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灭门案
chapter 20
一夜的等待, 周日上午,所有检验报告均已出炉,高家案最大的疑点也随之解开。
从骨灰盒里找到的水银香烟和白色粉末,都已经证实和在钟钰家找到的一样, 而且骨灰盒里的物证有钟钰的指纹。
声像技术室加班的同事, 也通过数据恢复钟钰的笔记本电脑,找回一段被删除的视频。
笔记本里最先恢复成功的视频文件, 正是高力鸣在家里下毒的完整片段, 而且就在片段里,钟钰还现身了, 同样戴着防毒面具和手套,就坐在一旁看着高力鸣。
紧接着, dna鉴定室也出了检验结果, 证实陈凌和钟钰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也是在同一天早上, 高力鸣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医生估计也就是这几个小时的事了。
陆俨和东区分局相继拿到报告,东区分局立刻将已经取保候审的钟钰,带回警局审讯, 陆俨也第一时间赶到。
而另一边, 薛芃原本已经结束工作,可以回家补眠,一听到东区分局即刻开始审讯,又立刻来了精神。
等薛芃来到东区分局,和刑警队的同事打了招呼,递了申请, 被允许到审讯室隔壁旁观。
薛芃进去时, 透过单向镜, 正好看到面对单向镜而坐,一直低着头的钟钰,而此时负责审讯工作的正是陆俨和齐昇。
然而审讯室里却十分安静,无论是审讯的一方,还是被审讯的一方,都没有人说话。
薛芃等了片刻,问旁边的王志申:“怎么回事?”
“僵住了。”王志申小声说:“钟钰进来以后一句话都不说,兴许她以为只要打死不认罪,就没法判。哎,真是太天真了,铁证如山,零口供也可以入罪啊!”
“不。”薛芃下意识说。
王志申:“什么?”
薛芃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她不仅具备医学常识,也懂法。她不是不认罪,而是……”
而是什么呢?难道钟钰以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王志申:“哦对了,钟钰已经通知律师了,估计是想等律师过来吧,不过就算来了也没用,审讯中律师是不能在场的。”
薛芃没接话,但心里却倏地升起警惕。
钟钰的律师是韩故,韩故的确不能在场,但钟钰绝对有权利和律师单独聊几分钟,而在这几分钟里,韩故也绝对有能力给钟钰划明重点。
薛芃刚想到这里,对面审讯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接着齐昇便起身出去,不会儿又折回来,在陆俨耳边小声汇报。
从薛芃的角度,只能看到陆俨宽厚且笔直的背脊。
在听齐昇说话时,他微微侧了下头,露出挺拔的鼻梁,和紧绷的颈部肌肉,垂着眸子,眉宇却在齐昇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
接着,陆俨便站起身,令本就狭小的审讯室越发显得逼仄。
而钟钰也因为这番动静略抬了下眼,只是脖颈没有明显幅度,依然弯曲着,这样一个抬头的角度,眼睛向上看,便露出更多的下眼白。
直到审讯室里的人走光了,薛芃的目光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对面。
这时房门推开,陆俨进来了。
王志申叫了声“陆队”,就出去了。
屋里陷入沉默,陆俨上前一步:“我听说你来了。”
薛芃醒过神,侧头看他。
昏暗的灯光下,陆俨低眉敛目,眸色深沉,那两片漆黑的色泽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薛芃轻轻动了下唇,说:“我小时候曾经听我爸说过,有些人的形态很像动物。”
陆俨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是指钟钰。”
薛芃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见过钟钰三次,三次她都低垂着头,很少和人对视,偶尔抬眼看人,脖颈这里也不会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面对的是警方,嫌疑犯通常都是低着头的。”
陆俨说:“你观察的没错,钟钰的确心思深沉,好像时刻都在低头琢磨事。”
“是啊,琢磨怎么害人。”薛芃轻声应了,遂话锋一转,“不过她的律师是韩故,你心里要有个数,他能周旋在那么多企业老板中间,必然不是善茬儿。”
陆俨勾了勾唇,但笑意很快消失:“我会怕他么。”
“人心险恶,暗箭难防。”
这话落地,屋里安静了几秒。
直到陆俨说:“这个案子已经证据确凿,如果这个时候韩故还能教钟钰玩出花样,我反倒会高看他几眼。”
……
整个上午,韩故都在江城女子监狱见当事人,等离开监狱刚一上车,坐在副驾驶座的助手,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助手:“好的刘总,我会转告给韩律师,他现在在外地出差,不方便接电话。好,你放心……”
一阵虚应过后,助手切断电话,侧头看向后座的韩故。
韩故正半眯着眼,一手捏着眉心,他看上去很疲倦,也很烦躁。
车玻璃上贴了两层黑膜,韩故就坐在光线并不充足的后车厢里,略一抬眼,就听助手低声汇报:“是少阳的刘总。他说,希望您可以接他的案子。”
