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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3
    狱内女囚自缢案

    chapter 13

    从七号房取证回来, 很快就轮到二次笔录。

    许臻被派去跟狱侦科的同事一起询问女囚黎敏,李冬云和赵枫则交给陆俨,方紫莹排在最后。

    陆俨和狱侦科的小刘坐在一起, 薛芃等人和科长陈础就在隔壁, 通过单向玻璃看着屋里。

    第一个接受审问的是李冬云,陆俨坐下后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并且直接点明, 是为了调查陈凌案, 目前又有新发现,有几个问题需要补充。

    一听到“有新发现”,李冬云神情一紧, 飞快的说:“其实我和陈凌的关系比较一般,这件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俨:“经过我们调查取证,在陈凌和你们四人体内,都验出了海米那。同时我们也在陈凌的杯子,七号房的暖水瓶,和你的私人物品里找到海米那。你怎么解释?”

    虽说现在根本没法证明暖水瓶里的海米那是李冬云放进去的, 但陆俨却故意将这几件事放在一起说,任何有正常逻辑的人,都会联系在一起想。

    李冬云有些慌,连连否认:“我是有海米那,但是暖水瓶里的跟我无关, 我也没有给过陈凌!”

    陆俨注意到李冬云的描述——我也没有给“过”陈凌。

    也就是说, 非但这次李冬云没有给, 以前也没有?

    陆俨不动声色道:“陈凌体内的海米那浓度, 证实她最少服用超过三个月, 而整个宿舍, 我们只在你和陈凌的物品里搜到海米那,不是你给的,那是谁?”

    李冬云愣了愣,一时接不上话。

    陆俨注意着她的表情,说:“李冬云,我相信有一点你很清楚,无论你怎么说与你无关,你不知道,最终我们都是以证据说话。”

    李冬云:“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没有给过陈凌!”

    陆俨:“那你的海米准备给谁,难道留着自己吃?你体内的海米那浓度并不高,你应该没有服食海米那的习惯。”

    最主要的是,李冬云的身材偏胖,气色也健康,不像是有吸毒习惯的。

    再说,像是这种监狱内贩毒,一定要有联络渠道,还要有毒品获取渠道,毒品是不会凭空出现的。

    联络渠道主要就是私藏手机,也有囚犯趁着给亲人打电话的时候联络毒品,个别情况还有在探监的时候联络。

    李冬云的私人物品里没有手机,基本上可以排除这一点,而且以她藏有海米那的量来看,她应该不是上线,只是下游一个节点。

    还有,监狱贩毒一定要有获取毒品的渠道,有些毒品渠道,是囚犯在入狱前形成的,有些则是有贩毒渠道的囚犯入狱之后带进来的。

    李冬云在入狱之前从没有接触过毒品,怎么可能入狱后突然就有了渠道?多半是入狱后被其他囚犯发展成下线。

    等到毒品的渠道建立完成,又会分出来两种情况,一种是服刑犯人在监狱内遥控操作监狱外的贩毒活动,另一种就是将毒品贩卖进监狱,而将毒品带进监狱,一般都是买通民警、工人或是狱内工作的企业职工,等送进监狱里再在囚犯中间分销。

    换句话说,一定要里应外合。

    李冬云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不说话,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大约是想到后果。

    自从陈凌案开始,李冬云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七号房暂时回不去,门口拉着警戒线,又有刑侦、刑技调查取证,李冬云根本来不及藏好自己的海米那,要翻出来是很容易的事。

    其实这也是陆俨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

    按照一开始的证据链,他推断是李冬云向陈凌提供海米那,但是经过一番调查,陈础又有了新的资料提供,再加上在赵枫的物品里也搜到海米那,而赵枫就是一直通过借书的方式给陈凌供毒。

    陆俨先前的推断,在这一刻又有了变化。

    陆俨眯着眼,观察着李冬云的表情,隔了几秒,忽然说:“我看过你的案底,你之前并不是因为贩毒才被判入狱,我相信应该是你进来以后,被一些恶习不改的犯人蒙蔽,一时想歪了,才会掺和进来。”

    李冬云虽然慌乱,却还是听到了陆俨的话,她缓了几口气,小声说:“我原本不想这样的……”

