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染成了灰色,整个徐州城犹如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城中百姓被聚集在城楼下的空地上,蜷缩抱做一团,周围守着黑衣守卫军,面露凶恶之相,手持弯刀,更远处的黑衣军则拿着弓箭,对准他们,只要他们有要反抗的意图便会被乱箭射死。
昨日还有小孩的哭啼声,现下倒是一点也没有,因为连同孩子的母亲一起,那户人家在昨夜便被秘密处决了,只因为孩子的哭闹声扰人休息。
城楼上,迎面而站的两人。
谢玉双目盯着伍玄墨,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更没有伍玄墨想要看见的惧意。
“说好了,三招之后如果我没有死,你就把他们所有人都给放了。”
伍玄墨应道:“那是自然,你先活下来再说吧。”从没有一个女人敢如此狂妄,敢放言要接他三招。谢玉一看就是个没有功夫底子的,又怎么可能接地住他的三招。
“废话少说,你出招吧。”直到此刻,她内心最后一点恐惧也没有了,一心只想接他的三招,只想将朱祁阳他们给保住。
城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城楼上,都聚集在谢玉的身上,他们的生死寄托在谢玉的手中,可是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接的住伍玄墨的三招,他们已经觉得自己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砰。”如风一般速度,谢玉只是头发微扬便直接倒退了几步随即重重倒在地上,胸口处挨了一掌,呼吸几乎都停止,她的脑袋一片漆黑,有嗡嗡的声响,好一会儿她才能够瞧清楚东西。
“噗。”谢玉侧着头,直接从口中吐出鲜血,一股血腥味在鼻端环绕。
伍玄墨握了握自己垂落的手,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谢玉,出声说道:“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不然你就没命了。”许久不曾对一个女人提起了兴趣,他可不想一掌把她给打死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连死都不怕。
谢玉垂了垂眼眸,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扶着墙挣扎着站起身。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够重新站起来,她必须得依靠着墙才能避免自己倒下去,伍玄墨的一掌不知道用了几分力,或许没有用全力吧,不然她根本就不可能站的起来。
只是她快撑不住了,她好像倒下去,整个脑袋晕的几乎转动不过来了。可谢玉知道她不能倒下去,也不能死,朱祁阳他们的命在她的手里,她不能死。
“来吧,第二招了。我希望你能够言而有信,三招以后放了他们所有人。”谢玉喘息着,缓慢开口。
回应她的是伍玄墨的另一掌,倒落在地的那一瞬间,谢玉以为自己会死,她忽然想到了萧景焱,想到了从前,当她病的快死了,萧景焱便会一直陪着她,守着她,一直会告诉她,“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抛弃你。”
萧景焱说过的话,她都记得,记在心里,很多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是如今他又在哪呢!
她好想睡,就这样睡过去,睡着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
“谢玉,还剩最后一招,如果你还要继续的话,你或许连命都没有了,那样的话,他们照样得死。”
她不能死,城楼下还有很多人等着她救,她还要救朱祁阳的,不能死。
咬紧牙关,谢玉使劲挣扎着爬起来,可刚站起来一时没有支撑点便又重新倒了下去,满脸是血,样子特别吓人。
伍玄墨一直沉默地望着她,他竟有些看不透这个瘦弱的女人了,明明已经成这幅样子了,还是死咬着牙撑着,他才用了五分力而已,如果他用全力,她又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办呢,他不想她死,因为她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他从来没有败过,更不会征服不了一个女人,所以谢玉绝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他便会无趣的很。
城楼下的人发出尖叫声,当瞧见满脸是血站起来的谢玉。
谢玉望着跟前的伍玄墨,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说话,可双眼流露出的是她的执着。
这个女人,当真就不怕死。伍玄墨眉眼一抽,迅速逼近谢玉,一只手狠狠地卡住她的脖子,将她往身侧一带,谢玉整个人便被压向了城墙,他用了些力气,将谢玉横空,她的腰横亘在衔接处,人是悬空着的。
“啊……”众人害怕地尖叫,因为只要伍玄墨一松手,谢玉便会从城楼上摔下去。
“怕么?玉儿,如果我放手了,你就会摔下去,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么?你会变得面目全非。”伍玄墨凑到谢玉的耳根处,沉声说着,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似有警告,又像是在威胁。