韩故一声轻笑:“他不是破产了么。”
助手:“是啊,如果真帮他打赢官司,事后恐怕还要追讨律师费。但他的意思是,以前曾经给您介绍过不少业务,希望您这次看在人情份上帮帮他。”
韩故:“也就是让我免费了。”
助手停顿一秒,说:“换个角度来说,这事对您的名声也有好处,到时候我们会把消息散出去,再借此让几家媒体炒作一下。”
一阵沉默,韩故侧头看了看窗外,脸上的表情始终不明不暗,难辨喜怒。
助手也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韩故才低声道:“这种视金钱如粪土,只凭兴趣接案子的风格,倒是很适合某人。”
助手一怔:“您的意思是……”
韩故转过脸,似笑非笑道:“把徐烁的名片推给刘总。”
“是……”
……
半个小时后,韩故抵达东区分局,办好了手续,就跟着刑警一路来到会见室。
会见室里没有别人,空空荡荡,阴阴冷冷,助手就等在门外。
韩故点开手机里的程序,对着屋子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监听设备。
直到门再次开启,钟钰进来了。
韩故转身,目光淡漠的在她身上略过,便走到桌前坐下,说:“咱们只有五分钟,长话短说。”
钟钰没吭声,坐下后,靠着椅背,这才抬眼看人。
韩故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两件事,一件是,高力鸣快不行了,另一件是,监狱和看守所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进去以后,只要不搞特权,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是吗,那多谢了。”钟钰扯出一个很浅的笑,“除了这个,我也要谢谢你,一直都在关照我姐姐。”
韩故没接这茬儿,只说:“看来你一点都不关心高力鸣的情况。”
“你不是说了么,他快不行了,我又不是医生,我关心了他就能活么?”
韩故不置可否的扯下了唇角,又道:“警方这次审讯,应该已经掌握了实据。我的意见是,你尽量配合调查,只有坦白才能从宽,这次的笔录对你很重要。等上了法庭,我也会尽力为你争取。”
钟钰又是一笑,说:“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等案子了结了,不管是不是死刑,我都会遵守约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一言为定。”
……
五分钟转瞬即逝,钟钰再次被送进审讯室。
韩故跟着离开会客室,一出门,刚系好西装外套,就见到这时从洗手间出来的薛芃。
薛芃见到韩故一点都不惊讶,反倒是韩故,扬了下眉,率先问:“你什么时候改在分局上班了?”
薛芃面无表情的回:“韩律师,你又忘了避嫌。”
“哦。”韩故微微一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余光却瞄到旁边的刑警,又顿住。
薛芃已经越过他,直接进了审讯室隔壁屋。
王志申已经在了,而单向镜对面,钟钰也重新回到小桌前坐下。
这时,坐在对面审讯桌前的陆俨,说:“律师你已经见过了,现在咱们来说案子。我希望你能老实交代,不要浪费时间。而且这很可能是你最后一份笔录,对你的入罪判刑很重要,该怎么回答,你心里要有数。”
钟钰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即第一次直起背,和陆俨的目光对上。
一个锐利深沉,一个出奇平静。
钟钰说:“你们问吧,我什么都交代,我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
陆俨心里暗暗起疑,表面却未露声色,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已经证实你和陈凌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我们也调查过三十五年前江城南区会新化工厂的毒气泄漏事件,知道你们的父亲陈实川,在那次事故中丧生。我们也从你的电脑笔记本里,恢复了视频文件,视频中有直接指向你参与下毒毒害高世阳夫妇的证据。还有,在陈凌的骨灰盒里,我们也找到了你留在里面的水银香烟和百草枯。以上这些,你有什么要说的。”
钟钰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惊讶,就好像这些东西和她无关似的,她只说:“我认罪。陈凌的确是我姐姐。我父亲叫陈实川,死于三十五年前的毒气泄漏事件,这件事和高世阳有直接关系,所以我才回来复仇。”
“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们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把事情讲清楚。”
听到这话,钟钰倏地笑了下,问:“陆警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陆俨没回答,只眯了眯眼。
钟钰又问:“好像是从医院那次吧。可我记得,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到底我做了什么,才会引起你的怀疑?”
