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一声响,房门被拉开了。
披着白毛风衣的言蹊,站在台阶上。
庭院中,月光下,一道白影,举着杯。
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迷迷糊糊间,似乎是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那道身影,那个她努力无数次想要瞧清楚的人影。
她轻步,缓缓朝那道背影走去,由着自己的心而走。
那道背影明显僵住了,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是言蹊,原来他也熟悉了她的一切,就如同言蹊曾经告诉过他的,因为深爱,就连对方的呼吸声,脚步声都会觉得无比熟悉,因为已经刻在了心上,又怎么可能会遗忘。可言蹊忘了他,不记得了,只有他一个人把所有的故事和回忆都记得如此清楚。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眼睛不带一眨地看着。
“陈易然。”言蹊许久出声唤他的名字,如同从前那般的音调。
他猛然转身回头,当目光触及到言蹊的视线,手上举着的被子直接坠落在地了。
不知为何,陈易然顿觉自己的眼眶酸帐的厉害,原本酝酿了许久的第一句话,现下却是木讷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局促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又有多久没有听她喊过他的名字了。日日夜夜总是会浮现的身影如今却近在眼前。
言蹊,我真的很想你。他在心中叹了句,却未说出口。
“言蹊,你回来了。”他克制住自己,没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害怕会把言蹊给吓着了。
她打量着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叫做陈易然的男人,这个与她曾经结为夫妻的陈易然。
可为什么就是记不起呢?明明觉得熟悉,可又觉得是那么的陌生,就好像初次见面一般。
忽然想起话本里的一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她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被他盯着看,言蹊有些脸热,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知道从前我们发生过什么,可我记不起了,对不起。”
陈易然摇头,温声回道:“言蹊,你不需要和我道歉的,言蹊,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是你的相公。”傻姑娘,该道歉的怎么是你呢?是我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么会漂泊,又怎么会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你如今这般样子,只会让我更加心疼而已。
言蹊朝他笑了笑,应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她保证自己说这话真的没有存在任何心思,所以当陈易然紧跟着着她进了屋,言蹊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陈易然将她的反应看在了眼里,暗自无声叹了气,走到橱柜前抱出了一床新的被褥,放在屋子里摆着的那张躺椅上,指着躺椅对傻站在那的言蹊说道:“今晚我睡在这里,你早些休息吧。”明明是夫妻,却是要分开睡,陈易然表示他真心很可怜,天晓得他有多想抱着言蹊同榻而眠,但眼下的情况,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言蹊松了一口气,默默地脱了外衣和鞋子爬上了榻,窝进了被子里。
许是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的缘故,身上带了凉气,被子里都是冷得,她生来便怕冷的紧,不得不把腿脚给缩成一团。本是平躺着,可怎么都觉得有些怪,索性直接面对着墙壁方向,背朝着陈易然。
陈易然有些好笑地看着言蹊的一系列小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并未出声。他只留了一根蜡烛让它燃着,随即便躺在了藤椅上,藤椅本就是给言蹊平日里看书用的,他这般高大又怎么可能睡得舒坦,脚都不知道放在何处。
翻来覆去睡不好,陈易然坐起身,瞧见了手边的一张矮几,计上心头,连忙起身拎了过来摆在藤椅的下边,这样他睡下就可以有搁脚的地方了。
有了矮几,倒是正好,陈易然便盖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也只是闭了眼睛而已,又怎么可能睡得着。他在想言蹊,明明就在自己的跟前,却只能如此的以礼相待,而言蹊明显是对他有所戒备的,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替言蹊找回记忆自然是重中之重,可苏行晚上告诉他的,关于言蹊同秦淮安住在睢阳秦王旧院的事情,他也不得不多想,大概是不自信吧,才会这般忐忑不安,总觉得言蹊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聪明一世的陈易然,在面对言蹊的事情上,竟是如此的手足无措。
他未睡着,床榻上躺着的言蹊自然也未睡,她睁着眼睛盯着墙壁,脑子里各种念头划过,胡思乱想一通。
陈易然睡在椅子上,会不会挤,被子那么薄,天气这么冷,要是着凉了怎么办?问题多的她有些懊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开始担心他起来了。
“唉。”有些挫败地长叹了一声气。
陈易然睁开眼睛,并未开口,因为他听见了言蹊从榻上爬起来穿鞋子的声音。
言蹊缓步走到陈易然的跟前,原本想看看他有没有睡着的,如果睡着了,就再给他拿一床被子来,如果没睡着,那她就和他商量着,让他也去榻上睡。
被她盯着看,陈易然又怎么可能继续淡定装下去,只好故作无意醒来,迷蒙着眼睛坐起来,询问道:“怎么了?言蹊,怎么还未睡觉,是不是不习惯?”
