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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先前那一阵子,主子关闭了对它的心灵联系,然而就在刚才,灵识开启,它已经感觉到了一切。

    主子在受苦!

    它拼命的要奔向那个方向,却被来自心中的命令生生逼退。

    退回去!

    退回她身边!

    不能把她带到我这里!

    保护她!

    那心灵感应的命令极其虚弱,它好容易才感觉清楚,这虚弱让它心急如焚,然而却真的不敢再动。

    一生忠于他,忠于他的所有命令。

    它的意识中,没有违背。

    元宝大人站在雪地中,松软的雪地迅速陷下了它小小的身体,它往前走两步,再退后一步,它抬头看看前方,再回头看看一脸期盼等着它带路的孟扶摇。

    这一刻,一生里在主人庇护爱宠下饱吃饱睡,不知道人间之苦的天机神鼠,终于第一次懂得了人类的焚心为难的滋味。

    身后,孟扶摇跪在它身侧,近乎哀求的低低道:“元宝,走啊,走啊——”

    元宝大人长久沉默着,乌亮的黑眼珠,渐渐浮出闪亮的碎光。

    它最后仰头,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然后它转身,一步步爬上孟扶摇的手掌。

    它抱着孟扶摇冰凉的手指,将脑袋慢慢的贴了过去,然后,不动了。

    孟扶摇看着它,眼神由不解转为了然,最后是无涯的疼痛。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催促,她小心合起手指,将元宝举上自己额头,用自己血迹殷然的额,轻轻抵上它的。

    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才是元宝的真正主人,可以读懂它的心思读懂它看见的一切,可以知道在他离去之后,这山谷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此刻她明白,他不会允许她轻举妄动,他即使离开,也安排好了她要走的路,他不要她因为他,走岔了预定的路程。

    他一生为她铺平脚下道路,哪怕那需要用他自己的生命和肌骨。

    她每走一步,原来都在踩着他的骨他的心——

    孟扶摇颤抖着,在这午夜呼啸的风中抖成枯叶一枚,她听见自己牙齿格格颤抖,听见和她额头相抵的元宝,从胸腔里发出的细微的哭泣般的哀鸣。

    那样的哀鸣同样响在她自己心底,一声声越来越响,震得她意识昏眩,脑中思绪乱成一团。

    非烟当初那摄魂大阵伤了她的大脑,虽然后来因祸得福冲破关隘“破九霄”功成,但是多少留下了点后遗症,她在极度情绪激动时,依旧会头痛。

    这一痛她才突然一醒,想起长孙无极的切切嘱咐,心中顿时一惊,无极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应该更加的珍重自己,才能去救他,怎么可以在这里沉沦疼痛不能自拔?

    她立即伸手捞了一把雪,擦了擦火热的额头,从雪坑中飞身而起,记着长孙无极关于烟气西南角的嘱咐,她飞身而出身子一转——

    一转之下,头脑一昏,身子斜了一斜,落下地时四周景物一变。

    雪地不见,山谷不见,头顶苍穹如盖,四面繁星点点。

    而她并未落在地面,而是身子一沉,竟然仿佛直落深渊!

    孟扶摇心中轰然一声,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自己跃出的时候一个翻转,情绪混乱头痛之下昏头昏脑,半空中方向似乎转错了。

    她没有落入西南角。

    她误入了死门!

    九天之巅,神罚之地。

    长青神山最高峰,接天峰。

    峰高三千丈,顶端尖利如刀戳向天空,最高处已近直角,直上直下,结满丈许厚的冰雪,滑得飞鸟亦难立足。

    峰巅是空心的,不过几丈方圆,对穿成一个长不过三丈的嶙峋石洞,洞中亦积满冰雪,三千丈之上凌厉冰风,时时刻刻无遮无挡的自洞中穿过,呼啸咆哮,涤荡不休。

    洞的正中,一个人形铁架连接洞顶洞底,架上隐约有凝固了的发黑的血色,昭示着这里曾经囚禁过神殿的叛徒。

    一百五十年前,上届殿主练功走火入魔,神殿夜叉部大王,最为惊才绝艳武功绝世,号称“不灭金身”的司空奇趁机勾连其余诸部意图反叛,将要成功的关口,却被奄奄一息的殿主以无人见过的神术一招制下,“灭神钉”穿司空奇琵琶骨,“缚魔索”锁司空奇四肢,钉于九天之巅神吼之地,日日受冰风穿身之苦,纵横穹苍,身如钢铁不惧人间任何痛苦的夜叉大王,生生痛吼一百日夜,死于刑架之上。