陆俨双手就搁在桌上交握,淡淡道:“你的公公正在icu里急救,生死未卜,你婆婆死在家中两天,无人收尸,你在icu外面哭的很伤心,那场戏演得不错,可惜还没有落幕,你就当着观众的面补起妆了。”
钟钰一顿,垂下眼皮开始回想。
陆俨:“你这个动作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我以为你只是过分爱美,后来我想,这大概和你的表演型人格有关,直到我们查到你的旧照,我才明白你这个动作,是为了掩饰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
其实钟钰的整容手术很成功,疤痕也非常浅显,不近距离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可钟钰太注意细节,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她每天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吹毛求疵,眼里不揉沙子,哪怕是芝麻粒大的疤痕也无法接受。
钟钰说:“我不明白,就算我在意容貌,更胜过高世阳的生死,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教给你们的下毒视频,已经说明了毒是高力鸣下的,我最多只是知情,为什么你还一直盯着我不放?”
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昇,忽然开口了:“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不是在为你答疑解惑。”
钟钰看向齐昇:“齐警官,我只是想死个明白,不然我脑子里会一直徘徊这些问题,我的精神就无法集中在你们的问题上。”
直到陆俨说:“我可以回答你。”
钟钰又看回来。
陆俨:“很简单,我们调查的高力鸣,包括你口中描述的高力鸣,和这个下毒者的心机完全不相符。高力鸣性格冲动,做事没有长性,虽然是高世阳夫妇收养的,但李兰秀对他一直很溺爱。高世阳依赖父母惯了,让他独立做事,他总是一事无成,在社会上十几年,一直在受挫。这样一个人,他或许会怨天尤人,会想到报复社会,但他没有完成这种下毒计划的能力。而高力鸣恰好有你这样一个妻子,具备下毒者的所有条件。”
听到这里,钟钰自嘲的笑了,又一次低下头,说:“看来我就是想得太多,计划的太完美,才会将自己暴露。”
几乎同一时间,单向镜的另一边,薛芃低声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鲁莽的人,只会想到鲁莽的方式,只有聪明且自负的想要耍聪明的人,才会用如此迂回的方式。
而对面房间,齐昇这时用笔尖在桌上敲了几下,催促道:“行了,你的问题陆队已经回答了,现在该你了。”
钟钰的笑意又渐渐收了,低垂的眼睛看着地上,怔怔发直。
就在齐昇准备再次提醒她时,钟钰忽然开口了:“我们的故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这话很轻,落下的刹那,陆俨和薛芃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
——我们的故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这是陈凌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钟钰:“我的父亲陈实川,那时候是会新化工厂的工人,他的工作表现很出色,对设备了解也深,很爱钻研,车间主任对他印象很好,早就想提拔他做小组长。那时候高世阳已经是小组长了,他心高气大、嫉妒心重,一直看我父亲不顺眼。这些事,都是我养父钟强后来告诉我的。”
“早在那次事故之前,我父亲就已经提议过要做好紧急预案,万一发生事故,就按照预案上的指示来办。可高世阳却说,哪那么容易出事啊,还说我父亲是危言耸听。其实高世阳推三阻四,就是怕暴露自己的短处,他不学无术,进厂培训后也只是个半吊子,尤其讨厌开会讨论,还总觉得别人在背后嘲笑他没文化。”
而就在事故发生当日,高世阳身为小组长,就对组员下了错误的命令。
事发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懵了,脑子都有点空,因为这样的事谁都没遇到过,都有点慌。
陈实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立刻招呼大家,第一时间把反应釜的底阀打开,把废料排出去,流入地沟,同时还要打开消防水给地沟降温,然后尽快撤离。
可是高世阳却即刻制止了陈实川,在这个时候还摆起架子,说他才是组长,要听他的指挥,更当下质问陈实川,要是听你的出了事故,责任是不是你来担?
接着,高世阳又问其他几人,是不是要跟陈实川一起背锅。
陈实川是个老实人,被高世阳这样一呵斥就不说话了,其他几人也跟着沉默。
就在那一刻,根本没人想到后面会面临怎样恐怖的事。
高世阳很快下令,要将有机物料先放到铁桶里,不能浪费,尽可能减小损失。
几人照做,同时还听了陈实川的话,用毛巾遮掩口鼻。
可是物料放出来时,还一直在反应,持续加热,铁桶经不住高温,当场炸裂。
那炸裂的铁桶直接伤到一名叫李建宏的工人,李建宏晕倒在地。
而另一名叫盛玥的工人,想将他尽快拉出车间,但因为腾出来捂住口鼻的手,没多久也因毒气晕了过去。
这时,高世阳已经来到窗口,要往外跳。
跟在后面的陈实川,一回头,见到两人晕倒,当下就放弃跳窗,折回去想去救两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二个和第三个铁通相继炸裂……
听到这里,陆俨很快提出质疑:“这些事都是在车间里发生的,那你养父钟强又是怎么知道的?”
