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秋听着屋外沈少仪疯狂的嘶吼声, 以及不停撞门的声音,咬着牙浑身发着颤,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他真的撞进门来, 她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屋内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见, 她仿佛置身在空寂的深渊当中, 恐惧又无助。
前世那些可怖的记忆, 也伴随着黑暗接踵而来。
那是在她出嫁前夕, 苏州传来家书, 说是外祖母重病卧床不起,正巧父亲仕途也有不顺。
母亲听人说起城郊的天龙寺最是灵验,便要带她一块去上香为外祖母祈福。
可不想要出发前一日, 母亲不慎被打翻的茶水给烫伤了手,自然是不能出门。
原本她也想不去, 毕竟到了京城后她一次都未曾外出过,而且她对外出这件事本身就带着抗拒, 但她还未开口说不去,母亲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车马和随从。
母亲捧着被烫伤的手叮嘱她要小心,林梦秋的那句不去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想着不仅能为了长辈祈福, 顺便还能给沈彻求个平安,还是坐上了马车。
索性去的路上很是太平, 林梦秋也觉得是自己担心过剩,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定不会有人如此放肆。
到了天龙寺,确实是香火鼎盛, 她诚心的为家人上香祈福, 还花了所有的银两点了长明灯, 其中有一盏便是她为沈彻点的。
等祈完福她就坐上马车准备回府, 可没想到她上了马车便闻到了怪香,而后竟是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在一个全然陌生之地。
眼前是个她从未见过的高瘦男子,不仅轻挑还口出妄言,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还好她趁其不备,拔下发簪刺伤了那人的眼,拿花瓶砸晕了他,捂着不整的衣衫□□逃了出来。
但她根本就不认识路,像只迷途小兽乱跑,山路陡峭,她摔的手脚皆是伤口,却不敢有片刻的停顿,求生的**推着她不停往前跑。
更糟糕的是,他们发现了林梦秋逃跑,带着人追了出来,她只能躲在树丛石后躲过了恶人,也顾不上面容有损蓬头垢面的只知道往前冲。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直到面前出现了条大路,她想找人帮帮她,可此处荒凉僻静,别说是马车了就连个行人都没有。
林梦秋已然精疲力竭,鞋也掉了,脸上也脏兮兮的,膝盖脚踝皆是伤痕累累,终于体力不支的摔在了石子路上。
她不知道为何又是她,她不想去怀疑谁,只想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是否只要她安静的死去,一切便不会再往前。
可她只要想着身后歹人逼近,想要害她的人将会得逞,便咬着牙的爬了起来,她便是要死,也该清清白白不拖累任何人的死。
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林梦秋狂喜的向前奔去。
眼前的队伍,铁骑劲装手握兵刃,中间护着一辆马车,看着有些凶戾,但不管如何都比她身后的恶鬼要来的正气,她怀抱着所有的希望拦下了马车。
“小女路遇歹人,求大人救救小女。”她此番以抱着必死的决心,声音中透着决绝的凄厉,竟然真让她拦下了队伍。
车内的人并没有开口,马前的侍卫便上前要来赶她,林梦秋也以死心正打算要走。
没想到这时,马车内传来了清冷低沉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看见布帘微动,里面的人虽然脸并未看清,但却看见了他的那双眼,她便是九九轮回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眼。
不等她喜极而泣,就听见他淡淡的道:“阿袁,将她带上。”
是他,是沈彻,是她的天神。
“你别以为你躲在里面我便拿你没办法。”话音落下,便是门被敲砸的声音,沈少仪已经疯了,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钝器,一下一下铁了心的要砸开这门。
林梦秋从回忆中被惊醒,前两次她都等到了她的神,但这一次她知道她等不到了。
不过无妨,这一世的每一日都是上天恩赐她的,她已经很幸运了,能靠近他能听到他说话,能为他做些事,能让他的眼里出现过她,便足够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那砸门的声音仿佛砸她的心上。
她手中的烛台也已经去掉了蜡烛,露出里面锋利的短针,沈少仪破门之时,便是她了断的时候。
沈少仪的身上地上都是鲜血,他的手已经疼得毫无知觉了,但他并不打算医治,他只要里面的人偿命。
眼看着门已经被砸出了一个破洞,他的眼里露出了嗜血的癫狂,正打算继续将门砸穿,外头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二少爷,不好了,世子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什么?他何时回来的?”沈少仪发红的眼里出现了一丝的慌乱,想要逃走,又有些不甘心,便迟疑了半刻。
身旁的小厮急得满头是汗,“二少爷您还在犹豫什么,再不走,世子就要来了。”
沈少仪咬着牙红着眼,就算再癫狂他也还是想要活下去,但若是让沈彻救了林梦秋,他也一样要死。
突得他眼里闪过了一丝恶毒的光,“不急,好戏这才刚刚上场。”
林梦秋看着门被砸开一个大洞,手中的烛台已经慢慢的抵在了脖颈边,可奇怪的是,外面却突然没了动静,她好似听见有人在慌乱的说了什么,可惜隔着房门根本听不清。
脚步声后外头陷入了寂静,她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听到沈少仪的声音。
正打算要伺机而动,就看见外面亮起了微弱的亮光,亮光正在一点点的蔓延,直至她的屋子也被照亮。
林梦秋想到了什么,丢下手中的烛台,猛地站了起来。
沈少仪居然放了火,他将屋内的布帘屏风易燃的东西全都给点燃了。
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他对这屋子感情如此深,居然会放火,他是真的疯了。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救得了你,我就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他面前,就像当年我眼睁睁的看着我母亲死在我面前一样。”
火焰混着沈少仪癫狂的声音,让林梦秋的心也越发焦急起来,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救她,难道沈彻回来了吗?
