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大盆端上来,肉香味立刻四溢。
“请,请。”将官热情的招呼。
围坐在四张桌子拼起来的大桌前的将官们都热情的看着桌上的肉,但谁也没动手。
坐在正中的常云成含笑伸手拿起一块肉。
“诸位辛苦了!”他大声说道。
“将军辛苦。”大家纷纷答道。
然后呼啦啦的全伸手抓起肉,开始大吃。
虽然出了正月,但此时的漠北全线都还是天寒地冻,热腾腾的肉下肚,众将顿时浑身发汗。
“只可惜没有酒。”有人笑道。
行军打仗在外不准饮酒。
“哎,我进来时还看到一大车酒过去了..”有人忍不住说道。
还以为是主帅特意给他们的犒劳呢。
结果此时餐桌上除了肉和汤,就只有白水,连个酒杯都没见到。
“那都是军医那边用的。”旁边上菜的兵士听见了忙说道。
军医!
在座诸将顿时眼睛一亮。
主帅武略将军常云成此番督战漠北境,除了增援四千大军外,还带着一队神奇的军医。
这些军医约莫只有二十人左右,作用却足足抵过他们一军中的百人军医。
这次大家来,除了汇合禀告此次战事,主要的目的就是借人,借军医。
果然有人顾不得嘴里嚼着肉就急忙忙的开口了。
“…大人,我部伤亡很重,只有区区十个军医,实在是照顾不来..”这个将官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更多的人也忙着诉苦。
屋子里比肉饭上来时还要热闹起来。
常云成只是淡淡的笑着,慢慢的喝着肉汤。
那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齐悦放下手里的药棉,阿如顺手接过去,她转过身看着一步不离跟在身后的周茂春。
“爹,真没什么诀窍。”她无奈的说道。
“那你怎么做到的?”周茂春说道。
这些日子,周茂春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了。
站在一旁的乔明华也目光灼灼的看着齐悦。
齐悦转头抽空看了眼床上的伤者。
这是一个坠下城墙的骨伤重症。
“安排他二次手术。”齐悦说道。
一旁的弟子忙应声是记下来。
“你们不都看到了吗?就是我们往常做的那些。”齐悦这才继续对周茂春说道。
“就是那些包扎,上药?”周茂春问道。
他自然知道在卫城齐悦带着那些弟子们学的都是什么,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技艺,或者说就不能算技艺。
“就是齐娘子你的那些演戏?”乔明华也问道。
“是演习。”齐悦强调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脚下未停,逐一查看床上的伤者。
“是啊,那些看起来很简单的技艺,但战场的伤也很简单啊。”她接着说道,“刀枪箭斧,皮肉骨伤。”
“齐娘子,这不是关键。”乔明华说道。
齐悦看向他。
“你的药。”乔明华看着她,目光热切,“你用的药是什么药?”
他伸手指着这些伤者。
“为什么他们在救治的时候,不嚎哭翻滚?”
“为什么那些包扎过的伤者伤口没有腐烂高热?”
“为什么你们包扎过的伤口能够立刻止血?”
这几天看下来,看到的事都让他惊奇不已,跟他以前所认知的都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那惨烈的场景。
这些伤者被救治时遭受的痛苦绝不会比受伤时要少。
而这次在那女人割肉开胸的时候,竟然没有哀嚎惨痛。
“对啊,不是说你们这些军医治病,就跟宰牛杀猪一般吗?”周茂春也想到了,忙问道。
齐悦停下脚看着乔明华笑了。
“很好,看来乔大夫这几日跟着我看来已经看的很明白了。”她笑道。
乔明华愣了下。
乔明华走出伤兵营,那些军医们已经立刻围上来。
“怎么样?”
“她说了是怎么做到的了吗?”
“肯告诉咱们吗?”
这些日子,齐悦带着弟子们忙碌着,对于乔明华这些军医,就好像根本就忽略了,不回避不排斥他们,但是也从来不主动招呼更别提解说教导了,
让这些军医们很是尴尬。
“不教就不教,她那些咱们也学不来。”
“就是,你看看他们用的那些东西,一日用的抵上咱们半年。”
“那些酒啊,都是酒啊,一坛子一坛子的转眼就用完了....”
“还有棉花,天啊,那些有钱人家也舍不得这样用..”
“…一个伤兵,轻伤,花费的就吓死人了..”
“咱们上边能把粮饷给全了就谢天谢地了,这些东西,谁用的起。”
“..还每天用那些汤药在街上屋子里洒来洒去,那都是钱啊..”
大家议论纷纷,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乔明华似乎没听到,撇开众人走开了。
夜色渐渐降下来,这条街都被划为伤兵营,门上挂着门牌,灯笼,空气中散发着与他处不同的气味,刺鼻的药味,唯一缺少的是他熟悉的那种血腥气腐臭气。
有一队民夫正走过,推着车,车上有大木桶,两个人拿着大勺子从中舀出来沿街而散。
乔明华站到一边避让,还是有汤水溅在身上。
这就是那种刺鼻的药味的来源。
他看着车慢慢的过去了。
迎面有两三个白衫男子慢行而来。
“…你的夜班?”
