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匆匆而逝。
八年前,秦淮安离开盛京,那时的他有些青涩,不过十六年岁而已,而如今他重新归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有着一双冰冷眼眸的少年。
他恢复了身份,是当今三王爷的独子。
当年因为推行分封制度,三王爷奉命移居去往睢阳城,携妻带子,可路上却遭遇土匪的截杀,小世子被歹人掳了去,所以才会有逃亡的秦淮安,才会有当年的那一段故事,后来兜兜转转,秦淮安记起了从前便离开了丞相府去往了封地,如今回来,也恰逢君王新推行的政策,所有的王爷都回京定居。
言桃见姐姐不愿意前往,只好自己蹦跳着去前院找秦淮安。
跑来前院,她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偷偷躲在墙角,打量方厅里坐着的秦淮安。
他还是那么好看,好像更高大了,侧着身子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看,他的颧骨,还有高挺的鼻梁,对了,他的眼睛,很大也很让人丢了魂。
“言桃,出来吧,我看见你了。”秦淮安轻笑出声,其实他早就发现言桃这丫头在偷看。
没想到被发现了,言桃从角落里走出来,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缝。
“爹爹,淮安哥哥。”她低着头,有些微微不好意思,尤其是不敢对上秦淮安的视线,真是是少女娇羞一片。
言正自是喜爱这个小女儿,笑道:“你每日闹着在府里不好玩,现在你的淮安哥哥回来了,你倒是高兴了。”
那是当然,言桃嘻嘻地笑着,偷偷瞄了眼秦淮安,不想和他的视线相对,那浓厚不知名的浓稠弄得她移不开眼。
从方厅离开,言桃紧跟着秦淮安在府里散步,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
丞相府里的景色自然是美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言桃,怎么我一回来就没有见到言蹊?”他似是无意地问身旁的言桃。
提到言蹊,言桃就不由皱眉,谁让她那个姐姐总是那么冷冰冰的,就连淮安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姐姐也不来见。
“姐姐,她在屋子里看书吧。”她轻笑着回答。
秦淮安默然,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言。
可心底浮过的那一丝情绪是失落么?原来他是想见她的,不过眼下看来,她是怎么也不会见他,表面上是讲窝在屋子里看书,或许只是故意避开他吧。
唉,原来她虽是看起来明理的很,也是会这般计较的,不过当年的事,真是悔不当初。
“淮安哥哥,你以后都会住在盛京么?我可不可以经常去三王府里找你?”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满满的女儿心思。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当然可以。”
秦淮安一直待在丞相府整整半日之久,用了午膳之后才离开的,只是这期间他没有见到言蹊。
言蹊一直待在府里,哪都没有去,也没有人来打扰,只是在大婚前五日,丞相提及要去寺庙里烧香拜佛,言蹊不得不整理着装跟着府上的人出门。
十几个护卫骑马跟在一马车浩浩荡荡出发去了盛京城外的五台寺。
五台寺因供奉五佛像而得名,盛京百姓最爱去的祈福之地,故而苗内香火常年不绝。
言蹊下了马车,径直去了宝殿,跪在蒲草上,虔诚求福。
耳旁是住持念经敲钟的声音,声声入耳,仿佛能够净化人心。
言蹊想起几年前在静心庵的日子,每日也是青灯古佛相伴,清早可以听见树林里的虫鸣鸟叫,晌午师太会让她虔诚抄写经文,夜晚则会早早入眠。
那段日子,无忧无虑,乐得自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学会了淡定本心,不轻易大怒,不轻易喜悲。
祈完福,坐在最角落的一个师傅叫她过去抽签,其实她不想去的,因为不知道求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求的。
但她还是走到了师傅的面前,顺势坐了下来。
“姑娘,每一支签都对应一支签文,你想要求什么?”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师傅。
言蹊愣了愣,随即应道:“便求一求姻缘吧。”接过老师傅手上拿着的签桶,言蹊闭着眼睛上下摇晃签桶,可那签一直不掉出来,她故而又用大了些力气。
“啪。”签落,言蹊睁开眼睛。
持手将签木捡起,当瞧见那木签上写的下字,她的手僵了片刻,随即如常地递给师傅。
她许了愿,求了签,却是下下签,难道就连老天爷也觉得她是得不到幸福的,是因为这一份她想要的婚姻是她抢来的么?