钟钰回答道:“钟强当时就在窗外。高世阳跳窗的时候是单手,行动不便,是钟强扶了他一把。钟强说,他原本是想进去救人的,但是高世阳却拉住他,还问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然后就把他拽走了。”
有机物料暴露在空气里,很快就形成毒气,蔓延出工厂,直接影响到附近一所小学。
陈实川的妻子当时是小学教师,怀孕八月,即将休产假,却在那天不慎吸入毒气,和学生们一起送入医院。
而这之后的事,就是钟强做手脚的部分。
其实陈实川的妻子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因为怀孕,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中了毒气,进医院没多久就早产了。
孩子生下来也很虚弱,在保温箱里足足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陈实川的妻子也终于醒来,得知自己的丈夫离开人世,伤心欲绝。
按理说,这次事故工厂应该予以补偿,可是经过调查,当时唯一生还的高世阳,和在窗外经过的钟强,都口口声声说,是陈实川操作不当,才引起铁桶炸裂。
这下,所有中毒学生的家长,还有盛玥、李建宏的家人,都要工厂和陈实川的妻子给个说法。
陈实川撒手人寰,除了两个女儿,什么都没留下。
陈实川妻子在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巨大打击,住院一个月,多次吐血,后来听医生说,她因为生产和毒气中毒,还有精神上的打击,有些器官已经出现了衰竭现象,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来看,就算治疗也只是维持时间,根本没能力抚育孩子。
陈实川生前工资就不高,离世后工厂也只是意思意思,给了少量的抚恤金,陈实川妻子不堪重负,就想到了死。
但在自杀之前,陈实川妻子还是联系到钟强,要当面问清楚。
钟强连日来也是精神不济,夜夜失眠,知道陈实川妻子不久于人世,还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咳了一大口血,在那个瞬间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也是唯一一次忏悔的机会,当下便给陈实川妻子跪下了。
说到这里,钟钰“咯咯”笑出声,那笑声又冷又阴,随即说:“钟强啊,还是没有当恶人的潜质,看看高世阳,人家就可以‘心安理得’,吃得饱睡得香,后来换了工作,还将自己‘立功’的事到处宣扬。”
钟钰又收起笑,转而又道:“钟强不知道,我母亲当时录了音。那盘磁带连同遗书,都在自杀前都交给我姐姐陈凌了。我母亲真的很聪明,也很坚强,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依然是为我们姐妹俩谋后路。”
“她看钟强跪地忏悔,哭的很真,知道这个男人容易心软,性格懦弱,就在那一刻,她将我托付给钟强。”
陆俨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似乎浮现出陈实川妻子的模样,就那样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
她看上去已经快不行了,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可她却用尽所有力量,紧抓着钟强的手,就像是捏住了他的良心。
她很虚弱,脸色灰白,可她的眼神里却是极度的冷酷,充满了恨意。
她虽然即将离世,却给这个世界留下两枚种子。
或许这两枚种子可以延续她的恨意,终有一天可以为他们夫妇讨回公道。
……
陈凌、钟钰姐妹俩,就这样分开了。
陈凌很快就被送到了立心孤儿院,而钟钰则被钟强夫妇收养,他们收买了医院院长,将孩子抱走。
但钟强夫妇知道,会新工厂的老员工都知道他妻子没有怀孕,不可能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儿,而工厂也在接受调查,复开无望,他们便趁此机会斩断所有联系,搬去历城投靠父母。
这之后,便是陈凌和钟钰的故事。
……
陈凌在立心孤儿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就像是一只家猫,突然扔到了野外,是生是死全凭自己的本事。
孤儿院就和社会一样,有欺生现象,尤其这些孤儿们心理都不健全,有的性格乖张,有的靠拳头说话,还有的狡猾多端,时常跟大人告小状。
陈凌被迫“拔苗助长”,起初生存很艰难,连温饱都是问题。
但好在那时候的陈凌,对母亲的印象还很深,比起父亲陈实川,母亲则更懂得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陈凌虽然还不到五岁,却已经学到了一点皮毛。
再加上那盘录音,和那封遗书,陈凌虽然听不太懂,却也能明白一个重点,那就是父亲陈实川是被人害死的。
数年时间转瞬即逝,陈凌始终没有人收养,就一直在立心孤儿院长大,从一个被欺负的新人,逐渐转变成“小团伙”的首脑,去压榨其他新来的,直到成年后离开,她已经成了这个小型社会的强者。
“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八个字对陈凌来说绝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她十几年来在立心孤儿院身体力行学到的生存法则。
