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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莲娘当时已经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若非怕有生命之危,也不会冒险离开山谷。

    正是因为那儿有过外人的踪迹,而且还是朝廷中人, 很有可能再被人发现, 这才收拾了家当跋山涉水的重新找地方落脚。

    原以为逃到这荆山脚下,远离皇城纷扰,应当能把孩子好好给生下。

    起初确实如此, 此处的民风淳朴, 县官治理下也安泰平和, 是个安室利处。

    他们夫妻靠着打到的猎物和山中的药材换了银两, 在镇子的边缘盖了小屋, 周围的邻舍也都很友善,他们也过得很是充实幸福, 甚至有过想法,能否一直都生活在这, 不必再四处逃难。

    终于在上个月,莲娘平安的诞下了孩儿, 为他取了小名康儿, 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安宁的日子直到半个月前戛然而止,原本若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被打破,县官带着全城百姓跪迎凤驾,皇后与南阳王要上荆山祭天祭祖。

    这两个令他们四处逃散不得见光的人,竟然出现了,还与他们靠得如此近。

    即便皇后与南阳王也已经上了山, 暂时也没人发现他们是谁, 但侍卫依旧留了些许在城内, 随时都会有危机,穆天当夜便打算要走。

    是莲娘劝住了他,“我们若是此刻走,定是会被发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还是再等等。”

    他们便耐心的等待时机,只是没想到百年难遇的大雪突然降临,康儿又生了病,彻底的断绝了他们离开的希望。

    不仅要担忧食物越来越少,还要防备官兵随时的突袭,每一日都无比煎熬,直到他们听说南阳王世子带着粮草来迎凤驾。

    莲娘准备赌一把,虽然这个秘密是关乎南阳王的,但若是不赌就只能等死了。

    这才冒险引来了沈彻,递上了昔日的玉佩,他们夫妻活得够久了,每一日都是苟延残喘偷来的,他们从不惧怕死亡,只是心疼刚出生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正好沈彻今夜是临时起意,并未带袁立,看着眼前的两人,沉吟片刻屏退了所有亲卫。

    “你们与我有恩,我既答应过,便绝不会反悔。”

    莲娘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听闻沈彻此言,喜极而泣,她竟是赌赢了。

    “说吧。”

    莲娘再三的确认了周围没人,才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罪妇与穆天是从宫内逃出来的,一直还在被人追杀,追杀我们的人便是皇后。”

    沈彻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并非普通人,也知道他们是为了躲避什么人追杀,但没想到会是皇后。

    他的手掌紧紧的捏着轮椅的扶手,手背青筋直跳,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神情,似怨似哀,最后揉碎成了漆黑的深潭。

    “继续说。”

    莲娘小心翼翼的将秘密说完,而后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她不敢去看沈彻的神情,光是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寒意,就足够让人觉得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或许沈彻能做到他的承诺,但谁听到这等关于自己父亲与姨母的事情,都会有最真实的反应。

    她害怕这个传闻中疯狂的世子,会再度失控。

    空气几乎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沈彻才轻笑出声,虽然说是笑,可那笑里却透着无尽的阴冷,他的眼尾发红,似乎下一刻便会暴起。

    但他没有,他只是笑,等笑了两声后,才寡淡的道:“原是这样。”

    他之前所有想不通的事,都在此刻明了,曹皇后为何要害他,又为何要针对沈弘毅,又为何百般阻挠沈景安和苏禾,这种种皆是有因有果。

    “此事,除了你们夫妻,可还有别人知晓?”

    “不曾,这个秘密是我们身上的催命符,不敢与旁人泄露分毫。”

    “想活下去吗?”