庙住师傅起身去找对应的签文,当他拿了一个锦袋递到言蹊跟前时,她忽然有一种想要逃的冲动。
她慌乱地接过锦袋,冲冲告别,心慌意乱地往寺庙后院走去。
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想安静,她想静一静。
她解开锦袋,拿出里面的字条。
朝朝恰似采花蜂,飞到西南又飞东。春尽花残无觅处,此心不变旧行踪。
真是好一个春尽花残无觅处,呵,连老天也在嘲弄她。
忽然刮起大风,言蹊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冷。她的面色发白,嘴唇发紫,不由双手环在胸前,缓慢地走在青石板上。
石道两旁种满了翠竹,茂盛至极,可她没有心情去观察这些竹子是不是长得好,又是否烂了根。
她有些累,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直往前走,直到瞧见一块大石头,她便停步不前坐了下来。
双膝并拢,将头埋在膝盖间。她其实很想大哭一场的,可是眼睛确是干涩的厉害迟迟不见眼泪掉下来。
呵,她差点忘了,自从那年在静心庵生了一场大病以后,她便再没有哭过了。
书籍里记载过有一种人的泪腺天生匮乏,或许因为某些经历就会造成无泪的情况,而她很不幸的便成为了这样的人。
无泪,就算再如何悲痛,都没有眼泪。这也许就是她不让人喜欢的缘故吧,她是个怪人。
脸上怎么忽然湿湿的,她不由抬头望,竟是下雨了,可是她不愿意挪动。
算了,淋雨就淋雨吧,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从来都是恪守本分,端庄娴熟的言蹊忽然就想任性一回。
雨,先是淅淅沥沥的,随即便慢慢大起来,她的头发还有衣服都着实湿了一个透。
而她发呆出神之际,远处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袍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把伞,踱步朝言蹊的方向走来,站在她的身后,将伞举高,庇护她,不让她淋雨。
淋不到雨,言蹊便回了神,有些疑惑地转身抬眸。
秦淮安的脸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言蹊虽有些疑惑,但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多年未见,他变了,而她也变了,好像很多事情都在变。
“言蹊,好久不见。”秦淮安的声音微哑,酝酿了许久的第一句话,终于说出口了。
是啊,好久不见,久到有很多事情都被遗忘了,可有的事情却又还是记得。
她很想问一句他,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地来向她问好,来同她说话,他就这么笃定她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不怨恨他?
果然,秦淮安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傲,总以为他永远都是对的。
“是啊,好久不见。”如果不搭理,又会显得她小家子气,他大概就是吃死了她这一点吧。
秦淮安有些失落,因为言蹊对他的陌生,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他不愿意看到她同他的陌生。
言蹊站起身,离开他的伞,径直提步从秦淮安的身边侧身而过,往来时的路走去。
秦淮安连忙跟在她的身边,将伞举在上空,为了不让她淋雨,伞大部分是挡着她,而他自己有一半的身子在雨中。
言蹊加快步子,秦淮安便也加快步子,以至于她始终都躲在伞下。
她有些懊恼,不知道这秦淮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蹊,听说你要嫁人了。”如果言蹊能够仔细听的话,能够听得出秦淮安言语中的失落。
她平淡无波地应道:“是,五日之后,我便成亲了。秦淮安,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参加婚宴。”
秦淮安怔愣,有些不敢相信言蹊会对他讲出这番话来。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而且她还邀请他去参加她的婚宴,亲眼见证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你爱他么?”他忽然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如果她回答的是不,是否定的答案,他便去请圣旨,带她离开。
言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秦淮安竟然问她爱不爱陈易然,他是以什么身份呢?不觉得讽刺么?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而她言蹊的事情,始终都和他秦淮安无关。
他一直盯着她,想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一些端倪来,可是她一脸平静,无喜无怒,什么也没有。
雨砸在伞上,地下发出声响,他原以为她不会回答,却听得她说:“秦淮安,爱与不爱,都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却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她可真狠,如今就是连朋友也算不上了,而她也不愿意将他当朋友了吧。
秦淮安苦笑着说道:“言蹊,如果我说我想娶你,你还会和那人成亲么?”
她的步子停了,眼底有些韫怒。
“秦淮安,收回你的话,不管你是说笑还是认真,我都不想听到第二次,秦淮安,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我也不会悔婚,我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将他击溃。
“爱他么?”秦淮安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一次,她终于点头回答:“爱。”
许久,秦淮安终于开口道:“走吧,言蹊。”
她同他走在小路上,应了那句,风雨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