“…是啊,有个高热的伤者,今晚可要小心了…”
他们交谈着从乔明华旁过去了。
屋子里都点亮了灯,昏昏暗暗,窗棂上倒影着其内,从轻伤到重伤,人影也渐渐由多变少。
乔明华一步一行一看,站定在一个标有重伤门牌的窗户前。
虽然天冷,但是这里的窗户还是半开着,可以看到其内密密搭起的床上躺着伤者,一个身穿白衫的男子正提着灯凑近一个伤者身前,认真的看着这个伤者昏睡的脸,眉头皱起,神情专注,很快他站起身,又走向下一个。
乔明华已经走到了街口,他又回头看去。
安宁平静..
这个词竟然会有一天用在伤兵营中。
是因为有希望,所以才会如此的安宁平静吧。
他转过身大步而去。
“你是故意不教他们的吗?”阿如问道。
此时她们也正走出伤兵营。
齐悦扭头看她。
“我是那种人吗?”她故作受伤的说道。
阿如忍不住笑了。
“阿如,这件事不好办。”齐悦说道,迈步向前,“我们凝聚了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才做到今日的成果。”
阿如点点头,跟上她。
“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这样的。”齐悦说道,“我也做不到让所有军医所有的队伍都能达到我这样的配置。”
阿如默然,轻轻叹口气。
如果把这些日子用到的费用报出来,估计会吓到很多人的。
“我们做的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因为没什么技巧,眼前活,对于他们来说,一学就会,但是,说难也难,因为这不是你想就能立刻拥有的。”齐悦接着说道,看着前方的街道,“所以我不说也不教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我拼尽了力气为他们展现一个希望,这就是我能做到,也是最有意义的。”
也是最珍贵的。
阿如看着她笑了笑。
这世上还有比希望更珍贵的吗?
就如同身陷黑暗,但前方始终有盏灯,指引着温暖着召唤着。
齐悦加快了脚步,阿如愣了下,然后看到街边站着的男人,她微微一笑,便放慢了脚步。
常云成看着加快脚步走来的女人,嘴边的笑意便忍不住的散开,他伸出手。
齐悦将手放到他的大手里。
“吃宵夜?”他问道。
齐悦晃着手随着他迈步。
“好啊,你得了什么好吃的了?”她笑问道。
“没啊,你不是说跟着我吃糠咽菜都是山珍海味吗?”常云成笑道,“所以我准备了一些糠菜。”
齐悦哈哈笑,用另一只手打他。
笑声在阴冷的夜色里传开,天上散布的繁星照着这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晨光初现时,空中还有未散的星辰点点。
冬日的寒气让整个京城如同蒙在白纱中一般。
从宫门中出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打散了晨雾,看着鱼贯而出神色阴郁的官员们,路过宫门的董林不由紧了紧衣衫。
“看来前方战事不妙啊。”他低声说道,一面将一杯热茶端到正看医书的身穿官袍的男人前,“蔡大人尝尝这茶。”
此人正是如今太医院的掌院五品医令。
他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放下手里的书,接过茶慢慢的吃了口,点头。
“可不是,昨日连夜急报,此次东奴五万人进犯,已经造成三关失守,甘肃宁夏宣大损失惨重,虽然未能亲见,但从前方传回的文书上也可以想象边境已然是生灵涂炭。”他叹气神色忧愁说道。
董林跟着叹口气。
“陛下一定大怒吧?”他问道。
蔡大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种愚蠢的问题很反感。
“大人,我有件事要向你认罪。”董林忽的说道,说这话一面从袖子里的文书拿出来递过去。
蔡大人皱眉。
“你又说大话治死人了?”他不咸不淡说道,一面伸手接过,“亏得你师父死得早,要不然还不被你气死…”
董林只当没听见。
蔡大人低头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文书,面色大变,猛地坐正身子。
“什么?这消息你确定?”他问道,“这可玩笑不得!”
“大人,因为有周大人在,所以沿路无人禀告,这个消息是我曾经的一个下属冒死递来的。”董林忙说道。
蔡大人靠在靠背上,握着这份文书神情变幻莫测。
董林知道他忌讳的是什么。
“大人,周大人这次做的实在是荒唐了,别的事也就罢了,陛下不会计较,但这可是军政大事,边关重镇,他身为医判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纵容,这实在是让陛下寒心啊..”他低声说道。
没错,陛下这个人喜怒不可测,但有一点肯定一点一个准,那就是权威不容挑衅,尤其是涉及军政要事。
这个周茂春虽然行事荒唐,但却是一向聪明,从来只谈医事,不谈国事,所以陛下才会对他如此纵容,没想到这次竟然…
蔡大人不由握紧了文书。
明明一个医判,却比他这个医令还要厉害,以至于大家只知道医判,而不知医令。
这老头已经活的太久了…久的他都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真是太荒唐了!”蔡大人猛地将文书拍在桌子上,“董林,你的师门诸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立刻上书向陛下谢罪!”
董林躬身施礼,神情自责惶恐。
“属下有罪!万死不可推避!”他颤声说道。
万死不可饶恕啊!赶上这么个边境损失惨重,陛下大怒的时候!
你们这些人这次可惹上大事了!
董林忍不住心花怒放。
**********************
不好意思,家里长辈生日,中午没时间写,今晚只有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