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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鳏夫弱女求生计
    一缕晨光照进室内时,秋叶红还在酣睡,一只手臂已经伸到帐子外,上面正有一只大蚊子进餐。

    这间小小的斗室只摆着她这一张床,透过破了几个洞的布帘子,可以看到外间比这里大不了多少,摆着一张桌子一张床,地下还有散放着的锅碗瓢盆,让这室内显得更加窄小拥挤。

    此时正有一个男人蹲在门口生火炉,吹着炉火,放上小瓦罐,一锅热腾腾的米粥就熬着了。做完这一切,他蹑手蹑脚的走进室内,侧耳听听里间并无声息,便蹑手蹑脚的站到门后,轻轻的翻看两个瓦罐,一面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怎么又多了几个?….”说着扭头往里间又看了眼,面上便是几分羞愧与不忍,这个大男人的眼圈猛然就红了。

    秋叶红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时,就看到这个男人跟往常一样,一日有半日的在发呆,也不理会自去洗漱,回来看那男人已经给她盛好了饭,想起什么似的,忙从屋内的篮子里拿出两块糕,晃着笑嘻嘻的递给男人,她如今的爹,富文成。

    “昨个得的,你也尝尝。”秋叶红说道,自己拿着一个吃了起来。

    富家的点心,皆出自从京城里请来的那位点心厨娘之手,据说绍兴府最大的酒楼鸭头瑙都比不过,但也因为名声太亮,秋叶红不敢动了偷攒着出去买的念头,生生断了一条财路。

    “你又去那边寻事做了?”富文成捏着梅花饼,并没有吃的意思,看着秋叶红几口吃完了,还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差点掉下泪来,他的目光便转到这快已经没了形状的梅花饼上,这个,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秋叶红闷头吃完了粥,早习惯了富文成莫名的发呆。

    日光照在室内,让这男人的脸面格外清晰,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多岁,脸色青白,因为瘦骨嶙峋,显得十分高挑,就如同一根竹竿一般,长相一般,算不上好看,但出去也吓不到人,手指粗糙骨节大,显然不是拿惯笔墨纸砚的读书人,怎么偏生就悲春伤秋的性子?

    毕竟是半路来的,对于富文成的过往,秋叶红版的富慧娘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大梦初醒后,就是这个男人在身边细心伺候,爱女之情让人心痛。

    再就是通过邻居大婶的冷言冷语,知道他们是投奔富贵亲友的落魄人,妻亡家败女病,投亲靠友寄人篱下,悲春伤秋也不足为怪。

    “也无甚大事,不过是替几个粗使丫头打打下手,我在家一个人也是闷着,那里人多说说话也热闹。”秋叶红不愿细说。

    不得已的寄人篱下,富文成总是满心不愿,很反对她到那边去。

    绍兴富家的族众繁多,旁支无数,前来讨生活的本家数不胜数,富文成父女住的这院子,一多半就是这样的族人。

    但富文成却不是旁支,而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往上论,他的爷爷跟如今富家的大老爷的爷爷是亲兄弟,只可惜他爷爷子嗣单薄,又早亡,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富文成的爹,偏巧这位大少爷也是个命薄的,再加上锦衣玉食的娇养,小小年纪吃喝嫖赌无不做,生生掏空了身子,富文成刚落地,就一命呜呼了。

    富文成的娘也是个奇女子,跟富家人闹腾一场,带着富文成改嫁去了,按理说寡妇再嫁也不是稀罕事,让富家合族气愤的是,竟然把富家的血脉也带走了,富文成虽然后来还是认祖归宗了,但却不在此地生活,除了认宗时进过富家,这还是第二次登富家的大门。

    曾经属于他们家的房产早就分了,哪里还有他容身的地方,何况他又是个异乡长大,半路认宗的子弟,就算是够资格对当今的富太爷喊一声大伯父,血液上是如假包换的富家大少爷,但地位上却也不能真的跟如今的富家大少爷富文礼同起同坐,所以,他们也如同其他求亲来的人一般,住进了这个大杂院。

