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静语回来后, 很快便做出了紫色夕雾花的样品,用同城快递寄给杜恒知。
杜恒知收到后在微信里对占喜说,花非常美, 觉得用在礼服上会更美,他灵感爆了, 正在画设计稿,请骆老师这边等他的通知。
国庆长假前, 占喜接到表姐尹莉的电话, 说自己10月6号订婚, 希望占喜能回家参加她的订婚仪式。
老家的订婚仪式隆重程度不亚于婚礼,风俗众多, 老一辈尤其讲究。小辈们拗不过老人,除非有一方不是本地人, 要不然, 像尹莉和男友小刘这样的本地年轻人,必须要按风俗走一遍流程, 家里才不会被人给看轻。
占喜问“莉莉姐,是我妈让你给我打电话的吗”
“哈哈哈哈”尹莉尴尬地笑着, “被你发现了。”
通常, 在外工作的年轻人没有硬性要求去参加亲友的订婚仪式, 只要能回去参加婚礼即可。占喜知道尹莉要第二年春节才结婚, 没想到老妈会用这个理由来叫她回家,一时答应不下来。
“带上你对象。”尹莉在电话里说,“二姨说你有对象了, 是吗带过来让我们见见呀。”
占喜很震惊“我妈是怎么说的她说我对象是什么样的了吗”
“那没说, 就说你有对象了。”尹莉奇怪地问, “怎么了你对象是什么样的呀”
“没怎么, 我再想想吧。”占喜抱歉地说,“莉莉姐,我对象这段时间特别忙,我就算回来可能也是一个人,过几天我再给你确切的消息吧。”
回家,还是不回家,想到迟贵兰,占喜实在很矛盾。
若回家,带小鱼还是不带小鱼,更加令她下不了决心。
9月30日下午,占喜作为骆静语的女朋友,第一次去了骆静语的父母家。
因为是长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路上会特别堵,他俩还是决定坐地铁。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有骆静语带给父母的中秋礼物,也有占喜给小鱼家人准备的礼物。从地铁车厢出来后,他们往出站口走,占喜想到很久远的一件事,对骆静语闲聊道“我去年考公务员,考点就在这个地铁站附近,来回都是从这儿走。那天考完进站,还碰到地铁里的保安抓贼,动静很大,可吓人了。”
骆静语想说自己其实就在这个地铁站被当“贼”抓过,不过手里提满了东西,也没法回答,只能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件有趣的事。
他们没去小超市,直接去骆静语父母家。
占喜并不紧张,她现在的手语水平还不错,和小鱼的日常交流几乎没有问题,只要小鱼的家人们手语打得别太快就行。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位健听人姐夫吗实在不行,姐夫也能帮她翻译。
骆家所在的小区很老,九十年代造的房子,他们自从福利工厂改制后搬到这里也有十几年了,周围都是老邻居。
骆静语带着占喜上楼时碰到一位邻居阿姨,对方欣喜地叫住他“小鱼回来吃饭啊好久没见你了呀,呦这是你对象吗真漂亮啊。”
占喜甜甜地喊“阿姨好,我是小鱼的女朋友。”
邻居阿姨愣了一下,赶紧说“你好你好,你们快上楼吧,提着东西怪沉的。哎呦呦,小鱼以前还是个小孩儿呢,现在居然都有对象了,我们怎么不要老哦。”
来到四楼门前,骆静语和占喜对视一眼,便按下了家里的门铃。
门铃和1504一样,通着灯泡,他按了里头的灯就会亮。
很快,门打开了,占喜看着门后出现的三个人,两位老人该是小鱼的父母吧骆爸爸身材高大,架一副老花眼镜,骆妈妈精心打扮过,一点儿不显老,眉眼和小鱼很像,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女人。
还有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是占喜见过一次的小鱼姐姐。
三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一齐打量着占喜。
骆静语对占喜说过,他的爸爸和姐姐脾气都很好,非常温柔,妈妈稍微急躁点,不过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很好相处。
