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传出零乱的磕磕绊绊的声音,站在院子里的世子爷的丫头们忍不住看过去。
“搞什么啊?”站在世子屋门口的秋香哼了声嘀咕道,“神神叨叨鬼鬼祟祟的….”
说到鬼这个词她不由打个寒战。
少夫人据说是死过一回的…
原本她也不信这话,此时不知怎的竟觉得也许是真的…
要不然怎么就魅惑的世子爷让她进了院门呢?
也只有鬼怪才能做到了吧?
齐悦住进了世子院,原本在秋桐院跪着哭闹的被罚被撤的差事的几个婆子没有胆子来这里闹,再加上原本在大家眼里是要被休弃的少夫人竟然平安无事的住进了世子爷的院子,虽然不是同房,但足以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一把。
少夫人坐稳了少夫人的位子,那将来便是侯夫人,这侯府里将是她一手遮天,得罪她的话….
很多人掂量掂量这个念头,便歇了心思,准备再观望观望。
这一次的早会上,会聚到世子院子里的管事娘子们第一次齐全了,原本缺席的那些人从今日起也没资格再进来了。
齐悦动作麻利的提拔了几个婆子填补了这几人的空缺,那几个婆子自然是她翻看花名册早已看好的,紧接着宣布对那些没有做到自己承诺事项管事娘子们的处罚,这个处罚不过是罚些钱,跟撤差事相比轻了很多,原本忐忑的以为自己也要注定被当鸡杀了的妇人松了口气,面上竟有些忍不住对齐悦感激。
“中秋节就要到了,方才大家都说了怎么办,也都看了旧例,都有依照,大家费心,办的齐全完美,节后,咱们啊再赏。”齐悦笑着结束了今日的早会。
地下的婆子们乱乱的应声是,虽然声音还是有些杂乱先后不一,但比起往日又好了很多。
苏妈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忙完家事,常云成依旧不知道哪里去了,齐悦随口问一句秋香,秋香跟防贼似的,齐悦便也不问了,少夫人出趟门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没有世子陪都无所谓。
“你师父还在书房呢?”齐悦一踏进千金堂就听到大弟子过来说这个,吓了一跳。
“齐娘子和我师父说了什么了?他老人家怎么..”大弟子也很纠结。
齐悦叹口气,也没说啥啊,只不过拿出的那种药刺激这位老大夫了呗。
“我先去查房….”她摇头说道,一面接过阿如递来的衣裳,就这样套在身上。
“查..房?”大弟子被说得一头雾水,看着齐悦向内走去。
胡三颠颠的接过来。
“师父,您来啦。”他乐滋滋的喊道,一面殷勤的去接阿如手里的药箱,“阿如姑娘,我来我来。”
阿如低着头不理会他,也不肯把药箱给他。
“别叫我师父。”齐悦瞪了他一眼,“你有师父的。”
胡三讪讪笑。
“就是我师父让我叫你师父的。”他说道。
齐悦被这一圈师父绕的头晕干脆不理会他,那伤者已经被挪进千金堂一间单独的房间,按照齐悦的要求,进出的人严格控制,要穿专门的衣裳,每天用酒熏屋子。
“齐娘子来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男声响亮的喊道。
“不错,听起来中气十足,看来恢复良好。”齐悦笑着推开门进去,看着床上躺着的年轻男人。
“齐娘子来了。”黑脸大汉陪床,见她来了高兴的起身施礼,重复每一次见面都要说的话,“多谢娘子救命大恩。”
“应该的应该的。”齐悦笑道。
她的意思是大夫救死扶伤,而黑脸大汉理解的便是作为定西侯府下人自然要听从世子爷的话,双方皆是一笑掠过这个话题。
伤者手撑着要起身,看着齐悦笑。
“别动,快躺好,伤口要是裂开了,还得受回罪。”齐悦忙笑道。
这边阿如动作娴熟的打开了药箱,拿出口罩听诊器递给她。
“不受罪,有娘子妙手神医在,一点也不受罪。”伤者笑道。