    陆俨等了一会儿,知道让她交代全部情况有难度,便继续往下引导:“现在有两件事,你要听清楚,这对你的刑期影响很大。”

    一听到“刑期”,李冬云下意识抬起头,两眼发直的盯住陆俨。

    陆俨停顿两秒,才说:“第一件,在司法解释里,毒品的数量划分为‘少量’、‘数量较大’和‘数量大’三个层级,不同的层级判刑标准也不同。按照你原本的刑期,你应该明年就可以出狱。虽然海米那属于新型毒品,暂时还没有将死刑适用在运输、贩卖中间的犯罪分子身上,但是你既然参与了贩毒活动,刑期就一定会延长。至于延长多久,就要看毒品持有量,和你的表现。”

    海米那属于新型毒品,它的主要成分就是安|眠|酮,在定罪的时候,法院会将它和传统毒品进行换算,1克安|眠|酮等于0.7克大|麻,1500克安|眠|酮等于1克海|洛|因。当然,还要看里面安|眠|酮的含量纯度。

    而按照李冬云的持有量,就算她给陈凌提供了一段时间的海米那,这个量也只是“少量毒品”的层级。

    但陆俨对此只字不提,还刻意提到“死刑”二字,就是暗示李冬云知道,虽然不至于死刑,但也可能判的很重。

    李冬云不是一个有丰富经验的贩毒分子,从她的慌乱和□□的方法就可窥见一二,所以乍一听到因为参与贩毒要加重刑期,而她都不知道会加重多少,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

    李冬云眼前一阵阵发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发颤的问:“那我要怎么表现……”

    陆俨淡淡道:“这就是你要清楚的第二件事。如果你配合调查,老实提供其他线索给我们,这对你的刑期只会有好处。但反过来,你不配合,我们一定公事公办,而且现在你牵扯的不仅是贩毒,还有陈凌的一条命。”

    李冬云一愣,叫道:“我……我只是帮忙散货,但我没给过陈凌,是……或许是其他宿舍的人……”

    陆俨:“那么,陈凌的海米那是从哪里得来的?”

    李冬云眼神又开始闪烁:“我……我不知道……”

    陆俨抓住这一刻关键,说:“你知道这种说辞,等上了法院意味着什么么?”

    李冬云:“我……”

    陆俨:“又或者,你有其他合理的怀疑对象,我们也会继续调查,不会将你没做过的事算在你头上。但就目前来看,你是这个案子里最有嫌疑的。”

    李冬云:“可……可是陈凌,她不是自杀吗?为什么我有嫌疑……”

    陆俨扬了下眉,靠坐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语气依然很淡:“陈凌有严重的胃溃疡,而海米那这种合成毒品,对普通人来说都有很大的副作用,何况是陈凌。海米那对她的肝肾,以及精神都造成一定损伤,现在经过尸检,我们绝对有理由怀疑,是有人趁陈凌服药后精神错乱,对她进行教唆、诱导而导致的自杀。”

    李冬云已经听傻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陆俨却将她的喃喃自语打断:“也就是说,陈凌在自杀之前,对自己的行为已经失去认知能力,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你就触犯了故意杀人罪,加上你贩毒,多项罪名加在一起,一定会从重处理。”

    李冬云叫道:“我没有,不是我给她的药,我也没有教唆她,我那晚很早就睡了,而且我觉得很晕,等我第二天醒过来,陈凌已经死了!”

    陆俨扯了下唇角,没接茬儿,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李冬云见状,更着急了:“是不是……只要我提供其他嫌疑人,你们就会去调查,就会还我清白?”

    陆俨缓慢的眨了下眼:“你可要想清楚,栽赃嫁祸,浪费警力,只会罪加一等。”

    李冬云忙说:“我不是栽赃,我有证据!”