“叔叔好,阿姨好,姐姐好,我叫占喜,你们可以叫我欢欢或小占。”占喜也不管了,先开口叫人。阎雅娟满脸是笑,和骆明松一起接过两个年轻人手里的礼物,嘴里“啊啊”出声,招呼他们进去。
占喜的双手解放后,又用手语打了一通招呼。骆明松和阎雅娟眉开眼笑,放好礼物后连连打手语夸她,夸她乖巧,夸她漂亮个子高,让她坐,吃东西,两双手一起比划,占喜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
二老去了厨房,让儿子女儿好好招待占喜。骆晓梅笑吟吟地看着占喜,打手语说我们见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占喜点头记得的,我那时候都不知道你是小鱼的姐姐。
骆静语拉着占喜来到一个坐着的男人面前,打手语这是我姐夫。
占喜看着高元,他和骆晓梅差不多年纪,身材中等,气质稳重端方,不过能看出两条腿要比常人孱弱,裤腿显得宽松许多,身边搁着两支腋拐。
占喜知道高元听得见,笑着说“姐夫好,我叫占喜。”
高元笑得很温和“你好你好,我叫高元,对不起啊我腿不好,就不站起来啦。”
认识完所有人,占喜才有空打量小鱼父母的家。房子不大,装修也有些年头了,她拉拉骆静语的袖子,打手语说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骆静语“”
高元哈哈大笑,帮尴尬的小舅子解释“小占,小鱼没房间,这屋子两室一厅,爸妈住一间,晓梅住一间,小鱼以前一直是睡客厅的,支个小床。我头两年上门时那床还在,后来他买了房子,爸妈才把他客厅里的小床给撤了。”
说着,高元指指现在摆着一个柜子的客厅角落,“喏,就那儿,一张一米宽的小床,特别短,他个头高,脚都要从床尾伸出来,晚上睡觉还要多加一个凳子用来搁脚。”
骆晓梅读完丈夫的唇语,掩着嘴不停笑。
占喜都听呆了,小鱼都没和她说过,他在家居然是没有房间的。
怎么这么可怜啊她看向骆静语,他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拉着她在餐桌边坐下,把零食盒子推到她面前,双手比划着让她吃东西。
这时,厨房里传来一些动静,是聋人交流时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音量还不轻,只有占喜和高元听得到。
占喜不由地往厨房看,就见阎雅娟跑出来,身后是一脸无奈的骆明松。占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阎雅娟已经到了她面前,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包。
“阿、阿姨我”占喜站起身没来得及推掉,阎雅娟已经把红包塞进她手里,打手语道乖孩子,收下,这是叔叔阿姨给你的,收下,收下。
骆明松走过来,也打手语道本来是想吃完饭再给你的,小鱼妈妈太着急,就想现在给你,我说你又不会逃跑,她也不听。
高元和骆晓梅边看边笑,占喜一脸窘迫地拿着红包,转头看向骆静语,他笑得特别开心,打手语说收下吧,我爸爸妈妈的心意。
“啊”这红包好厚啊,一万块吗占喜太难为情了,只能对着阎雅娟和骆明松打手语谢谢叔叔阿姨,谢谢。
晚餐菜肴极为丰盛美味,六人围桌而坐,气氛温馨却也安静。
大家都用手语交流,骆明松和阎雅娟打手语时会配合出声,嘴型像是在说话,嗓门时大时小。这样的情景占喜在陈亮和毛毛身上见过,不过那是在室外,感触不深,此刻在狭小的室内,这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听来就特别明显。
高元特地坐在占喜身边,偶尔低下头佯装吃菜,也不看她,小幅度地动着嘴唇对她说话“小占,他们家里人交流时,有时候会发声,你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的现象,因为小鱼不爱发声,我怕你不适应。”
占喜心中感动,也悄悄地说“不会的,姐夫,小鱼在我面前会发声,我不会害怕。”
高元一愣,随即便感到欣慰,小鱼在他面前都不爱出声,却愿意在占喜面前出声,说明他已经把占喜当成了最亲密的人。