这孩子爱说爱笑,性格不错,齐悦笑着问他昨夜睡得好不好,吃了什么,伤口疼了几回,一面用听诊器血压计体温计逐一做了检查。
“液体可以停止输了。”她扭头要对胡三说道。
胡三正高兴的给她捧来输液用的东西,齐悦昨日临走时交给他拔针,对胡三来说这个可没有扎针厉害,因此今日正想学学呢,听了这话只得作罢。
“余下的就全交给你们师兄弟诊治吧,吃什么药就听他们的。”齐悦说道,。
“啊?那怎么成?娘子,你怎么不管我了?”伤者听见立刻喊道。
娘子这个称呼,齐悦听起来实在是十分的怪异,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对啊师父,还是您接着诊治吧。”胡三也忙说道。
我没法接着看了,我会用的药这里全没有啊,齐悦苦笑一下。
“那个,其实我不太会治病,我只是会缝伤口什么的。”她笑道。
“啊?那怎么..?”胡三瞪眼问道。
齐悦耸耸肩摊摊手。
“我祖母也没教过我,我只会这个,至于对症下药什么的一概不懂,所以还是靠你们了。”她含糊不再解释说道。
胡三点点头。
“一招鲜吃遍天,师父你会这个就够了。”他说道。
“那齐娘子你是不是以后就不来了?”伤者在床上急忙忙的问道。
“来啊,再过几天,我还得给你拆线呢。”齐悦笑道。
伤者展开笑颜露出白白的牙齿。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见不到齐娘子了呢。”他松了口气说道。
一旁的阿如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给我吧。”她忽的站到齐悦身前,伸手接听诊器,正好挡住了那伤者的视线。
齐悦不在意递给她。
“哎,你..”躺在床上的伤者忍不住撑起身左右晃。
“不是说要去看看刘大夫吗?”阿如低声提醒道。
齐悦哦了声,冲这边伤者和那黑脸大汉笑了笑。
“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说道,冲二人摆摆手。
伤者看着口罩遮挡下只余的那双满含笑意的眼,忍不住张口就要说话。
“齐娘子请便。”黑脸大汉抢在他前头说道,一面借着起身伸手狠狠的掐了把伤者。
伤者倒吸几口凉气,看着齐悦转身迈出门。
“齐娘子。”他还是忍不住大声喊道。
齐悦回头看他,眼带询问。
“我..我叫江海。”伤者说道。
齐悦笑了笑,冲他摆摆手,迈出门。
江海看着那个可恶的丫头带上了门,隔断了视线,他叹了口气重重的躺回床上,望着房顶。
“臭小子,你给我注意点,这不是你在边关随意厮混的时候。”黑脸大汉伸手揪他耳朵,低声喝道,“那是世子爷家的人…”
“世子爷家的人怎么了?正好求世子爷赏给我…”江海浑不在意的说道。
“这娘子技艺非凡非常人,你好意思给世子爷开口,再说,这娘子分明就是成了婚的妇人打扮,你给我省省心吧。”黑脸大汉瞪眼喝道。
倒忘了这个,江海神色一滞,这才想起来,那娘子虽然看上去年轻,但确实已经是妇人打扮。
“这可真是可惜了..”他叹了口气,满面惆怅。
黑脸大汉又高兴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哈,你小子,仗着小白脸四处勾搭女人,让咱们弟兄眼馋,轮到你也有这个时候。”他咧嘴笑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一声笑。
“什么时候?”常云成推门进来,一面问道。
“世子爷。”伤者以及那黑脸大汉都忙忙的喊道,黑脸大汉站起来垂手肃立,伤者挣扎就要起身。
“躺好。”常云成冲他一抬手,简洁却不容拒绝的说道。
江海依言躺好。
“世子爷,您不用天天来看我们,这小子结实着呢死不了。”黑脸大汉说道,“您久日不归家,好容易回来了,还让你惦记着我们…”
常云成嗯了声没说话。
“世子爷。”江海想到什么又忙忙的起身,挣得伤口疼龇牙咧嘴,“那个,齐娘子的丈夫可还在?”
