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的大人小孩站满了大队部的院子,几十个青壮年已经去粮房搬粮食了,地上放着筐、篮等各式各样准备装粮的家伙,到处是叽叽喳喳喜气洋洋的样子,比赶集过会的时候还热闹,上一次这样热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两年吃大食堂都是分一点救命粮给各家,手一提就回去了,哪里需要全家老少齐出动。
看着一袋一袋满到要溢出的粮袋子整整齐齐的码在院子里,还有源源不断的大小袋子被扛进来,让人打心眼儿里看着欢喜。
队长张富站在凳子上拿着喇叭喊道:“乡亲们,今日起,咱队上的食堂就解散了,以后按工分分粮,多劳多得,分到手的粮食可得省着点吃,下次分粮得到明年粮食下来以后了,可别十天半月的就给霍霍光了,到时饿死饿活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一片喜庆中底下有人喊:“队长,不是可以跟队里借粮吗?到时候给我借点就行了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富正犯愁借出去的粮食怎么弄呢?以前大家都是集体一起吃饭的时候,想着借九借呗,等到明年新粮下来补上就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还有多少粮呢,没了就是吃完了,大家一起想办法,一起挨饿呗,谁曾想才不到两年的食堂能取消,这下可真是把人给难住了,先扛过今天再说吧。
张富没好气的瞪了那干活老爱提意见的吴强一眼,吴家的人真是毛病多,吴生峰本来就够让人讨厌的了,老是给自个挑刺,嫌自个安排活的时候分配不合理,偏偏大家还都觉得他说的对,吴强就是他的跟屁虫,偏偏吴生峰年龄跟自个差不多,在村里辈分却长自个一辈,还得留上三分情面,真是气死个人。
张富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队里的粮都在这了,这一次咱们就按照人口来分,家里人口多就多分,人口少就少分,这寒冬腊月的,总不能让人口多的活不下去。”
吴强又说话了:“队长,你前面不是说按工分分吗?”
“我说的是以后,不是这次,下回再按工分分,你家里就两个孩子,你让孩子多的人怎么活?”
“那以后还不是一样,孩子多的人照样活不成。”
张富没想到吴强直接怼了他,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他气急败坏的道:“你怎么说话呢,首长说了,人多力量大,生孩子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当然要照顾着,谁都像你似的,生两个孩子就不生了,以后等咱们这些老的都下世了,这么多地谁种,活谁干。”
吴生峰拉了一下吴强,他不再说话,低下头吐了口唾沫,谁不知道他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都像他张家还有李家那样,一家七八个,十来个的生,都养的跟野孩子似的,见啥都想往自个家拾掇,一个个瘦的跟只猫似的,谁知道是给国家做贡献,还是给国家添乱呢。
大家都无心听队长再说什么,眼睛都盯着粮袋子,全都过称后,一共有小麦一千三百五十斤,玉米两千五百零六斤,小米八百二十三斤,黄豆七百一十斤,红薯三千四百斤,土豆一千一百斤,高粱面两千八百斤,菜籽六百五十斤,还有绿豆红豆豇豆等杂七杂八的豆子一百多斤。
看起来粮食还不少,但是经不起平均啊,队里一共有六十九户,五百三十二人,一人平均也就能分三十几斤粮食,离明年夏粮下来还有五个多月,这年月又没什么副食肉菜蛋什么的垫补,全靠吃粮,一人一天二两粮够个啥,刚刚看着这么多粮食还喜笑颜开的社员们,听完自个家能分到的粮食后,都拉下了脸,这可不得饿死个人。
说的是按人口分粮,那就是人多就分的多,那些家里孩子多,上次分的粮都已吃的七七八八的人家真是偷着乐,孩子小,吃不了多少,老人胃口小,也吃不了什么,这么一算,再加上明年开春野菜果子垫补些,也饿不死了。
家里人口少的人就苦了,家里人少,多半老人还不老,也能干的动活,半大的孩子吃的也不少,分到的粮却只有那么一点,够个啥,还不如在食堂吃,然后按照工分再分一点。
尤其是吴家,吴家的人都不大爱穷生孩子,小家庭普遍都是两三个,最多也就四个,不像张家,生不出儿子不罢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还跟三十年前一样,财主家需要有人继承家业呢。
李家就更甭提了,一味的生,说是人多干活的人多,小子们自己寻摸着吃吃喝喝的也就长大了,丫头们长大了还能要几个彩礼钱,现在虽然上面不让要彩礼嫁妆什么的,但是乡下彩礼还是顶顶重要的,没彩礼,就等着打光棍吧。
无论大家如何吵嚷叹气,粮食还是按照人口多少分了,细粮粗粮搭配着分,宁溪家分到两百多斤各色粮食,沉甸甸的,看着就令人欢喜。
岳池看着农民们欢欣鼓舞的样子,也受到了感染,坐到大队部屋子的门口,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容。
陈壅低声道:“账本还没对呢?”