骆静语没注意到高元和占喜之间的对话,不停地为占喜夹菜,家里所有人都在劝占喜多吃点,说她太瘦了。
占喜搁下筷子打手语道我和小鱼在一起,已经重了好多,他做饭太好吃,都把我养胖了。
阎雅娟表情很丰富,打手语说不胖,不胖,女孩子太瘦不好,多吃点,多吃点。
骆晓梅这天过生日,吃完饭,骆静语捧出了生日蛋糕。这一次,占喜没再傻乎乎地去提唱生日歌的事,只是靠在骆静语身上乖乖地看。
骆晓梅闭眼许愿,睁开眼睛后轻轻地吹熄了蜡烛,高元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一边打手语一边说“老婆生日快乐,永远十八岁。”
逗得骆晓梅笑个不停。
骆静语把蛋糕切开分给大家吃,这时,阎雅娟从房间里拿来几本相册,交给骆静语,“啊啊”地比划着让他拿给占喜看。
骆静语很头疼,接都不想接,皱着眉打手语让老妈赶紧拿走拿走。占喜已经眼尖地发现了,接过相册开心地叫“是小鱼小时候的照片吗我要看我要看”
阎雅娟笑着用手语说是小鱼和晓梅小时候,很可爱的,你看看。
骆静语垮着脸郁闷地想一点都不可爱好吗
占喜翻开相册,终于知道阎雅娟为什么会说小鱼小时候可爱了,因为里头居然有几张,小鱼是穿着女装
“哈哈哈哈哈哈”看着穿着小裙子的小小鱼,占喜笑得东倒西歪,“为什么要穿裙子啊我的天啊哈哈哈哈小鱼你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
老照片是胶卷印的,骆静语只有三、四岁大,骆晓梅比他大四岁,个子高了一大截。
占喜看着照片里小小的骆静语,从眉眼五官依稀可辨认出是他。头发不像别的小男孩那样留得很短,都有刘海了,皮肤白白的,脸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有时候是懵懵的表情,有时候咧着小嘴巴在笑,看着就是个又乖又萌的小朋友。
骆静语超级无奈地坐在她身边,高元帮忙讲解“其实不是故意给小鱼穿裙子,那会儿他没上幼儿园嘛,家里条件不好,夏天有时候他会尿床,裤子换不过来,妈妈就给他穿晓梅穿不下的裙子。爸爸觉得好玩又给他拍了下来,他肯定是有男孩衣服的。啊是妈妈和我说的,小鱼你别这么看我,哈哈哈哈”
高元接触到骆静语充满怨念的目光,和骆晓梅一起笑得直抖。占喜更是笑得不行了,抱着骆静语的胳膊说“你小时候还尿床啊”
骆静语都快要气死了,心想,谁小时候不尿床
占喜还在翻相册,一张张认真地看。
她在周莲家看过小鱼初中、高中时的照片,现在又看到了他幼年、童年时的照片,像是回顾了一遍小鱼的成长史。看着他从一个小不点儿变成一个小男孩,又变成一个小少年、青年,最后就变成了她身边这个温柔又安静的男人。
她挑了几张可爱的照片用手机翻拍下来,还包括了几张女装照。骆静语起先用手挡着照片不让她拍,占喜瞪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拍下他的黑历史。
蛋糕吃完了,骆静语收拾碗盘、主动去厨房洗碗。
阎雅娟拉着占喜用手语聊天,占喜的情况家里人都知道,这时候就问问她和小鱼是怎么认识的,说小鱼有很多缺点,比较内向,不怎么擅长和人交流,有时候会很固执,学历不高,希望占喜不要介意。
阎雅娟也不知道占喜的手语水平如何,双手比划得很慢好孩子,小鱼是第一次谈朋友,你是他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我看得出来小鱼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后,他开心了许多。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希望你和小鱼能好好交往,互相帮助,互相关心,希望你不要嫌弃小鱼耳朵听不见。真的,阿姨和你保证,除了听不见,小鱼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说”到后来,阎雅娟忍不住哭了,骆晓梅赶紧起身安慰母亲,阎雅娟自觉失态,和骆晓梅一起去了房间。
骆明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没看他们聊天,顾自看着电视。