    莲娘没想到真的有了生机,闻言疯狂的磕着头,“想,还求世子指一条活路。”

    “你们中,得有一个人,跟我去见她。”

    这个所谓的她,不必沈彻说,他们都知道指的就是曹皇后,顿时浑身冰冷僵硬,但若是不去,可能谁都活不了,去了,或许还有活路。

    夫妻二人对视后,异口同声的道:“我去。”

    以前看到这样的场面,沈彻定是嗤之以鼻的,但他有了林梦秋后,便能明白何为爱。

    “你同我去。”沈彻不带商量的指着穆天,其实这个计划,定是莲娘更适合的,但他们的孩子尚小,片刻都离不得母亲。

    最重要的是,若有一日也要他面临这样的抉择,他也绝不会让林梦秋冒险的。

    “世子,罪妇愿意去,穆天如此木讷,容易坏了世子的大事,还是罪妇去的好。”

    “你好好在家带着康儿,世子既已经定了人,哪还有你说话的份。”

    沈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给了莲娘时间让她带着孩子从侧门离开,而后未发一言直接的举起长剑向穆天刺去。

    待刀光闪过后,屋外的亲卫冲了进来,沈彻捂着受伤的手臂,冷眼看着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冷冰冰的道:“将此人捆了,带回去。”

    等沈彻带着昏迷不醒的穆天回到营帐时,袁立最早的冲了出来,“爷,是何人伤了您。”

    他是见过穆天的,看到是他,露出了些许的诧异,他记得此人先前救过沈彻,这是出了什么事。

    “此人不仅意图行刺,还口出妄言,请神医过来,我不许他死的如此便宜。”

    沈彻刚到荆山还未上山,第一日便受了伤,无疑是对所有人的打击,尤其是沈景安,不再离开沈彻片刻,不管去哪都是全程的带着亲卫跟着他。

    又在山下待了两日,等积雪融化了大半,才清出了一条能够上山的道路来。

    “启禀殿下,此路已经无阻,可以上山了。”回禀的侍卫连声音都透着喜悦。

    眼看着没有几日便是除夕了,谁都想赶着回家团聚,可完成不了差事,如何能回京,故而能够通行实在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沈景安也很高兴,难得露了个浅笑,今日天公作美出了日头,这会还未到午时,正是上山的好机会。

    与沈彻对了个眼神,便下令道:“上山。”

    沈景安即便是‘病好’了,也不如沈彻这般常年习武,化雪的时候又格外的冷,即便披着斗篷依旧是寒风刺骨。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强制着要求苏禾留在山下等他,不然看到苏禾受冻,他定是要心疼的。

    沈彻坐着轮椅无法行走,便由轿夫用软轿抬着一路往上,见沈景安侧目看他,面色如常的淡淡道:“让你坐轿你不坐,逞什么能。”

    方才上山之前,沈彻就劝过他,这山不低,他体虚还是坐轿子的好。

    但沈景安好面子,就是不肯,没想到这会又被他给笑话了,他可真是有本事,只用一言半语就能将他给气着。

    “孤说不坐就是不坐,你懂什么,爬山锻炼体魄,走走还能暖和些。”

    沈彻笑笑不说话,等半个时辰后到了半山腰,不等沈彻再说,沈景安就灰溜溜的闭了嘴,乖乖的坐上了软轿。

    沿途沈彻也没闲着,一直在左右的观察着,若是沈弘毅真的失踪了,是下山了还是迷失在了这山中。

    荆山巍峨,山顶却有个宏大的祭坛,专门用以祭天祭祖用,整座山上除了真人与其弟子外,便无其他外人,山路也并不算陡峭,按理来说不会失踪,除非是人为的。

    沈彻眯着眼在认真思索,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队伍在山门外的宽敞平台处停下,这儿正好有个石亭。

    “启禀殿下,再往前便是荆门寺了,可否要歇息片刻。”

    沈景安自然是不想歇的,他太想上山了,但这寒天雪地的侍卫们也需要歇息,便点头应下。

    “先做歇息,稍后再继续往上。”

    这座石亭修的格外的精妙,向外自然的延伸出去,犹如腾空出现在山壁上一般。

    沈彻坐回轮椅上,正与沈景安一道在石亭中极目远眺。

    如此向下看去,更加看的清晰,冬日本就草木枯败,再加上大雪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遮蔽之物,若沈弘毅真的失踪,只要去寻,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又何来失踪一说,也让沈彻愈发的笃定,所谓的失踪也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爷,您之前带回来的人,醒了。”