    ……

    隔壁的监控室里,薛芃看到这里,眼里上也不由得流露出细微的情绪,心情更是跟着审讯室里的变化而起伏。

    其实李冬云并不是一个难审问的犯人,她的胆子不够肥,心理素质也一般,但她和所有犯人都一样,会下意识的掩盖罪行,矢口否认,只是装的不够高明罢了。

    逃避罪行,逃避责任,这是所有人类的共性,要戳破这样的谎言,就需要在心理战术上逐一击破。

    今天的审问换一个人也能完成,但薛芃却注意到,陆俨不仅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让李冬云自己交代了,而且他全程都没提过陈凌以外的名字。

    直到李冬云自己说出口,其实她一直在怀疑赵枫也有海米那,而且赵枫和陈凌一向走得近,也是最后机会给陈凌提供海米那的人。

    李冬云还交代说,一开始陈凌也问她要过,但她没敢卖给陈凌,就是看她身体虚弱,怕她服食海米那之后加重病情,闹出人命就麻烦了。

    听到这里,孟尧远向薛芃凑了一步,小声问:“你觉得,李冬云的话可信么?”

    薛芃想了一下,同样小声的回应:“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孟尧远:“也许是演戏呢。”

    薛芃皱了下眉头,说:“你不觉得奇怪么?”

    孟尧远:“奇怪什么?”

    薛芃:“咱们上次取证,很轻易就翻出了李冬云藏的海米那,显然她根本来不及藏,也没料到会突然检查。”

    孟尧远一阵恍然:“哦,如果她要是知道陈凌要自杀,也给她提供了海米那,怎么都得事先做好准备吧。”

    薛芃:“可她什么准备都没做。”

    孟尧远:“那她就是不知情了……”

    薛芃没接话,仍是看着单向镜。

    安静了几秒,孟尧远侧头观察着薛芃脸上的专注,又不怀好意的凑过去问:“那你猜,这些细节,陆队是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薛芃用余光扫了一眼孟尧远:“我怎么知道。”

    孟尧远:“依我看啊,他应该早想到了,你看他审问的时候游刃有余,还挺有章法的,还真是年轻有为啊……”

    薛芃的语气倒是没什么起伏,就是眼神带点嫌弃:“你怎么说话跟个老头子似的。”

    孟尧远“嘶”了一声,刚要反驳,却看见站在两步外,始终当着背景板的季冬允,轻笑出声。

    孟尧远连忙说:“季法医,我说的没错吧,咱陆队是不是年轻有为啊?”

    咱陆队?

    薛芃皱着眉,挑剔着孟尧远恶心的遣词用字。

    直到站在她另一边的季冬允,跟着说:“的确如此,而且还会运用心理战术。”

    薛芃又用余光瞥向季冬允,却没接话。

    就在这时,许臻结束了对黎敏的问询,推门进来了:“怎么样?”

    几乎同一时间,单向镜对面的审问也结束了。

    狱侦科进来两个民警,很快将李冬云带走。

    不会儿,赵枫被带了进来。

    单向镜这边,所有人一起收了声,齐刷刷的看过去。

    终于轮到了赵枫,整个案子里最聪明,也是最会掩藏的一个。

    相比之下,李冬云最多也就是个前菜。

    ……

    赵枫一坐下,无论是表情、姿态,还是眼神,都和李冬云完全不一样。

    李冬云摆明了就是心虚,赵枫却淡定多了,而且不像是装出来的。

    赵枫的头发熟得很整齐,同样穿着囚服,但她很注意干净整洁,囚服很平整,她坐下时还抚了一下衣摆。

    这些细节全都被陆俨收入眼底,他知道,要攻破赵枫的心理防线,需要更多的步骤,而且一定不能操之过急。

    狱侦科的小刘,很快将二次取证的物证照片递给赵枫看,同时说:“我们在你的私人物品里,搜到了一种叫海米那的新型毒品,你怎么解释?”

    赵枫仔细的看了眼照片,抬眼时,说:“这些书是我的,里面藏的药也是我的,但我不知道这是毒品,我只是帮陈凌买药。”

    陆俨眯了下眼,没说话,接着听小刘和赵枫一问一答。

    小刘:“你不知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证明?”