餐桌边只剩下占喜和高元。
高元见无人注意他们,开了口“小占,姐夫和你聊几句。”
“哦。”占喜赶紧坐正,“姐夫你说,我听着呢。”
“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高元笑道,“我其实是个发言人,在你们回来前,家里开过家庭会议,一致推选我来和你聊聊。我和你说的事儿,小鱼都不知道,回头你要不要和他继续讨论,我们没意见,你自己看着办。”
他这么开头,占喜反而更紧张了。
什么情况难道是小鱼家里不同意吗不同意还给她一个大红包
高元问“不知道小鱼有没有和你说过,晓梅肚子里的孩子耳朵不好”
占喜不安地点点头。
高元笑笑“那你们聊过孩子的事吗”
占喜想了想,有聊过一点点,不过没深入,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说到结婚,孩子就是避不过的话题。”高元慢悠悠地说,“上一次小鱼回家,为了这事和他姐姐闹得不太愉快,也有一个月了。这次他俩见面都当没发生过,不过我知道,小鱼心里这事儿很难过去。然后吧爸爸妈妈其实一直在担心,你会因为孩子的事和小鱼分手。”
占喜没吭声,继续听高元说。
高元“我知道现在很多人结婚会想好不要孩子,丁克,可是人的想法会变的,有时候是男的变,有时候是女的变,只要有人变了,婚姻就会产生危机。我和晓梅结婚时也说好不要孩子,一个是担心她的耳聋会遗传,另一个就是我腿不好,怕拖累孩子,让我们变成孩子的负担。”
“可是结婚这么多年,我和晓梅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工作稳定,都是铁饭碗,有房有车,加上我们两个本身也挺喜欢孩子,就想着要一个。”
高元喝了一口茶,“本来,基因检测结果出来前,晓梅还和我说孩子要是耳朵不好,就不要了。可结果真出来了,晓梅就哭着问我,是不是真的要放弃这个孩子。我就知道,她舍不得这个孩子。”
“小鱼说我们自私,不为这个孩子着想,说孩子一辈子会背着歧视,过得很苦。我们怎么会想不到呢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不舒服吗养一个耳聋的孩子压力不大吗当然大呀,我自己就是个残疾人,残疾人在这个社会过得有多难,多苦,我和晓梅比谁都了解。为什么我们还是想留下这个孩子一个是因为舍不得,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觉得耳聋不是那种会威胁生命、影响寿命的缺陷,如果养育得好,孩子是可以正常学习正常生活的。能安装人工耳蜗的话就更好了,他都能上普通小学,能听会说,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占喜点点头,对于骆晓梅和高元的决定,她觉得自己没有发表评论的权利。这对年轻夫妻都是残疾人,考虑得肯定比旁人更多。
“人类群体中,缺陷人口的出生是有一定比例的,还有一些人会在成长过程中因为生病或意外,变成缺陷人口,前者就是晓梅和小鱼,后者就是我。随着科技的进步,这个比例会慢慢下降,但它永远不会消失。”
高元的语气一直很平和,“一对夫妻进行各种产前检查,就是为了能够预防孩子带着缺陷出生。大家都知道,家里要是多了一个身体或智力有问题的孩子,会影响生活质量,影响夫妻感情。可是耳聋这个事儿你和小鱼在一起也该知道,除了听不见,他就是个很健康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谋生本领。”
“我和晓梅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个孩子的降生。我们会给予他全部的爱,愿意为他进行改善听力的治疗,愿意好好培养他,他想要像晓梅一样学习文化或是像小鱼那样去学一门手艺,我们都会支持。”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这件事小鱼并不知道,还是我丈母娘后来告诉晓梅的,晓梅告诉给我,我们都觉得不要告诉小鱼比较好。”
高元笑了一下,“小占,你知道小鱼为什么会出生吗”