谢玉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她哑着声音应道:“如果我摔死了,你就可以把他们给放了,那么就恳请你放手。”
伍玄墨的手僵了僵,眼神变得越发冰冷,“你当真不怕死?”说完,他便又使了力,谢玉更是离开了地面。大半个人已经在空中了,而伍玄墨只用一只手拽着了她的腰。
又有谁不畏惧死亡,只是她早已经面临过,从小谢玉便在死人堆里长大,后来遇到苏娘也是生不如死,如今就算真的死了,也不过尔尔。唯一的遗憾,也只不过是没有找到萧景焱而已。
谢玉看了眼城楼下,随即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认命,不畏惧死亡。
“很好,果然是谢玉。”伍玄墨忽然大笑,随即手便松开了,一瞬间谢玉便如失去了线的风筝直往下坠落,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更多的是城楼下百姓的惊叫呐喊声,可是唯一听不到的是那个人的声音,对啊,就算萧景焱来了,他也不会说话,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萧景焱说话。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为何不会说话,就算到死,她也没有明白。
萧景焱,如果有下辈子我便不会喜欢你,我宁愿死在贫民窟,也不愿意遇见你,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就算死了,也终究割舍不掉。
“呼。”一阵风声,却见伍玄墨忽地往城楼下飞,直接揽住了谢玉的腰,又一个使力,两人上了城楼。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不让她直接掉下去……说完,谢玉双眼便直接闭上了。
伍玄墨俯身将谢玉抱在怀中,径自提步往阶梯下走,身后紧跟着的是他的属下。
迷迷糊糊中,谢玉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冰天雪地的荒原,满眼的白,她浑身是伤躺在冰川之上,想要开口喊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冰川开始融化,她直接往下坠,掉进了深水里,她拼命挣扎想要上岸,可是却越陷越深,几近绝望。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溺水而死的时候,耳旁突然响起急切地呼喊声。
谢玉不知道是谁在喊她的名字,她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去看一看跳进水里来救她的那个人是谁,可是她瞧不见……
“谢玉,醒醒,如果你敢死的话,我就把朱祁阳给活活地拔了皮,让他被硬生生的折磨致死。”
如果不是触及到了谢玉跳动的心肺,伍玄墨几乎以为谢玉已经死了,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愤懑,他不准她死,没有他的允许,谢玉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死掉。
伍玄墨叫人拿了很多的药来,都是极为珍贵的,他随手拿了一瓶放在鼻端闻了闻,便倒出一颗,捏着谢玉的嘴巴,直接塞了进去,怕她咽不下去,他还特意为她施了力。瞧见她咽下去了之后,伍玄墨才松了眉头。
“谢玉,你听见了没有,你不准死,如果你敢死的话,我会将你在乎的人全都折磨死,我伍玄墨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试试看。”手抓着谢玉的衣领,发现她的眉头皱起,伍玄墨手不由一松。
他怎么对一个女人下了这么重的手,真是。伍玄墨有些懊恼,从一旁拿过干净的帕子给谢玉擦脸,满脸是血的女人丑的很,他才不是因为在乎她才给她擦脸的。
瞥见她破了的衣服,自然也猜到她身上的伤尤为的重,毕竟他打了她两掌。
也没想太多,伍玄墨直接伸手将她的衣服扯开。
却见她的伤口已经变成暗红色了,如果再用些力,心脉大抵都要坏了。
伍玄墨拿了治伤的药粉倒在她的伤口上,怕药效不够,他又特意多倒了一些,一整瓶药几乎被倒光了。
谢玉醒来是两日后的事情。
伍玄墨端着汤药走进屋,便瞧见谢玉坐在床榻上,双眼冰冷地紧盯着他。委实是伍玄墨,也被谢玉吓了一跳。不过见她已经醒来,一直绷着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醒了,醒了就把药喝了。”伍玄墨走到她的面前,把药往桌子上一搁。
谢玉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盯着伍玄墨平缓开口问道:“他们人呢?”
醒来就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他这没日没夜的照顾,她倒是一点也不关心,还真是没良心的女人啊。
“你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这个时候你还关心别人,谢玉,你果然是不一样。”伍玄墨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说过的,三招以后我没有死,你便放了他们。”
伍玄墨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是故意的,她肯定早就猜到了他不会杀了她,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如你所愿,都放了。”留着那些人对他来说也没意思,而且徐州城也不可能变成一座空城。
谢玉微垂了眼眸,随即又出声问道:“朱祁阳呢?他怎么样了?”