自然,那盘磁带和母亲的遗书,陈凌也反复听过、看过多次,早就会背了。
陈凌离开孤儿院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寻找仇人高世阳和失散多年的妹妹,但这对她一个没权没势也没背景的女生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这十几年间,钟钰一直都生活在历城,在钟强夫妇的照顾下顺利长大。
只是钟钰自小就多思、敏感,脑子也活络,这一点非常像是陈实川妻子,所以十来岁的时候,钟钰就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家里的奇怪之处。
钟钰总觉得,她和父母长得不太像,无论是同学、邻居都这样说。
有一次,钟钰跟着钟强父母去看奶奶,还在厨房外面听到母亲和奶奶在里面小声说话。
奶奶问母亲,打算什么时候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母亲很为难,说一直怀不上,怀疑是不是钟强之前在工厂的时候把身体伤了。
奶奶又问,那是不是打算一直把钟钰当做亲生的,这抱养的能比亲生的贴心吗,就不怕以后是个白眼狼?
自那以后,钟钰对自己的身世就有了认知,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一回想父母偶尔的古怪,甚至是父亲对她的疏远,对她总是隔了一层,似乎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后来那几年,钟钰就一直在这样不安和怀疑的情绪中长大,和父母也越发不亲,甚至还经常担心要是有一天养母怀孕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被他们扔出去。
加上钟钰那时正值青春期,性格也越发的内向,平日不爱说话,无论是走还是坐总是低着头想事情,对周遭的一切也十分敏感,很善于分析。
别人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或是一句话,看在钟钰眼里,都能很快作出解读,明白这人背后的动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钟钰会比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更快更迅速的接触到他人的内心,甚至于钟强夫妇偶尔表现出来的一点小动作、小眼神,无论是对她的防备,还是疏离,钟钰都能立刻捕捉到。
而这些细节也一点一滴的走进她的心里,渐渐消磨掉她对养父母本就不多的“亲情”。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钟钰上大学住校,她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又亲切的女人,就是陈凌。
陈凌经过多方打听,又花了很多钱托人寻找,终于找到钟钰的下落。
钟钰因为性格缘故,也因为陈实川夫妇的死因,在钟强家里始终得不到真正的父爱母爱,所以可想而知,当陈凌对她无限包容,无限付出,全然没有一点自私的照顾、关爱她的时候,那种效果是直击心灵的。
当然,可能换一个人,钟钰也未必能接受这层温暖,或许这也和亲姐妹之间的血缘有关,钟钰从第一次见到陈凌就觉得很亲切,好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钟钰和陈凌很快就成了知己,陈凌也在潜移默化之间,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透露给钟钰知道。
钟钰听了十分愤怒,甚至和陈凌产生共情。
对钟钰来说,她和陈凌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心对她们好的,只有她们两人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钟钰甚至多次幻想过,如果陈凌是她的姐姐,如果她就是那个被人抱走的婴儿,那该多好。
直到某一天,钟钰的“幻想”实现了。
陈凌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钟钰受到惊吓,起先是怀疑,不肯相信,后来冷静下来又要求看到证据,心底还隐隐有点高兴。
陈凌和钟钰很快就去做了dna鉴定,证实两人是亲姐妹。
拿到结果之后,钟钰如释重负,流浪了二十年,突然寻找到唯一的亲人,那种喜悦和松弛,是她多年来未曾经历的。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和不甘。
故事讲到这里,钟钰话锋一转,说:“就这样,我和姐姐相认了,我们也开始寻找仇人,制定我们的复仇计划。”
而这一刻,站在单向镜另一边的薛芃,也因为这个故事,和钟钰语气中的兴奋受到震动。
旁边的王志申嘴里念叨着:“哎,也难怪她们姐妹俩会这么变态了。”
可薛芃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姐姐薛奕的模样。
薛芃不禁自问,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这样一对姐妹,目睹她们这样残忍的下毒方法,将高世阳夫妇折磨致死,她会反过来同情这对姐妹的身世么?