占喜摇摇头“不知道,他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丈母娘是意外怀孕才有的小鱼。”高元说,“那时候他们有了晓梅,耳朵是聋的,哪儿还敢再生一个孩子可是意外怀孕了嘛,我丈母娘就去医院打算流产,去的那个医院比较小,检查的时候一个医生对她说,他们头胎是女儿,如果第二胎是个男孩,耳朵肯定就是好的,遗传分男女,他们家估计是传女不传男。”
高元想到这事儿就无语,“你知道这事儿有多荒唐吗因为我丈母娘是聋人,那个医生以为是她遗传给了晓梅。两个人交流本来就不顺畅,我丈母娘文化也不高,一听医生都这么说了,立刻就说手术不做了。”
占喜“”
高元“那时候也没有胎儿基因检测技术,为了确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我丈人还到处托关系,后来找人去做了b超,确定了是个男孩,家里好开心啊医生说的呀,男孩就是健康的,他们真不是重男轻女,要不然也不会是晓梅有房间而小鱼没有了。他们就是想要一个健康的小孩,长大了可以帮帮家里。于是我丈母娘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全家满怀期待地等待小鱼出生,结果生下来一查,聋人。你能想象当时我丈人丈母娘受了多大的打击吗”
占喜换位思考了一下,就很难过。
“如果没有那个医生的话,我丈母娘当天就做流产手术了。小鱼也就不存在了,你能理解这个意思吗”高元看着占喜,指指厨房里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世上,就不会有骆静语这个人。”
占喜也望向厨房,骆静语还在洗碗,这天菜多,碗盘就多,他微微弓着背,完全不知道客厅里的高元在说什么。
高元继续说,“小鱼四岁的时候,我丈人想给他安个助听器,检查后发现不行,医生就给他介绍了人工耳蜗。那个时候人工耳蜗还是个新玩意儿,只有北京可以做,晓梅已经超龄了,我丈人想带小鱼去北京,可是一打听价格太贵了,没有钱,小鱼就给耽误了。”
高元叹口气,“小鱼二十岁左右吧是晓梅和我说的,这事儿我丈人丈母娘都不知道,小鱼只告诉给晓梅,他们姐弟俩一直无话不谈。那会儿小鱼在外面租房子,拼了命地赚钱存钱,吃得很差,睡得很少,人瘦得皮包骨头,好不容易存了几万块钱,他自己跑医院去做检查,问医生能不能安装人工耳蜗。”
占喜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原来她的小鱼在长大以后还想过去治耳朵,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可是医生说不行。”高元指指自己的耳朵,“小鱼从小极重度耳聋,没有装过助听器,没有经受过一丁点儿的声音刺激,他对声音是没有概念的。医生说,一个从来没有受过声音刺激的成年人,如果装上人工耳蜗,就等于耳边会出现持续的噪音,小占你想象一下”
高元努力给占喜解释,“假如从现在开始,你的耳边二十四小时都出现噪音、杂音,是你完全无法分辨信息的声音,睡觉时都有,永远不会停止,你会怎么样”
占喜体味了一下,不确定地反问“会崩溃”
高元点头“差不多吧,会神经衰弱,会崩溃,根本到不了去学习说话的阶段,人的精神直接就废了。所以,人工耳蜗要从小安装,让幼儿从小适应。成年语前聋,医生是不会给安装人工耳蜗的,除非这人从小就戴助听器,有残余听力。”
占喜听明白了。
“小鱼经过这一趟,也算是彻底死了心。他告诉晓梅,其实他无所谓能不能学会说话,只是想听听声音是什么样的,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见过任何声音。”
高元顿了一下,“小鱼当初被医生拒绝时的感受,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就和我生了病后医生告诉我这辈子都不能站起来差不多吧。要接受这个事实很痛苦,但又必须得接受,不会因为你不想接受,它就不会发生。”
“说了这么多,我想问问你,小占,你可怜他吗”高元又指指厨房。
占喜看一眼骆静语修长的背影,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没有过。”