不能,她不能让沈彻出事,她慌乱的徒手去扒堵在门前的那些桌柜。
但火实在是太大的了,屋内又全都是易燃之物,等她推开最前面的案桌时,火舌直冲她的面门而来,外面已是一片火海。
她难耐的往后退了两步,浓烟迅速的迷了她的眼。
甚至连屋外沈少仪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他狂笑着离开,整个屋子里又只剩下她对着这漫无边际的烈火。
房梁桌椅全都被点燃了,林梦秋想要去触碰最后那道房门,就听到吱嘎的声响,头顶的房梁竟然砸了下来,这院子本就年久失修,如此火势下自然破败的越发的快。
好在她躲的及时,只是手臂被燃烧的木梁给擦过,却未被砸中,但她也被生生的困在了里面动弹不得。
她想过无数种与他分别的设想,包括身份败露被赶出去,可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的。
但转念又觉得挺好的,至少能让她死时依旧完整,只可惜不能再陪在他身侧了。
他见过她最落魄最难堪的样子,他救她于生死深渊之间,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她爱慕了两世的人,依旧没能陪他走到最后。
沈彻。
吾毕生之所愿,便是,汝能福泰永乐。
屋内火光冲天,四处都在坍塌,浓烟充斥着整个房屋,她慢慢的开始呼吸不畅,双眼所及之处除了火光依旧是火光。
林梦秋感觉到火舌的炙热,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融化了一般,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缓缓的倒了下去。
若这是宿命,她也只能认命。
可就在她闭眼的瞬间,她的耳畔传来了一个嘶哑透着怒火的声音。
“你若敢死,我定叫整个林家陪葬。”
林梦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敢相信的睁开了眼,撑着发烫的地面仰着脖子朝门外看去。
他一身漆黑,漫天火焰在他身畔盛开,不是沈彻又是谁。
她的天神,来了。
可火势如此的大,甚至还在蔓延,将一切能烧的全都点燃,就算是沈彻也没办法救她的。
只要能看见他,她便满足了。
“爷,快走,别管我。”林梦秋扯着最后的气力朝外喊着。
若是因为她,沈彻受到半点的伤害,她便是不下地狱也会永不超生。
火舌吞吐着星火,沈彻的面容在火焰下半明半暗,显得异常妖冶,他只知道,在看见院中着火时,他的心跳异常的失控。
这会瞧见她在火中狼狈的样子,心中更是燃起了比外界还要盛的火。
“闭嘴,管好你自己。”
林梦秋的命,只有他能取,敢越过他伤她的人,都该死。
面前是燃烧着的木门,沈彻进不来,林梦秋看着他依旧坐着不动,心中越发的着急,一边避开火势一边往他的方向挪动。
周围是下人们抬水缸灭火的声音,可火势太大,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直到最重要的梁柱支撑不住开始往下坍塌,林梦秋听到声响仰头看了眼,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生死,不管浓烟入口拼命嘶哑的让沈彻离开。
就在柱子要落下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肩膀被什么东西给咬住硬生生的往前拖了两步,竟是生生的躲过了掉落的柱子。
她睁着被熏红的眼抬头去看,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巨兽正拱着她,咬着她往外拉扯。
光是听声音她就知道了,是八两!