    赵枫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点委屈:“刘警官,我真的只是为了帮陈凌,是她求我帮她找药的。陈凌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她说只有这种药可以让她有个好觉,而且她病的挺严重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看她那么可怜,那么难受,我也是一时好心。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是毒品呐,要是我知道,肯定不会冒这种风险的,而且我一定会向教员揭发……”

    小刘将她打断:“你说你只是好心,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枫:“是从刘晓露那里买的。刘晓露说,陈凌的身体虚弱,用不了多少药,就分给我一些小颗粒就足够了。我每次去找她,都会带几本书,让她把颗粒加进去,我再带回来给陈凌。”

    小刘:“那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赵枫:“差不多半年吧,就是陈凌知道自己的胃溃疡转癌之后。其实有好几次,我都劝过她,少吃这种药,副作用挺大的。尤其是我每次看她又头晕又呕吐,人也晕乎乎的,有时候意识都不太清醒,脸色也越来越差,我都害怕她哪一天就……可是陈凌总是说,没事的,她心里有分寸,还叫我不要多想。”

    赵枫说的声情并茂,整个故事乍一听也找不到漏洞,而且还在言辞之间,将小刘准备好的问题提前回答了,比如赵枫给陈凌提供了多长时间的海米那,海米那是从哪里来的,等等。

    而且赵枫所有的话,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她只是出于一片好心,完全不知道海米那是毒品,陈凌自己却一意孤行。

    这样一来,她反倒成了助人为乐了。

    小刘一边问着一边皱眉头,心里也很清楚赵枫是在演戏,可是一时半刻却找不到突破口,正在发愁。

    直到坐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陆俨,这时突然身体前倾,将双手搁在桌面,一双锐利的眼眸盯住赵枫。

    这番动作虽然轻,却惊扰了赵枫和小刘。

    赵枫看向陆俨,两人安静的对视了三秒钟,谁都没说话,小刘也停止发问。

    审讯室里,气氛一时静谧诡异,气压骤然下降。

    这是赵枫第二次跟陆俨打照面。

    上一次陆俨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有了遮挡,也没有将她锁定为犯罪嫌疑人,而且还是以公安机关协助狱侦科的名义过来,自然不会对她施压。

    但这一次,陆俨不仅没戴口罩,连周身的气场都变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眼神下坚持超过十秒钟。

    而赵枫连五秒钟都没坚持到,很快就错开眼神,看向小刘时,又把演了一半的戏找了回来:“刘警官,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可以再去找刘晓露买药,这样就可以当场人赃并获,那你们就会相信我了!而且,刘晓露从来没有告诉我那些是毒品,就说是帮助睡眠的精神类管制药品……”

    好一副坦白从宽的态度,甚至还有主动申请当线人,戴罪立功的意思。

    但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小刘,而是陆俨:“你刚才说,你不知道海米那是毒品。”

    赵枫朝陆俨那边转了一下头,眼神却没对上:“对,我不知道。”

    陆俨轻描淡写的问:“怎么证明?”

    赵枫一顿,没想到问题又绕了回来,便说:“证有不证无,我没法证明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陆俨:“你的所有口供,都是孤证。你犯过法,接受过调查,也上过法庭,你应该知道,口供要经过查实才能作为证据。我们注重的是调查研究的结果,而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赵枫愣了,这下终于看向陆俨:“难道,你们要告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在帮人,帮人也有罪吗?”

    真是灵魂拷问。

    陆俨微微挑眉,说:“帮人没有罪,不过到底是帮人,还是用帮人当幌子,掩饰贩毒的罪行,还要看整个证据链。你之前入狱,也说自己是因为想帮人才做假账洗钱,同样都是‘帮’,你自己说‘帮’人有没有罪呢。”

    赵枫一噎,没接上话。

    单向镜另一边,孟尧远小声说了一句:“我靠,陆队牛逼啊!”

    薛芃侧头瞪他。

    孟尧远满脸的无辜:“我就是感叹一下么。”

    薛芃没理他,正准备继续观看,却在这时注意到站在孟尧远另一边的陈础,这时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好像是有人给他发微信。

    陈础看了微信,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等他再看向隔壁屋时,整个表情都不对了。

    薛芃一时不解,却有种预感,陈础收到的微信,恐怕就和赵枫有关。

    这时,单向镜对面,赵枫正在极力为自己辩解:“我那时候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这几年服刑一直都很守规矩,什么纪律都没有违反过,就算别人闹事,我也从不掺和,我又怎么会参与贩毒呢!”

