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把酒言欢的时候,秋叶红已经跟着王华彬围着一匹卧倒的马看了半日了.
“…那家伙经常打骂人,见了我还瞪眼…”乔欢在她身旁嘀嘀咕咕,一面扯她的衣袖,”慧姐姐,慧姐姐,我有个主意…”
秋叶红恩了声,低下头看她.
“什么?”
乔欢嘟起嘴,觉得自己的白说了半日的话.
“他打你…..”她才说道.
富文成喂完马过来了,听见这半句话,眉头一皱.
“打谁?”他沉声问道.
秋叶红哈哈笑了两声,借着站开将乔欢掩在身后,用脚踢了她一下.
“还不是兵爷脾气燥,说看不好就要挨打,玩笑而已,哪里会真打.”她笑道.
富文成哦了声,站在一旁看他们讨论.
乔欢嘟着嘴不满,闷了一时,看到王华彬的金针盒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问东问西.
“…是不是割破鼻子就能把鬼吓跑了?鬼也怕喝酒吗?”乔欢好奇的问道.
王华彬皱眉,似乎被打断思绪很不耐烦,秋叶红忙拉着她走到一边坐下来.
“那不是鬼上身,是马肚子痛…”她解释道.
几个兽医官听见,都过来笑道:“不知道是哪一种肚痛,瞧着症状分明是大肚结…”
“不是,大肚结是胃中气满,而这个呢,则是水汽积留肠内,又叫姜牙痛。”秋叶红笑道。
“牙痛?”乔欢用手捂着自己的腮帮子,“马也会牙痛?我上个月还牙痛呢,痛的要死了….早知道我也喝点酒…”
秋叶红哈哈笑了,身旁一个兽医给乔欢解释,“姜牙者,是马首的一个穴位,在鼻外侧,软骨顶端….腹痛时,刺入可以止痛的。”
乔欢似懂非懂,用手在自己鼻子上摸来摸去。
夕阳斜沉,按照王华彬写的药方子,大家熬了药,今晚要彻查一遍,侍卫们来请秋叶红回太守府。
看着忙碌的其他人,秋叶红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来这里帮不上忙,倒是添乱了。
“我瞧这里空地还多,再搭几个营帐,咱们住下也无妨吧,不如你们送乔欢姐儿回去,我且住下几日。”她想了想提议道。
秋叶红的意见就是富文成的意见,他没有任何反应。
几个侍卫交换个眼神。
“小姐,这不妥,一则此地位于军营,又在城外,很是凶险,二则太守大人和夫人也再三嘱咐…”侍卫里的头目拱手小心的说道,神色却颇为坚持。
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有什么凶险的?秋叶红不太赞同这个说法。
“我也不走,我也要住这里,我好久没睡过营帐了!”乔欢举着手喊,拉着富文成叫叔叔就要搭营帐去。
还有这个调皮鬼呢,秋叶红忙伸手将她拽住,一叠声吩咐回太守府。
几个侍卫这才松了口气,就这样每日秋叶红天一亮就赶到军营,擦着黑赶回太守府,其间她自然不止一次的提过要留在军营,但都被侍卫找种种借口阻止了。
“总说这里危险那里不妥,”秋叶红拄着下颌,坐在军营的马圈外边,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倒觉得,路上反而更危险….”
“怎么怎么?”乔欢抬头问道,手里摆弄着两只小炮仗,这是一个兽医官送给她玩的。
“我迟早会被颠晕过去….”秋叶红笑道。
乔欢就哈哈笑了,蹲下来啪啪的敲打着火石。
“别在这里点,仔细惊了马。”秋叶红忙推她。
说着话,见一大群人拥着范成过来了,见到她,只当没看见,秋叶红也只当没看见他。
倒是乔欢望着他转了转眼珠。
不多时,一行人就骑马奔了出来,范成一马当先,刚一踏出马圈门,就听砰的一声,亮起火光。
马儿受惊,一声嘶鸣扬起前蹄,亏得范成骑术精良,没被掀下马来。
“谁?谁?”范成大怒,勒马喝道。
乔欢一脸无辜的嘻嘻笑着,晃着自己手里剩余的一个炮仗。
“哎呀,不小心点着了….”她脆声脆气的说道。
“胡闹!”范成瞪眼,终是不能跟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愤愤瞪了秋叶红一眼,“军营是你来玩的!让你爹带你回去!不像样子!”
乔欢冲他做个鬼脸吐吐舌头,“要你多管!”
