。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暖呵斥。
周承曜的嘴角翘了起来,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温暖,你分明就是。那日在摘星楼,你两个弟弟还没出世,你便执意要买两把长命锁。你刻意疏远温昕和王孟然,还有我……先前我也以为只是巧合,直到百花宴上你对温昕害你的事毫不意外。张思弦说你思虑过多,我思来想去,总算弄明白了。”
温暖神色颓然,周承曜继续道,“暖暖,方才,你也意动了。”他们的身体从来的十分契合,她在他的引诱下也动了情。
温暖扬起手,在手掌落下时,分明受了几分势,那只软弱柔荑的小手便化作疾风落到周承曜的脸上。“你还要我怎样!我活了几次都是我自己的事!可是你,上辈子不放过我,这辈子还不打算放过我吗!难道我死得还不够惨,你想让我再死一次?”
两辈子加起来受得所有委屈都加在了一块儿,汹涌的眼泪喷薄而出,再也忍不住。
周承曜真是阴魂不散!
周承曜把低声呜咽的人儿揽到怀里,任她怎样对他拳打脚踢,他都紧紧的不放开。温暖越是挣扎,他就将她楼得越紧,直到两人的额头都碰到一块儿,他才低声对她说,“暖暖,我是不打算放过你,却不是想你再死一次。我想和你在一块儿,永结同心。”
温暖哭着呢喃道,“我不要跟你在一块儿……”跟他在一块儿太危险。
“傻温暖!你是不想和我在一块儿,还是怕和我在一块儿会……有不好的结果?”周承曜轻拍着她的背儿,像哄小孩儿一般,“你放心,这世不会了,我定会保护好你,谁想伤害你,我定会千百倍的还回去。我们在一块儿,定会好好的。再生十个八个孩子,像淇哥儿和涣哥那样的。”
温暖止不住的低低泣着,“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周承曜忽然放开她,正色道,“我周承曜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别人温暖不知,可像她和周承曜这样的情况,对鬼神之事,自要比旁人更郑重几分。她万万没想到周承曜会这样的郑重其事。“其实……你大可不必,我是有婚约的人……”
周承曜带着十分笃定地轻笑,“温暖,我早就与你说过,你那婚事,成不了。”
正说着间,车夫来报,到地方了。
周承曜步履潇洒地掀帘下车,又伸出手来让温暖扶着他。
温暖想了想,果断绕开他的手,自个儿略不是那么潇洒地落了地去。“成得了成不了不好说,可现在我的庚帖是在徐家的。王爷真的爱重我,还是与我保持些距离。”
周承曜沉吟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收回手。小姑娘已经开始松动了,刚才那般,也算默认。他再忍上那么一久,以免让人落了口舌去。
长乐坊因着达官贵人在这里金屋藏娇,早就艳名远播。
温暖偶尔出来玩,但这种地方是从不来的。她略微好奇的打量了周围几眼,一样的青墙白瓦,并无什么不同。
周承曜带着她走到一个一道小门前,他抬手规律地敲了三下门。很快门就开了,门内那人什么也不说,引着他们便往里走。
温暖惊诧,周承曜的内线竟都伸到徐帆的“外宅”里来了!
她家里恐怕也不比这里好上几分,就连二姐姐都被他不知用什么样的手段收买了。
这宅子花明柳暗,曲径颇多。主人也十分豪气,装点了各样的宫灯,花园里璀璨地得恍若白昼。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院子前,引他们进来的那人才低声开口,“我已将下人们遣散了,您进去就是,我在这儿守着。”
周承曜点头,道一声“劳烦了”。
到了这里,温暖的心情就多少与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事关自己,她心里很是紧张,以至于脚下被东西绊到了,她都没有察觉。
只周承曜迅速地伸出手拉着她站稳,接着才一刻不松手地拉着她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闻一阵让人难以描述的声音传来,周承曜的步子一顿。
温暖自是也随着周承曜动作挺了下来,呼吸也是一滞。没有停下的,只有那让人十分羞涩的声音。
周承曜和温暖对视片刻,肃然道,“温暖,还过去吗?”
那声音分明是两个男子的,喘息、低吟,淫#8226;靡不堪,听声音就知道有多么的混乱不堪!
身侧的小姑娘在他眼里是何等的高贵,怎能让能肮脏的画面污了她的眼。
周承曜心里十分抵触。
就算那两人有龙阳之好,可也是两个男子,她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温暖的心思动摇着,她揣测着,那两人中,究竟有没有徐帆。
忽地,她听到一声呢喃传来,有个人在唤“卿卿”。
温暖忽然全身一颤,甩开周承曜的手,拔腿就往来时的路往回跑。她一边跑一边流泪,最后一丝幻想都幻灭了。周承曜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却也不出言扰她。
这一路像是跋涉了万水千山,好不容易才到了院子的门口。温暖扯住守在门口那人,压着哭声冷声冷气地道,“去通知徐帆,就说温家三小姐来访。”
那人下意识看了看周承曜,周承曜点了点头,道“去吧”,他才不知从哪儿招了个人来去报信,而周承曜和温暖则由他带到前厅中的等着。
许是带他们进来的那个人在徐帆这宅子的下人中身份还算不低的,厅中的丫鬟们还给两人奉了茶。
温暖端起甜白瓷的茶杯,入手光润,她玩味地看了一眼。徐帆也是手笔风流,连养的外室这儿地都用如此好的官窑杯子。她抱着几丝性味尝了尝那茶,鲜嫩清香,好一个明前春尖。
周承曜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与温暖一同入座,手上的动作相差无几,只是与她唇角上那抹玩味的笑不同,周承曜紧紧地蹙了眉。这就是大周的勋贵子弟,天下未定而不思进取,生活豪奢攀比之风日盛。近年来更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狎妓和养娈童之风,实是为人不齿。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人才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徐帆在厅中站定,看看温暖,当视线看到温暖身边的人时,整个人全身一振。
温暖也不起来,只抬眼看着挺直地站在那儿的徐帆。他穿了墨绿色的锦缎袍子,松松垮垮的样子,黑发用一个玉簪随意束起,略有些凌乱却不失潇洒出尘之意。温暖定睛看一看,徐帆还是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一双桃花眼艳色逼人。
温暖自嘲地笑了笑。
这男人天生就生了副招人的模样,难怪她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他很是好看。也难怪他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能把那些情话说的溜溜的,只怕没对养在这院子里的男人少说。她现在可以点都不奇怪全家人为她探听徐帆的消息许久,竟是半点污点都找不出来了。徐帆没有妾室、没有通房,他只是养了个男人罢了。
温暖又是一连串的冷笑。
徐帆的心里有些惊,他十分不可思议,温暖怎么就找到这来了。这个地方是十分隐蔽的,就连他家中父母也不知。
可他转念一想,或许只是碰巧呢,温暖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至于端王爷跟着一块儿来了,徐帆心中就十分不是滋味了。温暖是和他有媒妁之言的未婚妻子,是他心尖儿的人儿,怎么和别的男人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徐帆自己虽已经算做是人中龙凤,却和周承曜这种皇家真龙是不能比的,只能强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好言道,“三妹妹和……周公子怎么一块儿来了?”
温暖看着徐帆那带笑的面皮,忽又生些恨意,“难道不是我该问徐公子,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