“我大概能理解小鱼为什么会喜欢你了。”高元释然地微笑,“他从小到大,从来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会被你吸引,根本是躲不掉的。我倒是比较好奇,按小鱼的性格,他应该是想都不敢想会和你处对象,你俩是谁追的谁啊”
啊又是这个问题,这一次,占喜承认了“应该是我追的他吧。”
“怪不得。”高元觉得很有趣,“你哥哥见过小鱼了,对吗”
“嗯。”占喜点头。
“小鱼见你哥哥的前一晚,和我聊过天,我让他自然点,姿态不要放得太低,让他多给你哥哥展示他的”
占喜的心酸酸的,问“怎么说”
“他问我”高元说,“我有什么优点”
占喜“”
高元笑着问她“你觉得,小鱼不完呢。”占喜的眼睛就凝在骆静语的身影上,“我真的很喜欢他,和他在一起特别开心。”
高元点头道“他的确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晓梅在聋校教书,教了这么多聋人学生,我在残联工作,同事里也有聋人,但像小鱼这样干净纯粹的人,我们都没见过。”
高元默了几秒,“说回之前的话题,小占,你和小鱼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孩子。小鱼和晓梅不一样,他非常坚定地不会要一个耳聋的小孩。也许你现在可以接受结了婚不要孩子,但以后你年纪大了,想法变了呢或者你接受了,你的家人不接受呢又或者,你的家人根本就接受不了你的丈夫是个聋人呢这些问题,你和小鱼还是要多沟通,要达成共识。”
看着占喜很有些无措的神情,高元安慰她,“你还年轻,小鱼说你才二十四岁,在我们看来你俩都很小,恋爱也就谈了半年多,想法并不成熟。小占,你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你现在和小鱼在一起,我们很开心,会祝福你们。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各种原因和小鱼分手,我们全都理解,不会有任何人去苛责你。我们还会感谢你,感谢你陪伴小鱼度过一段快乐的日子,相信小鱼自己也不会来怪你。这就是爸爸妈妈让我带给你的话。”
骆静语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后回到客厅,阎雅娟也在骆晓梅的陪伴下出了房间。占喜这时候终于知道,高元和她的聊天时间是小鱼家人特地留给他们的。
阎雅娟和高元视线交流后,看向占喜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那是一个母亲充满歉意的目光。骆晓梅神情平静,骆明松依旧是个慈祥的老父亲,一大家子人,只有骆静语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占喜时脸上又挂上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时候不早了,骆静语和占喜告辞离开。阎雅娟说第二天是中秋节,不过既然吃过饭了,儿子和女朋友也不用再跑一趟,中秋节就两个人一起过吧,骆静语点头应下。
他和占喜坐地铁回家,到家时已是很晚。
自从方旭的事情发生后,占喜大多数时间都睡在1504,和骆静语一张床。她已经习惯了在小鱼的怀抱里醒来,连着小鲸鱼玩偶都被她带了上来,一张大床上睡两个人,一大一小两只鲸鱼玩偶,有时候礼物还会跳上床挤在他们身边,也是十分热闹。
回家后,他们分别在主卫和客卫洗澡,骆静语现在大方多了,睡觉就穿着t恤和内裤,占喜还是偏爱穿睡裙。她把头发吹干,踩着拖鞋回到主卧,骆静语已经靠在床背上等她,手里是一本翻开的书。
这书是他让占喜帮忙挑的,已经看了快一个月,才看了大半本。
占喜不会去笑话他,小鱼主动提出想看书是好事儿,他阅读慢,占喜很理解。
她跳到床上,抱住了骆静语的腰向他撒娇,两双光溜溜的腿缠在一起,是一对恋人最亲密无间的姿势。礼物也溜了进来,跳上床乖乖窝在骆静语的另一边,紧紧地挨着他的身体。
骆静语觉得身边像是有两只猫,一边一只地在蹭他,蹭得他的心都躁动起来了。