范成气呼呼的瞪了眼,促马前行,刚走没两步,又听身后砰的一声,马儿再次受惊,撩蹄子就跑。
“胡闹!胡闹!”范成的大嗓门伴着马的疾驰远去了,荡起一路尘烟。
乔欢捧腹大笑,秋叶红却望着范成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哎,慧姐姐,我们偷偷的往他被窝里塞一个炮仗好不好?我们就躲在帐外,他一进屋子,咱们就点着….”乔欢眉开眼笑玩心大起的出主意。
“你以为这军营是你家啊。”秋叶红收回神,揪着她的两个小辫子笑道,“他的营帐,是说进就能进的?还躲在帐外…”
“也是哦。”乔欢苦着脸道,“那该怎么办?怎么也得帮你出气才是….”
“多谢你啦。”秋叶红暖暖一笑,捏了捏她胖胖的脸蛋,眼珠一转,“要出气,办法多得是嘛…你来….”
她揽过乔欢的肩头,低语几句,乔欢咯咯的笑出声。
范成可不知道这两个姑娘盯上了自己,这几日他忙的两天都没睡觉,上次突袭军营的那伙人又现了踪迹,这一次可不能让他们跑掉。
这一天开完例行会,范成第一个冲出营帐,接过亲兵手里的马就骑了上去,还没调转马头,就见那马儿后臀一矮,坐了下去,同时拉出一泡黑臭的稀屎。
范成措不及防,随着马矮身滑了下去,幸亏反应快,有些狼狈的躲开了,只踩了一脚屎,没弄到身上。
散会的走出营帐的其他人看到了,都哄堂大笑。
“老范,这就老的上不得马了?”有人打趣道。
范成气得脸通红,给了马几鞭子,“这畜生越发拉屎不看地方,这几天拉屎比吃草还多。”
大家又大笑起来,这畜生拉屎难道还看地方?
“大人…”亲兵有些惶惶不安,要说不敢说。
范成一眼看出不对,立刻将马鞭子一抽,“说,有人动过我的马不成?”
亲兵低着头诺诺不敢言,范成扬手就是一鞭子。
“乔太守的小姐适才过来玩,喂了…喂了马儿一个果子吃….”亲兵吓得不敢隐瞒,忙说了。
范成顿时哈哈怪叫。
“那个丫头…那个丫头…”他哼哼两声,“准是受人指使,祸害我的马,祸害军马,也配做兽医。”
他说着话,将马儿一拉,“走,找她算账去,军营之中弄个女人进来,已是晦气,现如今又为泄私愤祸害军马,老子写一本奏她!”
原本看笑话的众人听见他说的话里有话,又见气势汹汹的走了,都愣了。
“怎么回事?”孙元至迈步出来,瞧见聚在门口的众人,神色有些不悦。
这个人虽然年纪小,但久经历练,比他大的这些军官都甚至敬重,不敢小瞧,这孙元至继承其父做派,治军甚严,不容许任何散漫,于是忙将方才的事说了。
“胡闹。”孙元至皱眉说道,一面抬脚要行,众人忙要跟着,走了两步,却见他又停下了脚,神色闪过一丝黯然。
“你们去看看,莫要让他闹。”他转过身,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营帐。
众人互相看了眼,“将军很忙…这等小事…”有人解释道,于是大家点头,忙向范成走的方向追了去。
还没到兽医营帐,就听见范成大喊大叫,四五个兽医官围着马儿诊脉的诊脉看口色的看口色,忙成一团。
一个穿着弹墨绫薄棉袄的姑娘跟一个大红小短袄的粉团一般的小姑娘,手拉着手站在一起,笑眯眯的看着大发雷霆的范成。
“….仔细给我瞧,可是下了药?哼哼。”范成大声说道,一面斜眼看那个姑娘。
“大人..”一个兽医站出来,哈腰说道,“…原是有些泄泻,我去给开服药…”
“放屁!”范成瞪眼喝道,“什么泄泻好了的,我问你,我这马可是被人下了药?”
兽医官被他吓了一跳,忙退后几步。
“喂。”秋叶红出声道,一面走近几步,“别喊了,你的马泄泻,我已经看好了。”
“什么泄泻?”范成梗着脖子看她,“承认了吧,就是你下药给我的马,才让它泄泻的!”
“你瞎说,你瞎说,”乔欢跳着说道,一面做鬼脸,“你又不是兽医,你懂什么!告诉你,这药还是我亲自喂的呢,看在你认识我爹的份上,就不用谢啦!”