    陆俨很有耐心的听着,随即话锋一转,说:“15年有一个制毒案,涉案人员罗某,在被抓获之后也一直声称自己不知道‘涉毒’,他的律师也说,在罗某的认知里,他只知道自己违规制药,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制毒,更加不知道自己犯法。结果,这些说辞却没有蒙骗法官,原因有二,一是因为罗某在制毒的过程里,他知道这件事很危险,而且有沾毒的嫌疑,二是因为在运输原料的过程中,罗某小心掩饰,一直在用混淆原料名称,和其它物品混装的方式,蒙骗过关。他的种种行为,都和他的一面之词相悖。”

    陆俨的语速很慢,没说半句就会停顿一瞬,观察赵枫的反应。

    赵枫听的很认真,眼睛快节奏的眨着,这是因为她的大脑正在飞速的思考。

    陆俨继续道:“其实你这个案子也是一样的道理,你现在可以坚持自己毫不知情,上了法庭也可以继续狡辩,但是法院会不会采纳,你的孤证和整个证据链是否吻合,这些才是最终判刑的标准。如果你说的事实,那么我们一定会还你清白,相反如果你认为自己很聪明,用这种说辞就能混过去,你就会失去坦白从宽的最好机会,最终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这话落地,审讯室里一阵沉默。

    赵枫低下头,思考了很久,仿佛将两种结果都想清楚了,这才抬头说:“是不是我交代了,我就能轻判。”

    陆俨:“那就要看你交代的是什么了。”

    赵枫吞咽了两下,声音很轻:“其实……是陈凌让我这么做的。”

    听到这里,小刘一怔。

    陆俨也眯了眯眼睛,唇角勾出冷漠的弧度。

    即便到了这一刻,赵枫都没有半点慌乱,她始终都是很冷静的权衡利弊,利用自己的智商和演技在玩花样,而她所谓的“交代”更是将责任推到死人身上。

    赵枫:“陈凌说,她需要的药量很少,而且是合成的,她的身体也承受不了太多,每次就那么一点点。就算最后被发现了,她也会自己承担下来,不会连累我。她也愿意帮我作证,说我对这件事不知情。”

    陆俨淡淡道:“继续。”

    赵枫:“我那时候只知道那些是管制药,并不知道它们叫什么。还是后来有一次,陈凌吐的很厉害,第二天晕晕乎乎的,整个人精神也有点恍惚,我就问她,如果是安眠药,怎么劲儿这么大,那些到底是什么?陈凌这才告诉我,那些是一种叫海米那的合成毒品,里面的主要成分是安|眠|酮。”

    陆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枫:“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前吧。我当时吓坏了,就说以后不会再帮她!但陈凌却说,因为是合成的新型毒品,已经是第三代海米那了,根本不是高纯度的安|眠|酮,所以在判刑上也会比较轻,她让我不用太担心。我听了很生气,就质问她,她有没有拿到当朋友!陈凌却笑着跟我说……”

    “咚咚咚”!

    赵枫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这三声敲击打断了。

    赵枫一顿,抬眼看去,就见到陆俨一手手指蜷缩着,指关节就悬空在桌面上。

    陆俨开口时,就仿佛是在闲聊天:“你的故事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为什么陈凌要让你去买海米那,而不是她自己去找刘晓露,难道她已经病的连买药都不会了?”

    赵枫解释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有这个疑问,但陈凌说,她怕她去了,刘晓露会故意抬高价格,因为刘晓露知道她睡不好,很需要安眠药。而我和刘晓露还算谈得来。”

    陆俨“哦”了一声,问:“那你和刘晓露购买的价格,比其他人便宜多少?”

    赵枫愣了一秒,说:“其实也没便宜,只是我一直以为便宜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刘晓露给我的价格,和给别人的一样。”

    陆俨:“那你在知道价格一样的时候,怎么没让陈凌自己去呢?”

    赵枫:“我……”

    陆俨没等她回答,又继续问:“还有,你说你在一个星期之前才知道那是毒品,那么这一个星期,你为什么还在给陈凌提供,而且在你书里找到的结晶颗粒,累计算下来分量也足够陈凌服用半个月的,你为什么不销毁?”

