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事尽不如人意,变故来得太快。顾承桓回府的第五日,北唐君主派人来顾府迎他入宫。
叶萧萧无比害怕,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顾承桓亲了亲她的额头保证了会回来,她才松开的。
他去了皇宫,整整一天,叶萧萧都站在顾府门口,眺望远处。
直到那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瞧见马背上的顾承桓,她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下来了。
她冲到他的跟前,抱着他,哭着说道:“顾承桓,你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终于回来了。”他离开的每一刻都是如此的难熬。
可他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对顾家来讲几乎是晴天霹雳。
方厅里,叶萧萧和顾昊天皆是沉默不言。
“皇上命我率领大军夺下桕州城。”顾承桓平静地诉说。
顾昊天有些激动,重重地拍了桌子应道:“顾承桓,你到底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为你的妻子想过,还有你的儿子!桕州已失,你说想夺回来就能夺回来的么?我明天就进宫面见皇上,求他收回成命。”
“爹,我已经被判为了弃军而逃的逃兵,理应处死,皇上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我虽没有做错事,但容不得我狡辩,权威之下,我想保住顾家的名声,我们顾家不能因为我而蒙羞。”
顾昊天沉默,因为顾承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什么时候走?”叶萧萧哑着声音问道,她的怀里是扶苏,他墨黑的眼睛咕噜噜直转。
“明日午时,全军出发。”
叶萧萧垂着眸子,她不敢抬头,她怕自己会开口挽留他。
“我能去么?我想去看看阿姆她们。”叶萧萧小声翼翼地说着。
可她这个问题几乎是白问的,行军作战怎么可能携带女眷。
“萧萧,等过一段时间,我把阿姆她们接过来。”
萧萧,原谅我说了谎,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不要怨我,我一直都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江都街上热闹异常,将士们骑马站在城下,城上穿着黄袍的乃是九五至尊。
“将士们,此去桕州,我们定要把雁门关拿下。”君主振臂高呼。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那是誓死的决心。
穿着白色盔甲,手拿长枪的顾承桓,率先骑马而出,人群里,他瞧见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大军出发,离开江都,径直往雁门关而去,顾承桓变成了将军,率领八千精兵与陈天将军汇合。
雁门关失守,陈天率军退守淮阳,与桕州比邻。
行进五日,终于到了淮阳,与陈天汇合,才知道陈将军的手里已经只剩下两千兵马。
敌军是北唐的足足两倍之多,根本是以卵击石。
淮阳郊外,每日都能够听见对岸桕州百姓被厮杀的痛苦呐喊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明明讲过不会动城中百姓,可是朝令夕改,楚军奉行屠城政策。
每天都在杀人,桕州河原本清澈的水被鲜血给染红了,红的彻底,水面上浮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简直不是人,应该称他们为畜生才对。
顾承桓站在河边,紧咬着唇,双手因为太用力,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可他丝毫都没有痛意。
战争再一次展开,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更猛。
而江都却依旧平静,人人口中传的都是淮阳城的情况,叶萧萧每天都在打探消息,打探淮阳,打探桕州。
那日黄昏,她想进书房找顾昊天,可里面却没有人。
红色的桌面上有几张信笺,她知道不能随意翻动,可是她太想知道顾承桓的消息了,所以她翻了。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叶萧萧一定不会去看这封信,一定不会。
那一天,顾府大乱,新来的少奶奶像疯子一样嘶喊,她哭得喘不上气,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府上的人都吓到了,直到瞧见倒在地上腿间不断往外流血的少奶奶,他们才回过神来。
像经历了一次死亡,叶萧萧木呆呆地躺在榻上,什么也不吃也不喝。
她每天都在做梦,梦见阿姆,梦见母亲,梦见叶家大院。
她还梦见自己的孩子。
那日,她失去了双生子,流了满地的血。
顾父每天都会来屋子里坐上大半天,只是叹气什么话也不说。
偶尔,府里的丫头会抱着扶苏来找叶萧萧,也只有听见扶苏咿咿呀呀的声音,叶萧萧才有一点反应。
叶萧萧原本明亮的眼眸里没有了光亮,暗淡一片,她每天都躺着,不吃不喝。
人的心死了,真得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这样过了半月,顾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说:“萧萧,你回去吧。”
她终于应了:“好。”
她想回去了,她想去瞧瞧阿姆,看看姐姐,他们过得好不好,她是如此的不孝,竟然一直躲在这里,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去找顾承桓,她也要去找小桓,然后一起回家,像从前一样。
顾昊天派人保护叶萧萧,翌日晌午,她便抱着扶苏上了马车。
绕过战争之地,取缔淮阳。
一路上,扶苏都乖巧的很,总是对着叶萧萧笑。
赶马车的是阿福,从小就被顾昊天收养在顾府里长大,与顾承桓兄弟相称。
“嫂子,你不要急,我们很快就可以到淮阳,也一定可以见到承桓的。”
叶萧萧没有出声,只是扯了扯嘴角。
行至山坡,马车忽然停了。
叶萧萧有些奇怪地问道:“阿福,怎么了?”