她挥了挥白白的小手,一副大气的模样,让四周看热闹的兵将忍不住笑出声。
老范这个犟头,还没被人这些奚落过。
“胡说!胡说!我的马没病!”范成大喊道。
“这是余下的两丸药,”秋叶红将一个布袋抛过来。
范成下意识的接住,打开一看,是两个红黑的丸子大药丸,乍一看果真像野果子。
“你要是觉得没病,就别喂马儿吃,”秋叶红接着道,“要是马儿拉的止不住了,你就喂他吃,有没有病的,你自己看着办。”
范成哼了声,军营外响起召集士兵的号角声,不敢再耽搁,啪的将布袋扔在地上,上马就走。
“喂,可别怪我没提前说啊,到时候不是你骑马,就是马骑着你才能回来。”秋叶红喊道。
见她说的这样有趣,众人都笑起来,有人打听这姑娘是谁,也有人弯腰拾起装了药的布袋,乱乱的散了。
“哎,慧姐儿,不吃那个,真的还会拉吗?”乔欢小声问道,“可是,你不说这个药丸是让马拉肚子的吗?既然拉肚子为什么还要拉肚子?”
秋叶红一笑,说道:“他的马膘肥体壮,是肠胃积滞而导致的急性腹泻,这个病就是要泄才能制泻,这就是我们治病用的催吐、发汗、攻下、和解、温热、清凉、补养和消导八法中的攻下法子。”
乔欢似懂非懂,秋叶红失笑,摸了摸她的头,道:“给你说这个做什么…”
拉了她的手,“走,帮我一起给表哥炮制药材去…”
“要讲故事!”乔欢蹦蹦跳跳的跟着她去了。
“这郭家姑娘,果然是个行家…”几个兽医官互相看了眼,赞叹道,“胆子也大,像这些催吐攻下的法子,咱们可轻易不敢用…”
“还是年轻好啊。”大家感叹道,等到了他们这个岁数,唯有求稳了。
这一日不到天黑,范成果然换了匹马回来了,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将那匹明显双腿打颤的病马送了过来。
“如何?”秋叶红放下手里的医书笑呵呵的问道,一面故作惊讶,“大人,你果真没用药啊?”一面啧啧,意味深长的看这范成,“大人,你这可不像个男子汉作为,小家子气了些,虽然咱们之间有些不愉快,但你要相信我的医德,我可不会无理取闹….”
王华彬从桌案上抬头起来,不发一言的走过去,瞧了马儿,皱了皱眉。
“泄泻?”他说道,就要换小厮配药。
“我配了。”秋叶红忙说道,又看了眼范成,“可是,人家不信我,没吃。”
王华彬哦了声,看了眼范成,“既然如此,那就没法子了。”
他说了句话,就又回去接着看书了,竟然是不管了。
范成的脸涨的通红,这一下午,他都成了全营的笑话了。
“你,你…无理取闹!你是故意的!”他瞪着那姑娘,气呼呼的说道。
秋叶红神色一正,认真道:“大人,你错了,我可没有无理取闹,可不像你,没有道理的就随意冒犯我….”
她微微抬了抬头,看着范成道,“我,向来都是有理取闹!”
可不是,第一马儿真病了她占了理,第二,她故意先下药不说,故意让他范成丢这个脸。
范成鼓着眼,一时气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竟然有人敢这么赤裸裸的说自己就是故意耍他….
“好!好!”范成忽地一声大笑,冲她拱拱手,“那日我推了你,今日你耍了我,咱们扯平了。”
秋叶红不动声色,看着范成转身大步出去了。
“喂,只吃这个就行?”他又探进头来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恩了声,范成嘿嘿两声,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这才走了。
“胡闹!”王华彬拿着医书,一面用笔写着字,一面头也不抬的说道。
秋叶红吐吐舌头,笑嘻嘻的也在桌案前坐下,从书下扯出几封信,捡出一个扔给王华彬。
“这个是表嫂给你的。”她笑道,自己捏着手里剩下的,喜滋滋的,“这个是顾妈妈的,这个是…他的…”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蜜糖水的甜意,王华彬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边露出一丝笑,将面前的信放好,又接着看书。
而此时在京城,因为天气转凉,咳嗽的好几日的太皇太后也正将一封信拍在桌子上。
“胡闹!胡闹!”她大声说道,牵动了嗓子,又是一阵巨咳。
宫女忙捧上痰盂,苏夫人递上热茶,帮她顺着胸脯。
“娘娘,你别着急,我再派人去问问,或许世子爷并没有去那里,而是到别的地方游山玩水去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苏夫人劝道。
太皇太后喘气平了,又抖着手里的信,“你不用说好听的话劝我,我心里明白着呢……他定然是知道慧兰去了延州,才偷偷跑去了….再不会错!”
她说着话,忽地想起什么,“堂儿呢?堂儿可还在京城?”
苏夫人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在吧…..”
这话底气不足,太皇太后如何听不出来,顿时又咳嗽起来,仁寿殿里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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