    这是在说穆天,沈彻没说是为什么,只说要将此人带上,他的亲卫都习惯性的不会反驳他的意思,这会人总算是醒了。

    “带他过来。”

    穆天看上去伤的很重,就连呼吸都很困难,但好在有江鹤在,便是真的死人也能给救回来,这会还是吊着一口气在。

    他一看到沈彻就挣扎着想要起来,虽是浑身都在剧烈的喘息着,可那双眼却红的泣血,竟然真让他给爬着俯冲起来。

    “爷,小心。”袁立迅速警惕的挡在沈彻身前,生怕穆天有所动作。

    但他们就在这狭小的石亭中,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反倒适得其反,将沈彻直接推到了石亭的边缘。

    若非有石阑干在,或许他此刻便要跌落山崖。

    沈彻与沈景安对了一个眼神,不着痕迹的往旁边移了移,警惕的注意着袁立的动作,好在他接下去并未有动作。

    穆天被制服,此处不适合多留,他们休息了片刻,便又重新上山,这次顺利的到了山顶的荆门寺中。

    在等着他们的是梁大人,被困在山中多日,每日都很惶恐,终于能够看到他们实在是惊喜万分,“下官参见太子,参见世子。”

    “怎么不见母后?”沈景安下了轿,拧着眉看上去很是担忧。

    “王爷失踪,娘娘甚是自责,这几日食不下咽,再加天寒地冻的,一时之间竟是病倒了。”

    “母后在何处,快带孤去。”

    梁大人领路,带着二人到了曹皇后的寝殿。

    屋内,曹皇后正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见到是他们才露出了些许喜色,就连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你们怎么来了。”

    “儿臣来接母后回宫。”沈景安看到曹皇后如此病容,也陷入了自责中,“儿臣该早些来的。”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沈彻在一旁看着,也没说话,但眼神中能够看出关切。

    既然都见到人了,沈景安自然是想要带着人即刻下山的,可南阳王下落不明,曹皇后又身子不适,就算焦急也不能贸贸然的下山。

    正巧这个时候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发现了之前失踪人侍卫的行踪,沈彻瞬间抬起了头,就连沈景安也不再叙旧,那也是他的叔父,他也得去。

    就被沈彻给拦了,“你这身板如何去?少添乱,在这待着,我去。”

    到门边时,却正好与袁立撞了个满怀:“爷,那人想要逃走。”

    沈彻有些不耐,“那便杀了。”

    曹皇后听到了他们两说的话,不免有些好奇,“彻儿,你在同谁说话,怎么又要打打杀杀的?不许。”

    他是背对着曹皇后的,闻言手指微微蜷紧,嘴角勾了勾,才面色铁青的转过身,“一些腌臜事,您不必管。”

    “你这孩子,又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的事便是本宫的事,袁立,去把人带进来。”

    曹皇后派人追杀穆天与莲娘,自然是认得穆天,一看到他便明了了,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是何人?怎的伤的如此重。”

    穆天一看到曹皇后,就哑着嗓子的想要说话,便被沈彻给制止了,“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满口污言秽语,我一句都不想听,也不必污了您的耳。”

    沈彻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如何,曹皇后自然了如指掌,之前她还在想,沈彻会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从这来看,他根本就没发现,不然也不会将穆天带到她的面前来。

    沈彻确实优异,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便是心太软,要成大事者,绝对不能心软。

    曹皇后看着沈彻冷厉的模样,也就不再怀疑,愈发放心的准备接下来的计划。

    沈弘毅,你就永远的沉浸在痛苦的悔恨中吧,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宝贝如何疯,如何死。如今唯一麻烦的就是沈景安,他竟然也跟来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既然是有了消息,沈彻也就不再多留,将穆天押下,带着袁立等人,匆匆朝着那所谓的小路寻去。

    留下沈景安继续陪着曹皇后。

    *

    “爷,就在前面,我们的人发现了好几具侍卫的尸首,都被冻成冰人了,但未曾看到王爷。”