阿福神情严肃,说道:“嫂子赶紧下车,我听见了马蹄的声音,我们得躲躲。”
一听,叶萧萧连忙抱着扶苏下了车,紧跟在阿福的身后。
山坡直下是条小路,布满了荆棘可以用来遮挡,与马车停放位置是两端。
阿福替她遮挡,让叶萧萧一直往下走,等到走到尽头无路可去了,他们才停下来。
哒哒地马蹄声果然响起,随即便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讲的是楚语,叶萧萧听不懂。
但可以判定对方有很多人,如果被发现,也只有死路一条。
阿福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可是扶苏却好奇地乱蹭,叶萧萧心慌意乱,将扶苏紧紧地摁在怀里。
不要出声,扶苏,不要叫,娘亲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风刮动,山坡上是刺刀的声音。叶萧萧又搂紧了扶苏,她无神地发着抖。
而扶苏那白白的手一直在挣扎,到最后终于平静了。
山坡上没有声音了,阿福说道:“嫂子,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
阿福快步跑出去,发现马车上的东西早就被楚军给卷走了,他连忙又跑了下来,走到叶萧萧的跟前。
叶萧萧摇晃着,嘴里哼着歌谣。
阿福连忙出声:“嫂子,已经安全了。”
可下一刻,他直接呆住了,叶萧萧怀里的扶苏紧紧闭着眼睛,扶苏的脸上全都是血,很红很红的血。
“苏苏,别怕,娘亲带你去找父君。”叶萧萧像个木偶一样抱着扶苏往前走。
阿福红了眼,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讲了很多的好话才将扶苏从叶萧萧的怀里抱来,寻了空地将扶苏埋葬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阿福跪在坟前磕了很久的头。
“啊。”风雨中,叶萧萧痛不欲生地嘶喊,硬生生吐血倒地。
阿福细心照顾叶萧萧,直到她醒来,他却发现她变了。
她每天都会问:“阿福啊,苏苏乖不乖?他怎么不来找我呢?对了,她去他阿公那里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阿福每每都躲在一旁偷偷地哭。
扶苏死了,叶萧萧疯了。
阿福驾着马车去寻顾承桓,到了淮阳,庆幸守城门的将士是见过叶萧萧的,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了城。
叶萧萧被安排在了顾承桓的营帐里,她像个孩子一样傻笑着,玩着桌子上摆着的两个木偶。
阿福守在门口,见到急色匆匆的顾承桓,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承桓,我对不住你,我没有保护好嫂子,我没有保护好扶苏,我罪该万死。”阿福狠狠地磕着头。
顾承桓整个身子都是僵着的,他没有搭话,而是推开了门。
叶萧萧听见有人进来,害怕地蜷缩在一团,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心疼至极,没想到再见面会变成这样,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他的孩子没了,他的妻子疯了。
“哈哈……”顾承桓忽然大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声充满了悲凉。
“你是谁?你瞧见我的苏苏了么?”她小声地问着。
她把他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萧萧,我是顾承桓,我是你的相公,也是苏苏的父君啊。”他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你为什么哭呀?和苏苏一样爱哭鼻子。”她笑话他。
顾承桓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抱着她痛哭。
他好后悔,后悔一心想要上战场,后悔一心想要杀敌,悔不当初。如果当个普通的百姓,他不是顾将军,他没有肩负将士的性命,或许他同她便会幸福一生,可是没有如果,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