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托大, 算是比世子妃年长几岁,瞧见过的事情也要多些,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世子妃说。”
林梦秋是真心实意的敬佩苏禾, 虽然她已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却不如苏禾淡然坚强, 闻言轻声的点头,“苏姐姐只管说。”
苏禾笑的温和, “奴婢也算是和世子一道长大的,他自小就比旁人要优秀,不管做什么事样样都能独占鳌头,不管有多少人在, 他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
林梦秋的小毛病又犯了, 每到紧张心乱的时候, 她的手指就会不安的揪着东西。
这会也是如此,一听到提起沈彻,长睫便低垂着, 手指无措的揪着衣袖。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见过那样耀眼的沈彻, 且满心满眼的装着他, 他是救她性命予她新生的人。
只是喜欢和得到是不同的,她可以满腔热血的爱他永不变,却没办法守住自己这颗受伤的心。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伤之后才性情大变的,可实际上他从小就固执不好亲近, 表面看着和气在笑, 可内心却是拒人千里, 唯有太子能与他说上话, 这或许也与南阳王府有关。”
林梦秋有些诧异的抬了头, 固执不好亲近吗?她明明记得,初次见到他时,是个如烈阳般炙热的张扬少年,红衣白马让人永世难忘。
他还会笨拙却又温柔的为她拭去脸上的血与泪,他这样的人,会拒人千里吗?
等听到后面半句,林梦秋才记起来,沈彻三岁失恃,南阳王又公务繁忙,没有多少时间在家,他从小都是跟着老太妃长大的,而家里还有个记恨他的二弟,一个心思叵测的陈氏。
记起这个,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当年,沈彻救她后劝她的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你该替她们更好的活着。”
或许他的戒防不是他生性冷漠,也不是战场上得来的,而是自小品过生死离别后感悟出来的。
“从小到大,他都不会开口说想要什么,只会去争取,读书读得好骑马拉弓拔头筹,便能得到陛下皇后的嘉赏,他从不会让自己输。”
林梦秋揪着衣袖的手更紧了,咬着下唇口中有几分的苦涩,所有人也包括她在内,都只能看见他的光鲜,却无人知晓他所掩盖着的倔强与不服输。
“奴婢只见过世子在两个人的面前能够放松自在,一个是太子,另一个便是您了。奴婢也不知两位主子发生了什么事,因何而生了嫌隙,只敢斗胆的说两句。”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意我。”林梦秋眼中满是彷徨。
本来她以为两人已经水到渠成心意相通,可那日的真相暴露,使得她又不确信起来,跌落山崖后,沈彻是否还在疑她,对她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对她的是感动还是喜欢。
林梦秋对沈彻的心从未改变过,她依旧奉他如神,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却不敢轻易的再爱他。
她怕换来的是另一场梦。
“人的眼睛和神态是不会骗人的,世子只有见到您时,眼里才会出现温柔,想必世子妃自己也能感觉的到,有时候看见和听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还是应当用心去感受。”
苏禾已经说了许多逾越的话了,若非看他们两个有情人因为误会而彼此折磨,她又确实与林梦秋投缘,也不会以下犯上的开这个口。
最后为她斟上茶时,苏禾自嘲的低声笑道:“方才世子妃劝奴婢莫要拘泥于身份地位,而世子妃如今已与世子佳偶天成,早无这些身外事的约束,更该珍惜才是。”
说完将茶盏放下,留她一个人想清楚。
她不是局中人,说的再多也没有用,感情的事,还是需要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林梦秋捧着还在冒热气的茶盏,双眼在氤氲的白气后迷离的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门边出现了那个人。
沈彻一手提起食盒,一手控制着轮椅,缓慢的朝她过来。
林梦秋失神的看着他手中的食盒,忆起了曾经打翻的那个食盒和米粥,目光闪躲着撇开了。
沈彻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移开目光的小动作,面色有些发僵。
之前不管他如何的伤到林梦秋,她都会很快的自愈,根本没等到他哄,便又是亮晶晶着眼看着他,他从没想过,会有一日她的眼里没他。
他这辈子都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认过错,更不必说是哄人了。
但只要想到林梦秋这两个月来对他的拘谨与冷淡,他的心中就有团火在烧,比起她来,他的骄傲坚持倒也不算什么了。
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可沈彻也是头次哄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见林梦秋坐着不说话,便清了清嗓子冷硬的开口道:“你与苏禾好似很投缘,远远就听你们聊得很高兴?”