    这种时候,反倒是没被发现的,活下来的可能最大,沈彻一路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当他看见满地的尸首时,面上露出了几分隐忍的狰狞。

    “顺着这条路往前。”

    既然侍卫的尸首都在这,南阳王也很可能就是顺着这条路往下的。

    但一路往前,分岔路口却变多了,众人不得不分成几组,继续往前去搜寻。

    而跟着沈彻的便是袁立。

    “阿袁,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袁立一直注视着四周,蓦得听到沈彻的声音还愣了片刻,才恍惚着道:“回爷的话,有四年了。”

    “确实够久了,也只有你做事,能让我放心。”

    他以为沈彻还会再说什么,可没想到他说了这句,就没有再说别的了,继续往前。

    又走了半刻钟,才发现他们选的这条路,尽头竟然是悬崖,既然再往前没有路,只能回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山顶上的巨石和积雪突然的动了起来。

    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那巨石便朝着沈彻砸了下来,沈彻坐着轮椅根本无法躲避,眼睁睁的看着那巨石一点点的变大,直到避无可避。

    而原本站在一旁,可以有机会逃走的袁立,看着坐在轮椅上单薄身影的沈彻,竟然一咬牙冲了回去。

    “爷,小心。”

    *

    寝殿内,沈景安正在陪着曹皇后说着话,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的晃动,好似地动山摇一般。

    他想出去问问怎么了,就有宫女小跑了进来,他立刻起身拧眉道,“怎么回事?”

    “禀殿下,好似是积雪融化导致的山石滑落,之前也时常有发生,不碍事的。”

    沈景安这才放心下来,等宫女上了膳食,才端着小碗,一勺勺的喂着曹皇后。

    “母后瘦了,该多吃些才好。”

    曹皇后心中焦急,面上却是不显,一副感动的模样,将整碗粥都喝了,只希望沈景安能赶紧离开。

    但他明显不打算要走,喂完了粥又给她说起京中的事来,逼得曹皇后眼里闪过了一丝的狠决。

    趁着起身方便的机会,点燃了殿内的檀香,沈景安举着手中的信笺,正打算等曹皇后回来,与她说道,就觉得自己的眼皮越发的沉。

    不知不觉的就趴在床榻边睡了过去。

    曹皇后见他睡着了,也就不再装了,快步到了里间,掀开木棺上的布匹推开了棺木盖子,露出了里面铁青着脸的沈弘毅。

    她给沈弘毅喂了点水,他才能重新开口说话:“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恨我怨我,都该朝着我来,为何要折磨彻儿,他也是你的亲外甥。就当是我求你,求你放过彻儿。”

    “亲外甥?我只要看到他那张像极了小妹的脸,我便恨不得将他撕碎。你若能早点求我,或许我还会心软,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你就算求我也没用,我们一起等着好消息。”

    曹皇后将沈弘毅给扶着坐了起来,耐心的等待着。

    直到袁立出现在了殿内,恭敬的跪在了曹皇后的面前,“一切都按娘娘所说的办妥了。”

    而后几个侍卫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抬了进来,他穿着沈彻方才的衣服,与他的身量体型一般无二,沈弘毅顿时眼眶便红了。

    如此威严又豪迈的堂堂男儿,竟有一日无措的像是个稚子。

    “阿毅,你看到了吗?这便是与我作对的下场,你不能拒绝我,只有我才配和你在一起。”

    沈弘毅见她如毒蛇猛兽,尤其是见到‘沈彻’的尸首,让他崩溃,他很想与曹氏同归于尽,可又动弹不得。

    “你认命吧,你逃不了的,你可不止沈彻一个儿子,你若再拒绝我,我会让他们也一个个的出事。”

    沈弘毅双目通红,浑身因为怒意而发着颤,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或许便是当初救了她。

    可就在曹皇后伸手,再次触碰到沈弘毅的脸庞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姨母,竟是连一刻都等不了了吗?”

    曹氏自然认得这个声音,她诧异的往外看去,便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处。

    那个坐着轮椅本该死了的废物,竟然一步步的走了进来。

    不仅如此,方才还昏迷不醒的沈景安,也撑着手掌,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