    虽然同样境遇的人,不代表就要惺惺相惜,例如方才闹了一出的胖大婶,就因为富文成父女占了她原本要用作儿子婚房的屋子,而与富文成父女不共戴天,恨不得将他们赶出去为净。

    偏骂不过秋叶红,打不过富文成,只得每日在外那菜板出气。

    “你莫要去哪里跟人低声下气,爹,养的活你。”富文成嘱咐道。

    秋叶红随意恩了声,也不放在心上。

    她醒来的时候,家里半分钱没有,富文成会泥瓦活,打工半年,攒下二两银子,吃喝穿用花的净光。

    送走出工的富文成,秋叶红从门后的瓦罐里取出攒下的二两银子并十个大钱,用从富家长房姑娘们小厨房里取来的油纸包了,塞进夜壶里掖到床底下,整整衣裳走出家门。

    富家大院有多大,秋叶红没有测算过,单单这处供富家长房三个姑娘起居的赋香院,她还没有走全过。

    富家长房三个姑娘,各自住着一个小楼,其间设置这小厨房,花园,并供琴棋书画女红的厅子三个。

    秋叶红穿过夹道,从马棚边过去,先是在小花园转了转,跟几个打理花园的杂役丫鬟说笑一会,没有找到活做,便又穿过花园,远远的见最高处的穿云亭坐着几个穿红戴绿的姑娘,另有十来个小丫鬟捧着食盒茶具秀凳坐垫来往不绝。

    “哎。”荷塘边大桂花树底下的一人突然冲她招手。

    秋叶红早看到一个粉彩褙子十七八岁的丫鬟,在那边嗑瓜子看小丫鬟们剪荷花,认得是二姑娘屋子里的大丫鬟,青黛。

    秋叶红立刻沿着回廊往一边贴去,偏还是看到她,这些大丫鬟,秋叶红是绝对不会招惹的,当下便当作没听见,扭头就沿着回小厨房的路而去。

    “慧娘,青黛姐姐喊你呢!你装什么聋!”迎头过来的是小菊,立刻赶着讨好,忙忙的放下手里的水桶,一把揪住她说道,不由分说拖着走了过去。

    “你们来得正好,可愿意帮我个忙?”青黛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笑眯眯的说道。

    目光在小菊身上停留一刻,便转到秋叶红身上,见她年纪大约十三四岁,梳着双髻,缠了两个红头绳,此时低着头,一副柔柔怯怯的样子,穿了件厨房里的丫头们常穿的豆青小衫暗青裤子,束着水红腰。

    “姐姐有话只管吩咐。”小菊堆笑说道。

    “家里来了客,乱忙着,今日荷花开得好,我们姑娘惦记着给大太太送去,我不敢走开,你们两个替我跑你一趟,将花交给青鸾姐姐,替我告罪一声。”青黛含笑说道,一面从小丫鬟们剪下的花里挑出四个手臂长短半开的荷花。

    这可是大大的美差,且不说万一被哪位主事的妈妈看中了,提拔起来做个有脸面的丫鬟,就说替姑娘尽孝心,赏钱断断少不了。

    小菊喜得浑身瘙痒,忙伸手接了,口里连连道:“二姑娘好孝心,有个新鲜的花也忙忙的要给太太送去。”

    这样的丫鬟青黛见了多了,抿嘴一笑也不言语,却见一旁的秋叶红没什么表情,暗想这小丫头倒沉得住气。

    “还请姐姐给厨房里的宋嫂子说一声,省的又说我们贪玩去了,白惹一顿骂。”秋叶红忙说道。

    富家对于族众还是很照料的,但凡投奔来的,每年过年有年列,也有不少孩子们托人寻个差事,毕竟是本家的人,不好当奴才使唤,因此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秋叶红却是很幸运,她自从瞄准这个打零工的机会,第一个投的就是紧挨着大杂院这边的姑娘们的小厨房。

    不计小利、沉默寡言、老实肯做,再加上看着她明明一个正经姑娘的身份,落得还不如个粗使丫头境遇,管小厨房的宋嫂子便格外体恤她,给管事的说了声,容她来这里找些零活做。

    青黛听了更是含笑,点头道:“自然如此。”说着便吩咐一个小丫头快去说,秋叶红这才跟着小菊往太太房里去了。

    据云儿说,因为姑娘们不当家理事,所以跟着的大丫鬟们手里没闲钱,但跟着太太的那些大丫环可就不一样了,那一出手都是十几个大钱的赏赐,这一趟又是替二姑娘表孝心,估计赏赐更多。

    秋叶红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小菊虽然比她大一岁,人长得却矮了她一头,胳膊短,抱着荷花又怕折了,一路走着有些手忙脚乱。

    “笑什么笑。”小菊扭头看见秋叶红嘴角一丝笑,只当她笑自己,翻了个白眼,将自己手里的一只荷花推给秋叶红,“你拿着,我才拎了水桶,胳膊酸,没你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