    那风,本就不是寻常冰风,寻常弟子,便是武功仍在,身体完好,也顶多不过支持三日夜便必死无疑,以至于神殿惩罚犯罪弟子,什么刑堂都不必设,仍到接天峰半山腰便可以了。

    长青神殿上下,闻九天之巅而色变,除了三百年前创教祖师曾在这里呆过一个月,以及后来辟为囚牢,夜叉王在此受刑之外,百年之下,哪怕是各部大王和长老,也绝不敢轻易靠近那里一步。

    时隔一百五十年,葬送一代奇杰的九天刑架,再次迎接了它的新祭品。

    在半山腰,负责押送的神殿殿军便已停下,甲胄在身已经不能爬滑溜无比的冰峰,跟随紧那罗王上山的,是一批神殿高级弟子。

    在离巅峰三百米处,那些弟子也已经禁受不住,停在崖边,紧那罗王接过长孙无极,道:“我自己上去。”

    “我陪你一起。”一人从山下大袖飘飘的上来,苍青长袍,同色高冠,弟子们都谦恭的躬身,道:“见过四长老。”

    紧那罗王回身,目光流转,笑了笑道:“四长老也来了。”

    四长老拈须一笑,道:“听闻神殿出了叛徒,本座十分愤怒,特来观刑。”

    他看着紧那罗王负着的长孙无极,皱眉道:“不过一个将死的叛徒,还配让您背着,我来。”一伸手拉下长孙无极,重重掼在地上。

    长孙无极落在满是冰雪的地上,伤口一震再次鲜血飞溅,浸入不化的冰层深处,他却依旧一声不吭,抬眼淡淡瞟了一眼四长老,便将目光转开。

    “殿下,”四长老盯着他冷笑,“您纵横神殿作威作福,可想过会有今日?”

    “过奖。”长孙无极轻轻咳嗽,“那八个字……评语,本座觉得……用在四长老身上似乎更合适些。”

    “胡扯!”四长老面色一沉。

    “三年前……你掌管阿修罗部时,私自加重税收……派遣私人勒索教民……截留国税,”长孙无极缓缓道,“殿主也想请你……在九天之巅住上几天,本座……拦下了,如今想来,倒不如……救你那只……名叫凶狼的狗。”

    “你!”被揭了疮疤的四长老怒不可遏,低喝:“不是你坏事,殿主根本责不到本座头上,本座又怎会丢失阿修罗部大王位!”越说越怒,恶狠狠抬脚便要踢向长孙无极。

    紧那罗王一直抄着袖子冷笑看着,此刻才道:“山上冰滑,踢下了崖反而不好交代,长老看他不顺眼,不如早些钉上去,还有什么惩罚,比神吼之地更适合他呢?”

    “是极。”四长老一笑,一伸手拽起长孙无极,飞身上崖,看见那挂满冰凌的刑架,扬眉冷笑道:“殿下啊,看见没,那就是最合适你的棺材了。”

    他将长孙无极拖过去,将穿过长孙无极双肩双腕的“弑神钉”穿过刑架上预留的洞孔,再将长钉掰弯,扣上刑架上精铁刚锁机关,这样即使长孙无极不顾真元被毁强行挣脱,连动的机关也可以立即撕裂他上半身,致他于死。

    一番动作,鲜血汩汩再出,冰雪刑架上那些发黑的血迹,顿时再次染上新鲜的殷红。

    四长老动作粗暴,有心整治,长孙无极却始终一声不吭,折磨人的人却听不见对方求饶呼号,便觉得无趣,四长老悻悻退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神吼之风当真了得,本座在这刑架之前站上一站,便觉得有些吃不消。”

    “怎么会。”紧那罗王看着四长老一让开,九天冰风立即呼啸咆哮着击打在长孙无极身上,目光闪动,笑道,“长老谦虚了,您神功深厚,哪里会惧这个。”

    “紧那罗王立于九天之巅颜色不改,神功也臻化境。”四长老捋须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恭喜紧那罗王。”

    “何喜之有?”紧那罗王淡淡瞟他一眼。

    “神殿大位,众所皆知,除圣主外只有紧那罗王您有资格问鼎。”四长老目光闪动,“殿主以往心意所属虽是圣主,然而这叛徒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殿主如今将这叛徒交您处置,其中心意,可想而知。”

    “希望借四长老吉言。”紧那罗王扬眉笑道,“若真有幸得承大位,以四长老学识才干,夜叉部大王位,非您莫属。”

    四长老听得眉飞色舞,险些立即就一个躬弯下去先“恭贺我主”,一转目瞅见刑架上长孙无极半闭着眼,苍白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这才省起自己的超然长老身份,拼命按捺住喜悦神色,点点头道:“如此,祝紧那罗王早日心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