明明隔着一个殿门之远,而且他耳边还要听着沈景安说话,却眼睛不眨的注意着她的动向,仿佛还能听到她们在说话似的。
就连沈彻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话语间带着股酸劲和委屈。似乎在低声的控诉,她与别人聊的如此畅快,却总是对他爱答不理。
林梦秋呆坐着没动,脑子里还在想方才苏禾的话,有些乱糟糟的,一时听到他说话,也不知怎么就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捧着碗热茶,正值夏末秋初,殿内还处处供着冰,茶盏的热茶放了一小会,依旧是冒着腾腾热气。
随着林梦秋的动作,茶水就倾斜着洒出,眼见就要泼在她的身上,林梦秋后知后觉的瞪着眼睛忘了要躲,等待着疼痛的来临。
可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的动作要快,在茶水泼洒在她身上之前,以手臂生生挡住了那发烫的茶水。
待林梦秋低头去看时,沈彻的半边衣襟早已湿透,甚至还在冒着热气。
她赶紧丢掉了手里空了的茶盏,无措的去掀他被打湿了的衣袖,便见他的手臂被热水所及之处,皆是通红一片。
“你是不是疯了,你的手是不要了吗?”
他上次手掌的伤好不容易才好些,虽然林梦秋一直没去问伤是怎么来的,但潜意识的觉得可能与她有关,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得她眉头直皱,也忘了还在与他置气。
沈彻却不觉得烫或是疼,反而还有心情在笑,林梦秋这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责骂与关切,恰恰说明她是关心他的,不仅是对恩人的那种感激,还带着情感在里面。
这让他即便受伤也甘之如饴,他算是知道沈景安这日日装病是为了什么了。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啊。”
“别担心,不疼。”
“我才不担心,疼死你最好。”
林梦秋见他在笑,气得恨不得直跺脚,但宫女送来了冷水和冰,她又忍不住的亲自动手为他冷敷。
等他那整片的红肿消下去后,她提着的心才放下。
正要抬头说道他两句,可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样子,认真又温柔。
看得她,连想要说的话都瞬间给忘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移开了眼,就看到了他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食盒,是了,他方才明明可以用手里的东西将茶水挡去的,完全不必用手。
不过是个食盒,他为何要如此宝贝的护着。
感觉到了林梦秋的视线,沈彻就把手里的食盒举到了她的眼前,“我记得你很喜欢。”
喜欢什么?
林梦秋茫然的接过食盒,打开以后,就看到里面摆着两碟精致的白糖糕和荷花酥。
上次她是说过喜欢吃,但那也是顺着太子的话说了一句,可没想到他记住了。
而且这次,他没有将食盒打翻。
林梦秋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以及完整的糕点,不知怎么的,竟然眼睛有些发酸。
她是喜欢白糖糕,可她更在意的是他有没有受伤,以及这背后的心意。
沈彻见她没有说话,眼眶还有些发红,一时又有些疑惑,难道是他记错了,她并不喜欢吗?不禁眼里闪过些懊恼。
但好在,就在他不安之时,林梦秋低着脑袋抱着食盒,哑着嗓子低低的说了声:“喜欢的。”
像是要证明她没有说谎,还捡了一块白糖糕塞进了嘴里。
又甜又软,是她上次尝过的味道。
沈彻根本没去管发红的手臂,嘴角不受控的微微勾了勾,虽然林梦秋还没彻底消气,但也算是有了松动,这便是个好的开始。
太医处理了沈彻手臂上的烫伤,敷上了药膏,才起身带着林梦秋回府。
一路上,两人依旧是没怎么说话,可他却觉得好似哪里不一样了,至少她眼里的疏远和戒备少了许多。
期间两人坐在马车上,也是心猿意马的想着心事,好几回沈彻想要开口都止住了,直到马车行至闹市街巷时,突然急停了下来。
林梦秋心里挂着事,一时没坐稳,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前倾,重重的摔在了沈彻的身上。
倒不是疼,只是一下被摔懵了,两人有多久没有靠的如此近过了?