答案肯定是不会。
任何案件都有它发生的原因,作案人也有他们的动机,他们自觉无辜,自觉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无论是复仇,还是报社。
而这些动机和原因摆在案件面前,就会变成犯罪嫌疑人的“借口”。
中国人是最习惯用因果论的,这放在高家的案子里,陈凌和钟钰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高世阳谋害她们的父亲陈实川,又把责任推给他,还间接害了她们的母亲,她们也不会处心积虑的找高家复仇。
只是薛芃再转念一想,如果抛开这些理智的分析,如果将陈凌、钟钰替换成薛奕和她呢,她还会这么客观么?
答案恐怕还是不会……
也许,她也会追随着姐姐去复仇,追随着这个世界上唯一明白她,爱护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
想到这里,薛芃轻微的眨了下眼,深呼吸的同时,也将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来薛奕临死前的模样,深深埋了下去。
随即她集中精神,继续听钟钰的故事。
……
陈凌和钟钰相认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她们最初的调查并不顺利,江城太大,他们要找一个姓高的化工工人,并不是件容易事。
而最简单也最笨的方法,就是她们也去化工厂工作,通过这个圈子里的人际关系,一层一层的去打听。
她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一找竟然会找了十年之久,她们甚至一度认为,高世阳已经离开江城,或者已经死了。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们才顺着蛛丝马迹寻找到一个当年会新工厂的老工人,得知高世阳的下落。
原来在这些年里,高世阳曾经找人算过一次命,还因此改了名,中间有十几年都叫高本顺,后来又改了回来。
而就在她们找到高世阳的时候,远在历城的钟强,也因为肾衰竭,即将离世。
钟钰回到历城,见了钟强最后一面,还将当年的录音播放给他听。
钟强躺在病床上,终于松了一口气,也终于跟钟钰说了一次心里话。
其实钟钰小时候很可爱,只是越长大就越像陈实川妻子,尤其是那双眼神,和她偶尔看人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钟强每每对着钟钰,就会想到那天在病房里,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却带着满腔恨意的眼睛,就像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压了他半辈子。
钟强就像是三十年前跪在陈实川妻子的病床前一样,对着这时站在病床前俯视他的钟钰,做了这辈子最后一次忏悔。
他告诉钟钰,当年之所以不敢把真相说出来,一来是因为受到高世阳的威胁,二来则是家里欠了一大笔债,需要填坑,而高世阳刚好帮他填上了。
可钟钰听到这些,就像是当年的陈实川妻子一样,眼里迸射出恨意。
就在钟强咽气之前,钟钰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你可以去死了。”
后来,钟钰就回到江城,开始了她和陈凌的复仇计划。
钟钰说:“这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是故意接近高世阳和李兰秀的。我们做过调查,知道高力鸣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刚巧也是立心。而我姐姐对他还有点印象,这还真是天助我也。”
这之后,钟钰就做了微整形,转而接近高力鸣,还申请做社工,经常参加街道活动,很快就认识了李兰秀。
就这样双管齐下,陈凌做幕后军师,钟钰来实施,一边被高力鸣追求着,另一边就在高世阳、李兰秀面前营造热心善良的形象。
李兰秀见钟钰人好,又漂亮,就想介绍给自己的儿子,谁知这一介绍,却发现原来高力鸣一直都很喜欢钟钰。
钟钰便这样“半推半就”的和高力鸣开始交往,一年后结婚,开始在高家三口中制造嫌隙。
“其实高力鸣就是个妈宝男。” 钟钰说:“你们知道妈宝男‘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么?你们知道像他这种在母亲的溺爱下长大的人,出社会以后有多难过么?李兰秀特别的无知,她觉得爱孩子就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过犹不及。所以高力鸣就被她惯的脾气又臭又硬,自私自利,而且还一无是处。”
“高力鸣根本没朋友,他自小到大喜欢的女生,也没有一个看得上他,所有人都烦他,嫌弃他,离他远远的,他在别人口中就是个讨厌鬼。可是高力鸣的性格已经养成了,他最不会的就是反省,他永远觉得错的是别人,是这个世界在与他为敌,他还讨厌每一个针对他的人。”
这时,沉默许久的陆俨开口了:“也包括他的父母。”
“当然。”钟钰笑了,“这就是溺爱的下场。平日对他千般好,他习以为常,认为这是应该的,所以一旦稍有一点指责,他就会饱受挫折,不理解,也不能接受,还会反过来怨恨。高力鸣这辈子就没做成过一件事,唯独毒害他的养父母,是他唯一的‘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有点骄傲呢。”
齐昇拍了下桌子:“这还不是你教唆的。”
钟钰“咯咯”笑着。
直到陆俨说:“说说李兰秀吧,你们对高世阳下毒,是因为父母,那么李兰秀呢,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
钟钰又收了笑,眼神里流露出阴狠:“因为她比高世阳更烦人。我和高力鸣在一起后,李兰秀就老拉着我的手,跟我面前想当年,还说离不开我,要我每天都去看她。我说,我要工作啊阿姨,我要是加班的话,就过不来了。李兰秀却说,那你就请假来陪我,或者干脆把工作辞了吧。”
“有一次电梯坏了,他们住在十六楼,李兰秀完全不考虑那天高温三十七度,还要我去超市买两大袋东西,再爬到十六楼去看她。等我终于到了,气都喘不过来了,李兰秀又开始跟我念叨以前的事,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也就在那一天,李兰秀跟我提到高世阳年轻时立的功,她还存了一份当时的旧报纸,拿给我看,还说那次事故多亏了高世阳,要不然全厂的员工,还有隔壁小学的学生,都得丧命。”
陆俨:“你越听越生气,从此就生了杀心?”