言蹊摇了摇头,紧抿着唇瓣,挣扎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今天晚上天气挺冷的,你还是去床榻上睡觉吧。”
见陈易然听着她看,言蹊连忙又开口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个天凉小心生病。”姑娘家的说这样的话,怎么也有些不好意思,言蹊耳根不由红的厉害。
陈易然欣喜若狂几乎是,但还是故作淡定地回道:“不会的,睡在这里挺好的,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
言蹊有些尴尬,她一姑娘家都开口了,可他却是推脱不答应,但执着如她,言蹊一本正经地应道:“如果你不去床榻上睡得话,那我也睡在椅子上。”她有些执拗地看着陈易然,大有他不同意她就不走的趋势。
与她视线相对,终是陈易然败下阵来,他轻笑说道:“好,都依你。”
言蹊立马走到床边,将自己原本盖的被子往里面推了推,随即又将枕头摆在了最中间,陈易然的床榻本就宽,就算分成了两个位置也是大的。
瞅着言蹊这些动作,陈易然默默地把椅子上放着的被子给抱在了手上,唉,果然还是他想太多了,原以为可以抱着她入睡,现下倒是好,楚河汉界分的这般清楚,要是他有些不规矩的动作,言蹊非得揍他一顿不可,他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好好地待着吧。
言蹊爬上榻,钻进了她自己的被子里,整个人靠着墙壁,与外面的床位离得距离有些远。
陈易然动作轻慢地也上了床榻,盖着被子,平躺着望上空,是床幔。
现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答应言蹊来床榻上睡,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不知道有没有反悔的机会。
言蹊背都僵住了,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会扰了陈易然,现下她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把陈易然叫上来的,还真是尴尬啊。
胡思乱想的,言蹊也困了,竟直接闭上了眼睛进了梦乡。
天气本就冷,言蹊还靠着墙,没过多久她便转了个位置,正面对着陈易然,与他只隔着一个枕头的距离。
陈易然侧着身子,盯着言蹊看。她的眉眼,她的唇,还是从前那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就连睡着了的样子,也同当初一样,像个没有任何戒备心的孩子。
他不由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可手到了言蹊跟前又重新缩回去了。
静静地看着,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言蹊就在他的面前,像是做梦一样,他也有害怕的时候,怕这眼前的人只是他的幻觉,他只要一伸手就会消失不见,如同泡沫一样。
“言蹊。”他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而言蹊却沉浸在梦中,隐约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言蹊下意识地应道:“嗯。”软绵绵的音调。
陈易然嘴角上扬,终还是伸出了手触碰到了她的脸,只一会儿便收回。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或许这便是失而复得吧,他曾经把最珍贵的她给弄丢了,如今言蹊重新回来了,就算她忘了所有,他也会一直陪着她,再不离开。
言蹊有些冷,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陈易然见状,连忙将枕头给弄离开了,言蹊便一直往他的方向挤,陈易然掀开了被角,随即伸手将言蹊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了。言蹊下意识地靠近热源,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手拽着他的被子。
“言蹊,乖。”陈易然喃喃出声低语。
本是乱蹭乱动的言蹊果然安静了下来,窝在陈易然的怀里,睡得无比舒心。
可苦了陈易然一整个晚上都在天人交战,没有睡好,直到天快亮了,才睡下。
翌日一清早,最先醒来的是陈易然,他小心地挪动,随即把枕头又横亘在了两人中间,恢复成昨夜睡下之前的样子,弄完所有的事情以后,他侧着身子撑着下巴,看了言蹊很久。
言蹊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听见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
“傻丫头。”陈易然轻声开口,缓缓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
看了眼窗外,天已大亮,陈易然便起身了,如果他同言蹊一起醒来的话,难免会让言蹊觉得尴尬,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洗漱完,换了身衣裳,陈易然轻步出了门,离开前还替言蹊拽了拽被角。
信步走在府中,穿过小道,站在桥上,望着流淌不停的湖水出神。
“我说陈易然,你这一大早起来站在桥上,是要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在思考人生。”苏行慢悠悠晃荡也跟着上了桥,与陈易然并肩站在一块,出声说道。
陈易然瞥了一眼,回道:“你还不是一样。”
“啧啧,我呢,孤家寡人一个,自然寒夜难眠,你呢,美貌妻子昨夜才归,你难道就不用大战几百个来回。”说完,苏行用特别怪异地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易然,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裆部,“你不会因为思念过度,某些部位出了什么问题吧?”