    赵枫:“因为……陈凌还没有把钱都给我,她说如果我把那些药清理掉,付给刘晓露的钱,就算我自己出的。”

    陆俨似是笑了一下:“陈凌装海米那的药瓶已经空了,她却把海米那继续留在你这里,你觉得合理么?”

    赵枫:“这个……”

    赵枫垂下眼,努力向着说辞。

    可陆俨又一次打乱她的节奏:“就目前为止,你的故事依然是孤证,和我们找到的证据链相悖,你只是在浪费时间。你说你以为那些只是药,你只是在帮人,那你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夹在书里。帮人是好事啊。”

    赵枫的呼吸节奏有点乱了,可她却努力平复着。

    这一次,她安静了许久,才说:“警官,您刚才说的故事也有一种可能,也许那个罗某真的不知道呢?或者他就像我一样,后来才知道那些是毒品,一开始的确是被蒙蔽了。其实,我也是这几天偷偷问了刘晓露才知道的,原来海米那是一种新型毒品,而且是合成的,它虽然有安|眠|酮的成分,但也掺杂了别的,出来的成色和安|眠|酮的白色药片是有差异的,我和那个罗某一样,只是用肉眼分辨,根本不懂什么化学知识,所以我们不知道海米那就是安|眠|酮,这也是正常的!”

    这话落地,屋里再度陷入沉默。

    隔了好几秒,赵枫脸上挂满了委屈,带着哀求看着陆俨。

    陆俨却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片刻后,陆俨倏地勾了下唇,毫不留情的将她拆穿:“我什么时候说过,罗某制的毒是海米那?”

    赵枫一愣,这次脸色也跟着变了。

    她拼命的回想着,眼睛又一次飞快的眨起来。

    陆俨依然没有给她整理思路的时间:“看来这个故事你是知道的,功课也做得很充分。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以为那些只是安眠药,那又怎么会特意去了解这些资料?我听说你经常会看法律方面的书,那你也应该知道,自己这次会被判几年。”

    赵枫不说话了,低下头,呼吸渐渐急促。

    陆俨:“还有,你刚才已经供出了刘晓露,那你猜,刘晓露会不会为你的‘不知情’作证,还是她也会反咬你一口,赶在你之前坦白从宽?赵枫,我前面就说过,你不配合调查,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审讯室里的气压越来越低。

    过了好一会儿,赵枫才闷声开口:“是不是我交代了,就真的会从宽处理。”

    陆俨淡淡道:“你现在有讲条件的余地么?”

    赵枫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其实一开始接触这条线,真的是因为陈凌,这一点我没有撒谎。”

    很快,赵枫就把故事的始末讲了一遍。

    大约是半年前开始,陈凌的胃溃疡有了变化,经过保外就医检查,已经癌变。

    陈凌从医院回来后就很消极,监狱外早已没了亲人,每个月来探监的就只有一个朋友,原本她获得减刑,还指望着出狱后好好生活,治好自己的胃病,可现在一切都没了盼头。

    陈凌知道她的胃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出狱后要花上一大笔的手术费和医疗费,还未必治得好,而且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花钱还受罪,出去了又无依无靠,图什么呢?

    陈凌消沉数日,人也开始转变,以前从不跟刘晓露这些人来往,眼下也开始了。

    陈凌让赵枫去帮忙联络刘晓露,因为陈凌和刘晓露关系一般,说不上什么话,突然去找,怕刘晓露起疑,不愿卖给她。

    赵枫一开始也是和陈凌说好,只是帮忙问一下,并不掺和。

    谁知后来,刘晓露和陈凌一左一右把赵枫夹在中间,因为刘晓露不愿意接触病歪歪还带着口臭的陈凌,就答应让赵枫赚个差价。

    赵枫一见从中可以牟利,甚至于她如果答应,刘晓露还能在其他事情上给她便利,比如让人从外面捎进来其它违禁品,只要目标不大,没收了以后别出卖她就行。

    赵枫说,其实李冬云手里也有海米那,也是刘晓露散货给李冬云的,但是李冬云办事笨手笨脚,刘晓露很烦她。

    相比之下,赵枫比较心细,胆子也没有李冬云那么大,竟然大大咧咧的将海米那药片直接放在一个药瓶里。

    只是自从陈凌开始服食海米那之后,睡眠有了改善,整个人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陈凌也知道,她不在配合狱侦科的特情调查,狱侦科就会发展其他线人。