它和他一块来救她了。
她不想死了,她只想活着,活着好好的陪着他。
原本毫无气力的身子,重新动了起来,配合着八两拖拽的动作往外爬。
这时她才发现,原本被堵死的地方,竟被兵刃强行挖开了一个半人高的通道,是他。
她咬着牙不顾灼烧的疼痛,一点点的往外挪动,直到她的手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掌握住,而后那股气力带着她逃脱了火海。
林梦秋虚弱的仰着脸,看着沈彻发沉发怒的脸,吃力的露了个笑。
真好,她还活着。
还能再看到他。
沈彻,你又救了我,我这生生世世都该还不清了。
林梦秋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了这一刹那。
停在他愤怒的看着她,让她不许死。
等林梦秋再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她眨着眼看着陌生的床顶,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还有些迷糊,她这是在哪里?
她好像有些渴,肚子也空空的,下意识的就撑着床褥想要起身,可她刚一动便感觉到了钻心的疼。
不仅是手,好似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是不疼的,她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又倒了回去。
刚想喊人,就听见阴冷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想要你的手脚,就好好躺着别乱动。”
林梦秋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等听清楚声音才反应过来是谁,惊喜的睁着眼四下去找,才在离床榻不远的窗牖下看见了沈彻。
前日发生的种种竟像是在昨日,她又经历了一回生死,是沈彻再次出现救了她。
“爷,您怎么在这。”
他的手中正捧着卷书,听到她这愚蠢的话连姿势都未变,冷冰冰的甩下一句话后,面无表情的翻了页书。
“等着看你何时死。”
何时将自己作死。
便是林梦秋反应再慢也能感觉到他在生气,而且还是因为她。
林梦秋稍微动动脑子便明白了,若不是她不够谨慎,上了陈氏和沈少仪的当,又怎么会引起这么多事情。
沈彻会生气也是很正常的,她咬着下唇乖乖的躺了回去,将被子拉高捂住小脸,只留一双漆黑的杏眼在外头,看上去可怜极了。
“爷,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沈彻没有搭理她,冷着脸继续翻了一页书。
“我不该自作主张的跟踪廖管事,在发现他的形迹可疑时,应该回来找您商量或是带足了人再去。”
林梦秋本就被烟熏了喉咙,又渴许久,声音干涩中透着沙哑,与之前的软糯完全不同。
听得沈彻眉头瞬间皱起,甚至连翻书的动作都迟疑了许多。
而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不悦,还在可怜兮兮的自我反思,说了一大串,最后加上总结:“不仅要爷收拾烂摊子,还要害您担心,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担心?真是笑话,他沈彻何时担心过人。
他在心中笑她自作多情,开口却道:“是该长长记性,免得不知死字怎么写。”
林梦秋既然已经醒了,他也没有必要在这待着,正好看到绿拂端着药汤进来,他便不发一言的朝外出去。
身后还能听见林梦秋眼巴巴的声音:“爷,您一会还来看我吗?”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一时半会的死不了。
沈彻没回头,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眼底的那层寒意正渐渐的化成一滩春水。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梦秋才靠着引枕艰难的想要坐起,她已经认出来了,这还是沈彻的小院,此刻她正躺在他卧房的床上。
这张她垂涎过许久的木床,终于有朝一日睡到了,若是她身上没这么多伤就更好了。
“主子可不敢乱动,方才大夫才来上过药,您的手上腿上可都是烫伤,大夫说了需得静养半月以上,不然会留疤的。”
姑娘家的手脚那可和脸一样重要,林梦秋一听可能会留疤,顿时也不敢乱动了,老实的将药闭眼吞下,喝完之后迅速的往嘴里塞了一颗果脯,才算压下了那苦味。
绿拂看她安然无恙眼眶也有些红了,“都怪奴婢不好,奴婢应该时刻跟着主子的,以后不管您去哪奴婢都跟着。”
林梦秋嗓子有些哑,只能轻声的安抚她,见她还要自责赶紧的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其他人。
“红杏姐姐正在屋里养伤,廖志波已经死了。”
廖志波的死状实在可怖,她光听阿四说起都觉得夜里要做噩梦,这会更不敢说给林梦秋听。
“那沈少仪呢?还有陈氏。”
“昨夜世子找不着您,提着剑去了正院,若不是三少爷拦着,只怕世子真会大开杀戒。夫人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浑身发烫还一直说糊涂话,这次是真的病倒了。”
林梦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听说沈彻为了她险些杀去正院更是心惊,这岂不是与前世的轨迹有些相似。
她并不关心陈氏病得如何,便是被活活吓死也是活该,她只是担心沈彻会因她而背上不孝的骂名。
“至于二少爷……”
“他怎么了?”
“他的手臂被世子给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