“啪。”陈易然冷眼扫了过去,随即给了苏行一掌。
“我行不行,你想知道?你可管得真宽啊。”
这冷嗖嗖的语调让苏行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凉,连忙摇头道:“我这不是关心自己的兄弟么,幸福生活啊。”
“噢?我怎么觉得你这一大早是故意来讨打的。”大有威胁的意思。
苏行立马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迅速转移话题,“怎么样,你觉得言蹊?”
“什么怎么样?”陈易然淡然接道。
还能怎么样?他关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兄弟的娘子能不能够想起从前来,不然陈易然也忒委屈了,他可见不得自己兄弟这般委屈的。
“当然是言蹊的记忆,你难道就不想要她把你给记起来?”
陈易然默然,想要言蹊记起他来了么?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可是他也有矛盾的时候,言蹊同他的那些故事,有太多让她心寒和疼痛了,如果真的想起来了,未必是一件好事,想不起来也何曾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选了。
“我当然希望她能够恢复,可如果真的想不起来,也不怪她,就算不认识我,我想她也会重新爱上我,我和她会重新开始。”
苏行抽了抽嘴角,果然是陈易然,也就只有他有这般的自信了,不过想来这样也好,只要言蹊在他身边,陈易然也不用像之前那样,人不人,鬼不鬼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呢?”陈易然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我什么?”
陈易然白了眼苏行,“你还能什么?打算一辈子都不成家?你父亲可是好几次要我来问你的。”
“敢情你也变成了说客,我还能怎么样,娶妻生子有什么好,还不如一个人来得潇洒。”苏行平静地回道。
陈易然自是不会相信苏行这一番话的。
“所以呢?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么?苏行,仔细想想吧,你就真的放的下苏倩那丫头?你一辈子不成亲可以,可是人家是一姑娘,就因为当初错付了芳心,到如今痛苦的却是她,无论如何,你都欠了她。”
是啊,他的确欠了她,又何止欠了那么一点,陈易然的话让他无从去反驳。
“我是欠了她,此生都恐怕还不清了。”苏行轻叹一声。
陈易然看着苏行,好一会儿才出声说道:“苏行,我到如今都不明白为何你会如此不愿意同苏倩在一块,你对她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曾经一度以为你心里也是有她的,可为何又要在婚礼上放弃了她,让她成为了盛京茶余饭后的笑话,苏倩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你离开的第一年,她曾经来找过我,我从没有见她路过,可那一天她在我跟前哭得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直问我,苏行去哪了?还会不会回来,是不是不要她了,每一个问题,我都不知道答案,后来她被你父亲派来的人带回尚书府了,我再没见过她,又过了一段日子听说她搬离了尚书府,一个人走了。这些年,她过得其实并不好,除了她,我也特别疑惑,苏行,当年你何必如此伤害一个姑娘呢?”
“易然,你不懂那种感觉,从小到大我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和自己的亲妹妹成亲,对我来说是件太难的事情,所以我只能逃了。”如今,他后悔了,如果可以回到当初,或许他便不会这样去伤害苏倩了。
“唉,懒得管你了,你呀,就自己作的,别到时候来后悔。”
苏行没好气地白眼,“提这些事情干什么,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言蹊恢复记忆吧。”
“嗯,我会带她散散心,到处走走,这样也许对她的恢复有帮助。”
“那我可就不相陪了,对了,秦淮安那边应该已经知道言蹊被我们带回来的事情,说不定已经派人来寻了,你可多加注意啊,今时不同往日,言蹊可是与秦淮安关系好着呢。”苏行保证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提起秦淮安的,他真的是纯属好心好意,可换来了陈易然一记白眼,真是没良心的,辜负了他的好意。
“就算秦淮安来了又如何,言蹊是我的夫人,与他何干?”
“是,是我说错了,有你陈大爷在,来十个秦淮安也没用。”
这话说的好,陈易然很受用,嘴角都不由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