    陈凌了解狱侦科的办事手法,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方紫莹。

    但方紫莹实在太笨了,她接触李冬云不成功,又来接触赵枫。陈凌就将她的怀疑告诉赵枫,让赵枫别上当。

    方紫莹对此毫不知情,试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有一次还听到陈凌和赵枫在小声谈论,就以为是陈凌在说她坏话。

    于是就在前几天,方紫莹突然跑去刺激陈凌,陈凌被激怒了,就打了方紫莹一巴掌。

    大概就是因为那次刺激,陈凌开始想不开,几天后就自杀了。

    赵枫讲故事讲完,缓了口气,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们还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这一次,陆俨沉默了。

    他垂下眼,双肘撑在桌上,额头就顶住手,隔了片刻,才抬起眼,眼皮上浮现出一道深褶。

    “照你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刘晓露的毒品来源?”

    赵枫摇头:“她怎么会告诉我呢?”

    陆俨:“所以你只是换了一个故事,继续狡辩。”

    赵枫一噎,终于开始不耐烦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其实赵枫自己也很清楚,以她藏在书里的那些海米那的量,加上她提供给陈凌的量,都算在一起也是少量毒品,而且还是新型毒品,在判刑上不如传统毒品来的严重,所以只要她咬死了自己的故事,供出刘晓露,就这些证据而言,她判的也不会太重。

    唯有一点,到底陈凌是自己主动吸食毒品,还是经过赵枫教唆,这两者是有明显区别的。

    思及此,陆俨直起身,靠回椅背,说:“因为陈凌有胃溃疡,她经常半夜疼醒,整宿都睡不好。为了能让陈凌睡觉,别打搅到你,你就让她服食海米那。”

    赵枫:“我没有,是她自己要吃的!”

    陆俨:“你没想到,服食海米那之后副作用那么大,陈凌的呕吐症状反而还加重了,而且她难受起来,根本没力气去洗手间,就只能吐到地上,你就住在她隔壁床,是不是很烦她?”

    赵枫脸色一变,别开脸,隔了两秒才说:“不止是我,同屋的谁不烦她,每天闻着那些味道!”

    陆俨:“只要陈凌死了,你也就不用烦了。所以你就一点一点的给她洗脑,还跟她讲其他癌症犯人的事,帮她一起研究怎样自杀才能少受罪,让她去跟黎敏学打绳索,告诉她在自杀之前,要确保不会有人突然醒来阻止。”

    安静了几秒,赵枫忽然笑了一下:“陈凌是个成年人,精神也正常,法律上无法追究她的自杀是有罪的,又怎么能追究教唆自杀的人有罪呢。”

    陆俨:“可教唆吸毒是犯法的。”

    赵枫一下子愣住了。

    赵枫懂法,自然知道“教唆自杀”定不了她的罪,可是“教唆吸毒”一经证实,情节严重者可以判到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赵枫瞬间反弹,叫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诬赖我?你们口口声声说要讲证据,那你们有吗?拿出来啊!”

    陆俨没应,只是眯了眯眼,观察着赵枫脸上因为激动而越发狰狞的线条。

    赵枫原本身体前倾,身体紧贴桌沿,等她发泄完,又拍了下桌子,靠回椅子,闭上眼,让那些愤怒的情绪落下,等再睁开时,却笑出声:“哈,你们是不是觉得,陈凌病了,又自杀了,她很可怜,很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以为陈凌傻吗,她会那么容易就被我洗脑吗?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要自杀是一早就决定好的,谁都拽不回来!而且她早就看出来我有意消磨她的意志,想她去死,她也一早就把我戳穿了!我这点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陆俨依然没接话,也没表情,只是心里有点诧异。

    陈凌知道赵枫在做什么,而且还将赵枫戳穿了?

