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薨逝, 成帝为此忧思成疾,太子更是悲恸难抑,举国为丧, 就连这年节也少了烟火味,各家各户皆是闭门守丧。
按理来说,林梦秋的品级也该进宫去哭灵跪灵, 可她已是八个多月的身子了, 头一日也确实去跪了, 只不过就半个时辰便脸色发白的被沈彻抱了回去。
哪里还敢有不长眼的人让她去跪, 都怕她有半点的闪失, 沈彻这铁面阎王来催命。
之前他双腿具废,都能杀人不眨眼,如今腿好了, 更是没人敢招惹他。
沈彻本是不愿意去的, 他才不在乎什么名声, 但怕没人看着沈景安那病秧子,他能把自己给活活哭死,这人看似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一副豁达贤德的样子, 实际最爱钻牛角尖。
若是他认定了的事情,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只信自己的理。
就像此事, 曹皇后害了沈彻,她也已经付出代价坠入万丈深渊, 更与沈景安毫无关系, 可他还是觉得对不起沈彻, 一心一意的想要替母弥补。
众人都劝他节哀, 他却日夜的坚持去哭灵守灵。
私下宫人都劝她学三皇子那般,虽然他也要守灵,但他会中途替换人,说要吃斋他便偷偷喝肉汤吃肉末。即便如此,也依旧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而沈景安不仅不间断,更是坚持吃斋,即便不会有人看见,他也绝不肯喝一口汤,本就长时间的消耗体力精力,膳食又跟不上,自然日渐消瘦。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他身上的丧服,就有种空荡荡挂着的感觉,显得整个人愈发的消瘦憔悴。
成帝病卧在床没人管得了他,最后还是被沈彻硬是押到了床上逼着他睡觉。
“阿彻,还有两日,孤得替母后守完最后两日。”他的双眼充血,嘴唇发白,就连冒出的的胡渣都没时间清理。
沈景安身为太子,自小就极其注重仪态,这几日下来,甚至是连最基本的仪态都忽略了,足以看出他内心的悲恸。
“你这是要守灵还是要陪葬,你不是觉得亏欠了我?难不成你就打算拖着这身病体来偿还?”
“阿彻,你明明知道孤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是何意,便是铁打的人,也是要睡的,我就在这守着你,你若不睡,我便给你打晕了,你总得选一条。”
沈景安上下碰了碰干裂的唇,最后还是架不住困意袭来,润了润唇瓣,倒头就睡了过去。
他不睡,苏禾自然也担心的辗转难以入眠,瞧着气色也很差,怕沈彻真要生气,才小声的为他解释。
“世子别与殿下一般见识,他只是太难过,又觉得愧对你,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折腾自己。”
沈彻拧着眉面色发沉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景安,许久之后才轻轻的嗯了声。他如何能不知道呢,正是因为知道,才更是拿他没办法。
“苏家的事,他同你说过了?”
苏禾在为沈景安掖被角,他睡得姿势并不舒服,被她碰到的时候还紧紧的抱住了她的手臂。
她怕将他吵醒,只能就着这姿势,尴尬的点了点头,“娘娘坠崖前,为殿下指明了方向。”
或许是曹皇后良心发现,不想让沈景安继续痛苦,又或许是她不愿成帝过得太痛快,总之,她将当年陷害苏家之事的证据和证人,都在临死前告诉了沈景安。
这事不仅关乎苏家,更是牵扯到了林梦秋,沈彻才会如此的上心,只是光有证据还不够,还得等待一个时机。
沈彻说到做到,真就守着沈景安,等他睡醒了才回王府。
他回到王府时夜已深,林梦秋睡得正熟,她一个人时睡姿特别的乖,朝外侧着双手规规矩矩的护在自己的肚子上,一整夜下来被褥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唯有沈彻在时,她才会展露出黏人的一面,枕在他的手臂上,缩在他的怀中,将他的心都给填满了。
沈彻去屏风后脱了外袍,等身上暖和些了才掀开被角轻手轻脚的躺上去。
没想到如此轻缓的动作还是将睡梦中的人给惊醒了,她揉了揉眼迷迷糊糊的喊了声:“夫君。”
沈彻哑然失笑,点燃了床头的烛火,看她要坐起,怕她着凉,赶紧扶着她坐下,仔细的给她披上了外衣,“我吵醒你了?”