“砰。”伍玄墨一时怒起,随手一挥便带倒了桌子上的药碗,碗落地顷刻间摔成了碎片,汤药流了满地,散发出浓浓的味道。
“谢玉,我既然说过会放了他便会做到,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忍耐力,如果下一次让我听见你一直追问别的男人的下落,我便真得会把那个人给杀了。”
他的眼睛积满了怒火,仿佛要将谢玉生吞活剥掉。
谢玉默然,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朱祁阳已经没事了,她也不用现在得罪伍玄墨,等找到机会再去寻朱祁阳也是可以的。
伍玄墨见谢玉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给吓住了,便多看了她几眼,岂料谢玉此刻抬头,视线与他相对,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伍玄墨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移开了目光。
“对了,你既然已经醒了,今日我们便拔营离开。”
“我们?”谢玉讶异出声。
伍玄墨皱眉应道:“自然,你是我伍玄墨的女人,我去哪,你当然得跟着去哪,徐州城会有人来接管,你和我都得回晋都。”
闻言,谢玉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她不要去晋都,如果去了晋都就代表她离开了大梁,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也永远都找不到萧景焱了。可是伍玄墨根本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他会拿朱祁阳来威胁她,所以他料准了她不会拒绝,只会乖乖听他的安排。
“伍玄墨,我可以同你回晋都,但是离开以前,我可以去茶园巷么?”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出口,茶园巷有她和萧景焱的回忆,有那么多属于她的故事,那株梨树下还有她埋地梨花酒,她原本是想等到她过生辰的那日再挖出来同萧景焱一起喝的,可是世事难料,酒还在,人却不在了。
“什么茶园巷?”第一次来徐州城,伍玄墨自然是没有听过什么茶园巷的,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
“那里有我的家。”不知为何,和伍玄墨谈起茶园巷,她倒没有那么厌恶伍玄墨了。
伍玄墨终究是答应了谢玉,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茶园巷的小石子路上,各有所思。
“谢玉,你在想什么?”自从那日城楼变故以后,伍玄墨便喊她谢玉了,他知道谢玉不喜欢自己喊她玉儿,所以便迁就她。
她在想什么呢,噢,她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大年夜,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张清大哥牵着她的手在这茶园巷里走着,直到停在一院门前。依旧清晰地记得初见萧景焱的模样,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她傻傻地盯着他。
“我没有在想什么。”她不会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伍玄墨的。
伍玄墨沉思片刻,瞥了眼谢玉,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恨你?”谢玉忽然笑了,眉眼间带着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冷。他问她恨不恨他,她怎么可能不恨,都是因为他,她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处境,再没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我恨你,因为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伍玄墨,我从小便没有家,如今连唯一的家都被你毁了,你说我恨不恨你。”她的言辞间竟是冷意。
伍玄墨一副了然的模样,他没有生气反而很淡然地说道:“恨我么?那你尽管恨吧,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谢玉嘲讽地笑了声,便没有再同他说话。
两人行至萧家院门前,谢玉却只觉脚下生了根似的,难以移动半分。
满院子都是落叶,随风飘扬,没有一丝人气。
“这里就是你的家?”伍玄墨进了院子认真地打量了一番。
谢玉看了眼伍玄墨,说道:“是,这里是我家。”
梨树已经枯了,谢玉连忙提步走到那株梨花树下,蹲下身,撩起袖子开始挖土。
伍玄墨疑惑地走到她跟前,出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玉没有搭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在挖土。伍玄墨见此,皱了皱眉头,便从腰间拿出了一把匕首,递到谢玉的跟前,出声道:“拿着,用这个快些。”
她抬眼,尤其认真地对伍玄墨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哈哈……”伍玄墨像是听见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大笑出声,“谢玉,你杀不了我。”
谢玉自觉没趣,接过他的匕首,开始挖土。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埋的有点深,挖了好久也没有瞧见酒坛子。难道被人给挖走了?不可能啊。谢玉又加了把劲,对着土便是一个劲地挖,终于瞧见了酒坛子。
“你挖了这么大半天,就是挖这坛酒?”伍玄墨嘴角抽了抽说道,“没想到你还爱喝酒。”
“这是梨花酒,我亲手酿的,原本打算生辰的时候喝的。”谢玉自顾自地把酒坛子从坑里给拎了出来,拍了拍土,她把盖子给掀了掀。
梨花的香味扑面而来,伍玄墨自然也闻到了。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谢玉拍了拍酒坛子,看着伍玄墨说道:“早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