    赵枫继续道:“陈凌一点都不简单,她城府很深,藏了很多秘密,只是因为她病了,所以才会看上去好糊弄罢了。其实一开始,也是陈凌告诉我的,不管是在这里混,还是将来出去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懂法,只有懂了,这个游戏才算入门,我看的那些书,还是她推荐给我的,还说她都看过了,要是我有看不明白的尽管问她。我知道的,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那么精明一个人,会被我教唆吸毒吗?”

    陆俨眯了眯眼,这一次没有打断赵枫,虽然他并不十分相信赵枫的话。

    可是陆俨又不得不承认,赵枫在激动之后坦白的这些,的确比前面的故事更符合逻辑。

    陈凌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而且藏了很多秘密,这些都没错,这样一个人的确不像是会被赵枫几句话洗脑,就跑去吸毒。

    就算要吸毒,多半也是陈凌自己的决定,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有一点,他倒是没想到,原来赵枫是陈凌一手教出来的?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陈础。

    陈础:“我打搅一下,陆队,咱们聊两句。”

    陆俨一顿,虽然有点诧异陈础会突然将审讯打断,却还是站起身,走向门口。

    临出门前,陆俨又看了赵枫一眼,赵枫趴在桌上,还在缓和呼吸。

    ……

    走廊里,陆俨跟着陈础走了几步。

    等陈础转过身,迎向陆俨的目光,陆俨心里也跟着落下某种预感——这个案子,怕是要结束了。

    陆俨正想到这,就听陈础说:“审讯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事,还是由我们狱侦科自己来处理吧。”

    果然……

    陆俨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停顿一秒,没有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情绪,只说:“也好,我们毕竟只是来协助你们的,自然不好喧宾夺主。稍后我们会把报告传过来,陈科签个字,这次的协助工作就算完成了。”

    陈础笑了下:“当然,不管怎么说,这次还真是多亏你们刑侦支队,等回头我一定跟上面反应,感谢你们的大力协助!”

    陆俨:“哪里,您客气了。”

    陈础主动伸出手,陆俨和陈础虚握了一下,很快分开。

    陈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称赞着陆俨的侦查和审讯能力,不会儿,薛芃等人也从审讯室隔壁出来。

    ……

    等陈础离开,狱侦科民警就过来送陆俨一行人离开,好像很着急。

    陆俨一路上都没什么表示,也看不出异状,直到离开女子监狱,身后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几人走向停在空地上的警车,孟尧远和许臻走在最前面,孟尧远边走边犯嘀咕:“怎么回事啊,没头没尾的,连口水也不给喝,就这么把咱们轰出来了?”

    许臻频频回头,也是不解:“是有点奇怪,好像不希望咱们再往下查了。”

    孟尧远:“这特么的就是过河拆桥!”

    季冬允一声没吭,和法医助手率先回到车里。

    孟尧远还在后面问:“哎,真这么算了?那今天的取证,我们还做不做鉴定,报告怎么写啊?”

    而走在最后面的薛芃,早已皱起眉,她扫了一眼前方的孟尧远,就转身问陆俨:“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解释一下。”

    陆俨脚下一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朝许臻抬了下手。

    许臻又箭步折回来:“陆队。”

    陆俨:“我们有事要谈,你们先回队里,给我们留辆车。”

    许臻一怔,虽然觉得这安排有点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在临走之前又看了同样惊讶的薛芃一眼。

    不会儿,直到许臻快步走向车子,又把孟尧远拉上车,和季冬允、法医助手一起驱车离开,薛芃才不可思议的又一次看向陆俨。

    她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说:“你的队员,还有孟尧远,本来就已经误会咱们了,你还……”

    陆俨背光而立,注意到薛芃有些生气,有些厌恶日晒的小动作,很快挪动了一下位置,刚好将阳光挡住。

    他只拧了一下眉头,表示困惑:“清者自清,他们有什么好误会的。”

    随即又问:“不是你问我怎么回事么?”

    薛芃说:“我是问你了,可我没让你这么安排啊。”

    陆俨叹了口气,好像无奈极了:“这件事一时半会说不完,难道你要站在这里聊?你不是不喜欢晒太阳么。”

    “……”薛芃一愣,彻底没话了。

    陆俨也抿了下嘴唇,侧过身时,又道:“先上车吧,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