林梦秋睡得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等坐起来后便歪在了他的身上,双手软软的抱着他的腰,脑袋在他背上蹭了蹭,声音更是带着些许鼻音。
“你不在,我睡得不踏实。”
沈彻在宫内惹来得满身寒意,在这句话后,顿时化成了满腔的春水。
侧头看到她因为撒娇,嘟着的小嘴,便不再客气的低头与她接了个绵长的吻,直吻得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他才放过她。
而后掀开被褥,看了眼她的膝盖。
前几日,她非要进宫去哭灵,把自己的膝盖给跪的青紫一片,淤青连日不消,沈彻的脸也连着黑了好几日。
每次回来头件事,就是要查看她的伤口,反倒把林梦秋给搞得不好意思起来。
沈彻在京中的名声本就不好,若是曹皇后出事,南阳王府的人不去,众人可不知道曹皇后做了什么事,只会在背后指责沈彻不孝,她可不愿意自家夫君被人冤枉。
可谁知道,她的身子会如此的娇弱,不过是跪了半个时辰,她竟然险些晕过去。
还好苏禾的反应快,对外说是她太过伤心哭累了,若不然就真要闹出笑话了。
“舅父已经给我上过药了,他说了只不过是瞧着吓人,过两日就好了。”这也是她体质的原因,磕了碰了都容易留痕迹,而且这种淤伤只有让浴血散出来才好得快,故而看着可怖,实则早就不疼了。
沈彻可不管这些,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要淤青未消退,他就当她没好。
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膝盖,没见她呲牙喊疼,才放心了些,重新掀开被子,等她钻进了他的被窝后吹灭了烛火,小心翼翼的搂着她躺下。
林梦秋刚睡着醒来,困意已经散了,而且这几日沈彻都要进宫,两人都没怎么好好说话,便抱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说着话。
基本上是林梦秋在分享她在家都做了什么,沈彻则是认真的听着,并十分捧场的回应她。
“王妈妈已经将产阁收拾出来了,我今日去瞧了,布置的和我们的屋子一样,我差点都以为是自己走错了。”
女子生产要见血光,都不会在卧房中生产,而是另外设置间产阁。
因着她是二三月间的产期,那会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不仅要生孩子还要在那养到出月子,沈彻为此更是亲自监督,从产阁内的地龙火墙到小小的摆设,皆是样样过目。
又怕她到了陌生的地方会害怕,这才特意让王妈妈布置的和平日的卧房一样。
林梦秋还当沈彻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样的说给他听,却不知,这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沈彻也没有点破,反而很有耐心的听着,等她慢慢的将自己给说困了,点着脑袋歪在他的脖颈间,沉沉的睡过去,他才轻柔的为她掖好被角。
心满意足的搂着怀中的小宝贝,一同进入了梦乡。
沈彻一直忙到了上元节当日,宫内所有事情都解决完了,向沈景安讨了半年的时间。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许烦着他,苏家平反的事交给沈景安这个准女婿,而他要陪着林梦秋。
回到府上时,正好赶上了晚膳,老太妃居上首,南阳王则是陪在她身侧。
出事后,沈弘毅不仅看着苍老了许多,更是没了曾经的豪情与志向,曹皇后之所以会执迷过深,累及他的妻儿,这与他有分不开的关系,与其去责怪他人,还不如反思自己。
他已打算将王府的事宜都交给沈彻,不再过问府外事,专心的奉养母妃,等待孙儿的出生,将错过的一切弥补回来。
前些日子,林梦秋虽然内心忐忑,但还是向老太妃等人坦白了身世,没想到老太妃不仅没像她担心的那样嫌弃他,反而听后心疼不已,愈发的疼爱她。
林梦秋也是真心实意的将老太妃当做自己的亲祖母来孝顺,小心翼翼的算着前世老太妃出事的日子,只希望她老人家这一世能够长命百岁。
前些日子沈彻不在家,林梦秋闲着无事都会在晚膳后陪老太妃玩会叶子牌,但难得沈彻在家,今日又是上元夜,老太妃笑眯眯的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老太婆可不能和孙儿抢人,我有儿子陪呢,你们小两口回去吧。”
林梦秋微微的红了红脸,才笑得甜蜜的跟着沈彻出了春熙堂。
今年特殊,即便是上元节也听不见外头的热闹声,不过好在她本就怀着身孕,不能出去逛花灯,也就没那么的遗憾了,这会挽着沈彻,在院中散着步。
走着走着便到了后花园,还未进院就闻到了扑鼻的梅香,林梦秋本是没打算要逛园子,闻着这梅花香,竟起了兴致。
一时没注意到沈彻带着笑意的眼。
等她踏入园中,才发现另有一番洞天,园中不仅有各种各样的腊梅,还挂满了花灯,甚至还有好几盏是冰灯。
林梦秋看花了眼,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拉着沈彻的手也在不自觉的收紧,甚至还问出了一个十分傻气的问题。
“夫君,这是哪儿来的花灯啊。”
“小笨蛋,自然是给你准备的,不然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日日管着府内事,竟然不知道沈彻在她眼皮子底下,准备了这么大份的惊喜。
林梦秋的眼眶都有些红了,她怀孕之后不仅脑子转的慢了,就连情感也极其充沛,易怒更嗜哭。
“不喜欢?”