“那倒没有。”钟钰说:“我当时是很生气,但我还没有气到要杀了她。我以为她只是被高世阳的故事骗了,就是个无知妇孺。直到我和高力鸣结婚之后,有一次我听到高世阳和李兰秀吵架,我才知道,原来李兰秀一直都知道高世阳才是事故元凶,但当时她和高世阳正在交往,人又虚荣,便毫无愧疚的选择隐瞒真相。”
“事故之后,李兰秀就成了高世阳的代言人,走到哪儿都不忘宣传这段‘功绩’。李兰秀换到第三方检测公司之后,还帮高世阳搭了线,在几家化工厂的检测上做了手脚,拿了不少好处。他们俩,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后来,钟钰花了一年的时间,去离间高家三口的关系。
她让高世阳以为,李兰秀有意把当年的事公布出来,让他晚节不保,他们大吵了一架,李兰秀就搬出来单住了。
那时候,高力鸣又换了一次工作,他每个月的开销比他的工资高了三倍,非常贪图物质享受,全靠家里给钱帮他还卡账。
因为李兰秀一直溺爱着高力鸣,所以高力鸣就算每个月都借走一两万块钱,李兰秀最多也就是念叨几句,该给还是会给,并且相信高力鸣都是用在投资和应酬上,早晚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高力鸣虽然是领养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高世阳因为毒气泄漏事件,身体也受到损伤,导致不能生育,他和李兰秀就选择收养了高世阳,两人也将高力鸣当做亲生的看待,还说好了一辈子都不告诉他这件事。
直到高力鸣持续跟家里借走了三十万,气着了高世阳,高世阳决定不再借钱给他,让李兰秀也不要借,还说要去公证处立遗嘱,等将来去世了就把房子捐出去。
可想而知,这对一直习惯了伸手的高力鸣是多大的打击。
钟钰:“我就在这个时候,向高力鸣透露了他可能是领养的事实。他知道以后又震惊又害怕,甚至开始相信高世阳的话,也将高世阳的突然变脸,归咎于他不是亲生的事情上。然后,我就陪他去做了亲子鉴定。出结果那天,高力鸣很久都不说话,他彻底蔫儿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俨:“于是,你就开始给他洗脑,让他相信只有尽快拿到遗产,才能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没有给他洗脑,这是他自己想到的。我还是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搜索痕迹才知道,原来他在网上询问过律师的意见,也去论坛上问过网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个人……”
说到这里,钟钰又一次笑了。
陆俨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问:“为什么李兰秀会和邻居说,她觉得儿子要毒死她?李兰秀早就知道?”
钟钰说:“还不是高力鸣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有一次他又去找李兰秀拿钱,他们又吵了一架,情急之下,高力鸣就撂狠话说——你老了,以后得靠我,养儿才能防老,你要是对我不好,这些事我都会记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毒死,你的钱就都是我的,我还用的着跟你这里受气么?”
“呵,高力鸣那天真是把李兰秀气得不轻。他回家以后跟我说起这事儿,别提多得意了!”
陆俨忽而话锋一转,问:“那你姐姐陈凌呢,你说的故事后半段,几乎没有提过她。这些计划是她帮你想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我自己。”钟钰说:“她还不到三十就得了胃病,后来转成胃溃疡,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能劳神,也不能生气,只能养着。后面的事,我没有麻烦她,就是怕影响她的身体。而且她后来还坐了牢,我一个月只能去看她一次,还得以朋友的身份,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我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陆俨眯了眯眼,观察着钟钰的表情。
就这段描述来看,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陆俨又问:“陈凌生前,曾经在笔记本上写过半句话,‘悭贪者报以饿狗’,你知道么?”