他没管那只真猫,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后,转过身就抱住了那只假猫。她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香喷喷的,身上和头发上是和他一样的味道,浓浓的奶味儿,勾得他都馋了,低下头就去吻她的唇。
同床而眠一个月,又是一对心意相通的年轻恋人,很多羞羞的事他们都做过了,就只差那最后一步。
这件事骆静语比占喜更坚持。
占喜原本没多想,和高元谈过话后,算是知道了小鱼和他家人们的想法。他们大概都觉得这段感情不会走到最后,所以,他们就希望小鱼可以忍耐,不要做一些“伤害”她的事。
这样,如果哪天他们分手了,小鱼和他的家人们心里会好受些。
亲昵了好一会儿,骆静语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占喜,打手语说今天,紧张吗
占喜摇摇头。
骆静语笑了一下,因为离得很近,又是半躺着,他的手语幅度打得很小我爸爸妈妈很喜欢你,我妈妈说,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占喜摸了摸他的脸“傻瓜。”
她的手指渐渐移下来,指腹触到他突起的喉结上,他止不住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喉结便也跟着滚动。
占喜抬眸看他,开口道“小鱼,叫我。”
骆静语一怔,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微微张嘴,试探性地开口“hua呃hua呃”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他已经从只会发“h”音练习到了可以完整发出整个音节的阶段,比以前的“歪呃歪呃”更贴近“欢欢”,虽然还是不太标准,占喜已经很满足。
“欢欢,欢欢。”她的指腹按着他的喉结,感受到他发声时喉部的振动,骆静语又叫了几声,眼神变得疑惑,像是在问怎么了
占喜没回答,什么都不想说,她看着他熟悉的脸,清澈的眼睛,又一次抬手摸上他的脸颊,他也抬起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比她大,比她热,手背上是一道愈合不久的醒目红疤。
医生说骆静语幸好不是疤痕体质,这疤留是留下了,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丑陋,四公分长,粉红色,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无名指下,可是占喜每一次看到还是会感到心疼。
骆静语问过她,他的手破了相,她是不是会不再喜欢
她说不会,她更担心的是他的手功能受损,因为他不仅要靠这双手工作,还要靠这双手说话,他的双手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最最珍惜的宝贝。
占喜突然仰起脸颊亲吻骆静语,这个吻要比刚才的吻激烈许多,吻得他往后一倒,人都躺在了床上。这动静吓得礼物“喵喵”一声叫,从床上跳了下去,观望着两脚兽们纠缠的身影,不敢再上来。
这样热烈奔放的欢欢,是骆静语没见过的,关于亲热的事儿,他俩都很害羞,每一次都偷偷摸摸小打小闹,就光是那些小亲密已经让骆静语喜欢得不行。
占喜这会儿的主动更是叫他受宠若惊,被压着吻了好久,他才翻身而起,抱住她,渐渐化为主动进攻。
就在骆静语扯扯裤子、又一次准备下床去卫生间时,占喜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他这时身体很尴尬,脸红得像番茄一样,心脏突突乱跳,只想赶紧去纾解一番,回头看占喜时眼神里便带上了委屈和哀求。
占喜坐起身,固执地拉着他的手。她的长发松软地披在肩上,睡裙领口的一边还滑了下去,露出白皙的肩膀,睡裙不长,两条细而白的腿就明晃晃地展示在骆静语面前。
她咬着唇,眼神迷离,掌心里出了汗,他也一样。
她轻声说“小鱼,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