常云成被他陡然问的一愣。
“齐娘子?”他没反应过来是谁,微皱眉问道。
“就是给我治伤的那个,您府上的大夫。”江海忙说道,带着几分期盼,“她是否还有丈夫?”
常云成明白了,但脸色却更有些难看。
“她啊。”他含糊一句。
“你这臭小子。”黑脸大汉没料到他真的直接问世子爷,抬手给江海一巴掌。
“世子爷,她要是丈夫不在了,您把她赏给小的吧。”江海咧嘴缩头说道。
常云成的脸色一瞬间铁青。
齐悦见到了刘大夫,被他屋子里摆列的东西吓了一跳。
各种书以及纸张散落一地,一日不见的刘普成狼狈又憔悴的从其中爬起来。
“齐娘子,我找到好几个药方,您看看,能不能配出跟您那种麻醉药同效的来。”他手里抓着几张纸兴奋的对这齐悦挥道。
齐悦看着这个熬得双眼通红的老者,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能说什么,告诉这个老者,她带来这些药,是千年后才有的,他再努力也没机会看到了?或者她什么也不说,任由这个老者相信很容易就能制造出来,痴迷于此,否定了自己的医术,荒废了自己的医路?
她做这些事是不是不对?她给阿如的兄弟缝合伤口,却引起了胡三的模仿,这还只是一个外伤缝合手术,如果有大夫看到她给阿好做的开腹手术,那也照葫芦画瓢学了去….
齐悦不由打个了寒战。
看似救活了一个人,却有可能让更多人的死去….
齐悦看向刘普成,刘普成又一脸激动的站回去,在满地的书本纸张中翻找什么,口中在说什么,齐悦已经听不到了。
这个医者,听说是城里最有名的一个,他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高超的医术,又培养了那么多学徒,他要做的是用自己的医术给百姓缓解伤痛,以及将这些经验和技术传承下去,造福一辈又一辈的民众,而不是为了这一时惊艳的技艺而痴迷于此,荒废了他自己本该做的事,本该走的路。
她已经明白父亲要她去乡下历练的意义了,那么她现在该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乖乖的呆在那个院子里,守着那个房梁,等着回去的那一刻,这样,对于这里来说,她就像从未来过一样,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影响什么,让一切静静的沿着历史的长河该有的轨迹奔腾不息。
也许,这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刘大夫。”齐悦喊道,迈上前一步。
刘普成没有听到,抓着一本书翻看,嘴里念道着什么。
“刘大夫。”齐悦再次加大声音。
刘普成这才拿着那本书走过来,一脸的兴奋。
“齐娘子,你看看这个如何?”他将书递过来说道。
齐悦摇头,伸手挡住他递来的这本书。
刘普成不解的看着她。
“齐娘子,你这是..”他布满红丝的眼中满是惊讶。
“没有用的,我用的那些药,是不会被制出来的。”齐悦整容说道。
“齐娘子,既然有人能造出来,那么就证明是可以被造出来的…”刘普成含笑说道。
“不会的。”齐悦再次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它不是造出来的,而是天生的,天生的一种…植物…”
“植物?”刘普成看着她,满脸惊讶,“那么…”
“这种植物咱们这里没有。”齐悦接过他的话头说道,“那位异人,是从海外得来的,那种植物,我们这里没有,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坐着大船去到那位异人去过的地方,或许才能有机会再拿到这种药吧,但是现在,我们这里,是不会再有的,刘大夫,您不要再费心神了。”
身后刘普成神情恍惚瞬时黯然,手中的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齐悦没敢也不忍心看刘普成的神情,说完深深的鞠了个躬。
“那位伤者,余下的治疗就靠您了,多谢了。”她说道,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