“喜欢,我好喜欢。”林梦秋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就胡乱的点着头,吸着鼻子怎么都说不够,想把所有的欢喜都给表达出来。
“越发爱撒娇了,怎么就眼睛都红了呢。”沈彻嘴上是这么说,眼神却极为宠溺,更是动作轻柔的蹭了蹭她的眼下。
这样的动作他做的很是熟练,好似忆起当年,两人初相识,他也是这般拭去她的泪。
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了,不会再弄疼他的心尖人。
“我陪你走近了看。”
林梦秋欢喜的点着头,一盏盏的走近去看,琳琅满目什么样的都有,甚至好多她都叫不出名来。
她因为月份大了,沈彻不许她经常和八两玩,生怕这小东西没个分寸,会冲撞了林梦秋,便把它养回了原来的院子。
两个院子离得近,它听见主人的说话声,直接就冲进了梅园里撒着欢,这会更是围着林梦秋转圈,别提有多兴奋了。
也为这满园的灯火,添上了几抹生气。
至于那冰灯,是专门找人雕的,雕出了兔子和狗儿的模样,里面摆着烛火,特意冻了好几日,便是为了能让她看上一眼。
“夫君,每个我都我好喜欢,只是有些可惜,只能看这一回。”她的本意是说这些冰灯,今日过后只怕就该化了。
但沈彻却误以为她是在说赏花灯这事,“谁说只能看一回的?有我陪着你,往后每年都带你赏灯。”
林梦秋后知后觉他是误会了,但也没必要去解释,很是甜蜜的嗯了一声。
他说的没错,不必可惜,不仅是他,以后还会有两人的孩子,不仅有这次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林梦秋倚在他的怀中,望着眼前的灯火,直至月上中天。
从那日后,沈彻便真的闭门不见客,除了偶尔进宫探望沈景安,其余时间都是陪在林梦秋身边。
沈彻特意从宫内请了有经验的接生嬷嬷,还有奶娘,提前将生产那日会发生什么,都了解透彻了,以备不时之需。
等过了二月,眼看着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全府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就连沈彻也不例外,反倒是林梦秋跟个没事人似的。
原因无他,都是这段日子好几次她误以为是要生了,闹得所有人都忙前忙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次数多了后,林梦秋都麻木了,反而不觉得怕了,每日睡前唯一想的就是,今日又没生好失望哦。
等真的发动时,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是三月初七的晌午,两人刚用过午膳,正在下棋。
这算是林梦秋的新喜好,不仅能静心养性,还能消磨时间,最重要的是沈彻下棋的样子格外的迷人。
林梦秋刚落了子,就发现下错了,耍赖皮的要悔棋,抱着手中的黑子不肯还,还撒着娇:“我下错了嘛,夫君再给我个机会。”
沈彻正想捏捏她的鼻子,把她手里的棋子拿回来,这小赖皮总爱悔棋,没想到就见她脸色一变。
他刚想说,悔就悔,她高兴就好,就听她带着哭腔无措着道:“夫君,这回好像是来真的了。”
沈彻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要生了,猛的从榻上起身,抱着她去了产阁。
整个王府也因为这句话,顿时兵荒马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