岳池一个激灵,给支书使了个眼色,支书猫着腰一路小跑过来,眯着笑眼睛,道:“岳局长,您还有什么指示?”
“叫我岳同志就行了,现在食堂也不办了,粮也分了,把账也给清了吧,省的后面又说不清楚到底该有多少,实有多少。”
支书心里咯噔一下,还在这等着他呢,不由他反驳,忙道:“岳局长,不,岳同志,您说的对,是该好好算一算了,不过这陈年老账算起来可不容易,咱队上也没专门会算账的人,我明个去公社找找人,看能不能......”
陈壅一脸和气的道:“张支书,这算多大点事,就是算术嘛,村里的小学生正学这个呢,加减乘除,进出入账,都算的清楚,找几个高年级算术好的学生娃娃多算几遍,最后再让教娃娃们的先生核对一遍,既把队里的账算清了,也检验了学校的学习成果,队里这么重视娃娃们的教育,也是该娃娃有所回报的时候了。”
这一番话把支书娃娃小,可能靠不住的借口给堵住了,学校里教书的先生至少都是中学毕业的,尤其是今年新来的林矾,还是个大学生呢,他可不敢说人家大学生连队里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在陈岳二人的注视下,支书把队长张富喊过来,让他去学校挑人来算账,张富一脸茫然,又心里有些突突直跳。
支书本来想先把陈岳二人劝着去休息,然后他们慢慢召集人手,整理账本,再寻对策,可是那二位大爷说破天都不走,就坐在屋子里等着他们张罗,美其名曰,官民一体,为人民服务。
张富一路盘算着到底该挑算术差的还是算术好的呢?差的可以拖延时间或者好摆弄,好的又快又好,更能体现本大队的教育成果,可是这账要是算不好,成果跟他有个屁的关系咧。
他到学校时,正好在上数学课,他与学校的教导主任比较熟悉,先去找了他,这村小学的口粮和工资有一多半也是大队给发的,教导主任看到队长来了,忙请进去坐下,张富想到屋子里那两个阎王,也没心情船期喝茶,直接说明来意。
王主任一脸自豪的道:“保证挑几个算的又快又准的,不会误了事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挑,六个够不够?”
“够了够了,你也不要尽挑些成绩好的娃娃,这个事啊,思想进步,为人踏实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能有那偷奸耍滑,表面机灵,一坐下干活就跟屁股上扎了钉子似的孩子,耽误事儿。”
一番暗示后,自问已达成默契的张富坐在王主任的办公室里端起洋瓷缸子喝起了水,哼,两个一出生就端着金碗吃饭的城里娃,还想在他头上屙屎,算账就算账,谁怕谁,一群小屁娃娃顶个屁用。
再说,他们看到的账本就是真的账本,全部账本吗?要算就让他算,最好把前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算清楚,省的他给别人背锅。
过了十几分钟,王主任就领着六个半大的娃娃进来了,最后面还跟着两老师,张富看了一眼,有自己队的,也有其他队的,仔细一看,怎么有宁家的小丫头和吴生峰家的小丫头,这两个丫头不是才四年级吗?五年级的学生还没他们会算吗?
不过又一寻思,王主任肯定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才挑了四年级的学生来,这两个也没听说得过班里前三名啊,要说得过领过粮食的话,他肯定记得的。
张富带着一群人向大队部走去,宁溪走在后面和吴英子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笑出声来,天真烂漫极了。
如果张富知道就是这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最后给了他当头一棒的话,打死他,他都不会让她俩去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