林梦秋在被他环抱住时,甚至觉得浑身都有些颤栗,两人同时一怔,她即便嘴硬的说着不喜欢,可她的身体和内心都在诚实的想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沈彻格外的体贴和温柔,她挣扎着坐起时,手掌不慎间碰到了他的脚。
林梦秋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浑身一僵,她以为沈彻又要发怒了,毕竟这是他的禁区和底线,上次她碰到时险些还丧了命,即便之前两人欢/好时,也都是避开的。
便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没想到,沈彻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只是动作轻柔的将她扶好,低沉着问她:“有没有撞疼?”
林梦秋顿了顿,连忙的摇了摇头,“不疼。”
正好此时外头响起了阿四的声音:“爷,前面人多,怕是不好过,咱们是绕路还是等等?”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出入城最拥挤的时候,按理不该如此多人,沈彻沉着脸掀开了布帘,一眼就瞧见了前面的情况,好似是马车磕碰,处理官司的官差还未赶到,又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这才堵上了。
此乃回王府最便捷之路,若是要绕路,得多半个时辰,沈彻也就没急着要走,派了袁立让他带人去处理一下前面的事,至少将围着的百姓都先驱散开。
没过多久,袁立就回来了,不仅是他自己回来了,身后还带这个人。
说来也是巧,这人林梦秋见过,就是上回都在等花生糖的那青年,她再仔细的看这条路,不就是那日两府马车分开之处嘛。
那看来还真是个巧合了。
“子晋拜见世子,今日多亏了世子解围,才能如此快的解决此事,改日子晋定会登门再次拜谢。”
沈彻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朝他点了点头,而后放下了布帘。
倒是那人,正好在那帘子放下的瞬间看到了林梦秋,有些恍惚的走神,还是阿四提醒,他才恍若惊醒的让开了身后的路。
因是同路,王府的马车擦过了那人停在路边的马车,林梦秋注意到,马车的外头戴着家徽,上面写了个吴字。
恰好午后的微风拂过,撩起了对面马车的布帘,也让她看清了那辆马车内还坐着个年轻的女子。
姓吴名子晋,到底是谁呢,她为何会觉得这个人眼熟……
沈彻见她还在看外头,猜测她可能对新鲜事感兴趣,正愁不知如何开口与她说话,就以此人挑起了话头。
“方才这是吴阁老的小孙子,我若没记错,应是行二,以前进宫时见过两面。”
林梦秋顿时清醒了过来,难怪她会觉得这人眼熟,前世她确实见过他,是在吴家上门时她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此人,便是前世她险些嫁了的那位吴阁老的嫡次孙,吴子晋。
但她记得清楚,婚事定下后便有人来教她规矩,其中也提到了吴家的情况,吴子晋上头只有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下头并无妹妹。
方才那女子梳的是少女的发髻,根本就不是他的姐妹,那又会是谁呢?
现在仔细想起来,前世她突然攀上吴家这门好亲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而且她更想知道的是,除了她的好母亲,到底还有谁在背后处心积虑的想要她死。
不过此事宜缓不宜急,她得耐心的等宋氏主动露出破绽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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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内出来后,林梦秋就发现沈彻在她面前晃荡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
以往他都是在书房办公,现在竟是将东西全都搬到了正屋来,她在算账他就坐在旁边看书。
这也就罢了,反正他看书的时候极为安静,时常会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但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沈彻不知是不是觉得送糕点有用后,就迷上了给她买各种糕点。
从宫内的御膳到民间糕点,每日都换着花样来,直吃的她小脸都圆了一圈。
便是再好吃的东西,那也经不住餐餐日日吃的啊!直到她忍无可忍的说了不,第二日糕点就被换成了果脯。
虽然果脯也很好吃,但重点不是送东西啊。
林梦秋很想找个机会与他说清楚,谈谈两人之间的事,这两个月来与他而言是煎熬,对她来说也是。
可还来不及找机会,曹皇后又办了赏花宴,她不得不整装出席。
此次赏花宴不在宫内,而是在外头的避暑山庄,林梦秋出发前给施绾舒发了帖子,想着能与她同往,却不想在路上便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