“我知道,她有几年沉迷过佛学,经常去听法会。我还记得她跟我提过后半句,是‘毒害报以虎狼’。她说,无论是高世阳、李兰秀、高力鸣,还是钟强,他们都是‘悭贪者’,自私,贪图利益,枉顾他人的性命,这种人是要遭报应的。而这里面,最坏的就是高世阳,他不仅贪,还害死了我们的父母,所以他也是‘毒害者’。”
“那你和高力鸣呢?”陆俨说:“你们也毒害了高世阳和李兰秀。本质上你们没有区别。”
听到这话,钟钰的眼神倏地变了,又狠又利:“我和他们不一样,有因才有果,高世阳如果老老实实做人,当初听我父亲的一句劝,我父母和那两个工人都不会死,我和姐姐都会有更好的人生!”
“而且,是高力鸣为了贪钱,才要去毒害他们的,高世阳和李兰秀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知回报还要反咬一口,最狠毒的是他!高力鸣但凡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这件事我都办不成!”
钟钰越发激动,陆俨却淡淡将她打断:“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高力鸣也没有能力完成,更没有这个耐心一点点下毒害人,是你在背后教他如何以慢性下毒的方式,实行一次‘完美’的犯罪。可惜,百密一疏。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被知道。”
钟钰深吸一口气,说:“事实上,这的确是一次完美的犯罪。若不是我要给姐姐一个交代,在祭拜她的时候,留了一份‘证据’在里面,你们也无法证明我参与下毒。”
齐昇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你把证据藏的再隐秘,我们也会找到。”
“你错了。”钟钰说:“不是我把证据藏起来,我根本不需要藏,只要我什么都不往骨灰盒里放,就可以了。所以说到底,是我指证了我自己,这世界上的确存在完美的犯罪。我输就输在太爱我姐姐了,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钟钰的眼圈渐渐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流露出悲伤,远比她在icu门外表演的那场戏要真诚的多。
或许陈凌的死,也带走了钟钰的一部分灵魂,她的精神已经没了支柱,坚持了十几年的目标也已经达成,就算不坐牢,恐怕以后的人生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吧。
钟钰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该说的,她已经都说完了。
可就在这一刻,陆俨开口了:“是人就有弱点,只要这个弱点在,就不可能有完美的犯罪。你的弱点就是陈凌,如果你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亲情,这个弱点自然就不会存在,你也就不会在她的骨灰盒里留下证据。但话说回来,要是你真的不在乎,你也就不会报复高世阳了,那今天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钟钰身体一震,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陆俨,放在桌上的双手渐渐握成拳,肩膀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接着,她像是从牙缝里龇出来一句话:“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
许久以后,钟钰的审讯终于结束,被带出审讯室,准备送去看守所。
陆俨也长舒了一口气,伸长一双腿。
齐昇站起身,主动伸出手,说:“陆队,这次真的要多谢你!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听过陆队在禁毒支队立过两次大功,我那时候还有过怀疑,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陆队也笑着起身,伸手回握:“客气,东区分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这是大家的功劳,稍后我会将报告交给潘队的,一定会论功行赏。”
几句寒暄,齐昇高兴的出去了。
陆俨慢了一步,出门时,刚好看到靠在隔壁房间门口,双手环胸的薛芃。
薛芃正歪着头瞅他,意味深长的好似在打量什么。
陆俨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薛芃说:“很精彩的审讯,很精彩的犯罪故事。”
陆俨笑了下,刚要接话,不料薛芃又道:“不过有两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你第一次怀疑钟钰,真是因为她补妆的动作么?”
“哦,也不完全是。”陆俨说:“其实以钟钰过分爱美,时刻想着修饰细节的习惯来看,补妆这个动作也可以解释。但我看到的那一刻正在和齐昇通电话,齐昇提到了‘钟钰’这个名字,而‘钟钰’就是陈凌生前唯一去探监的朋友。”
“然后齐昇就告诉你,李兰秀已经死在家里两天了,加重了你对钟钰的怀疑?”
“嗯。”陆俨点头,随即问:“你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
薛芃说:“钟钰被钟强夫妇抱养的时候,还在襁褓中,她对亲生父母毫无记忆,也没有亲情寄托,按理说恨意不该这么强。”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哦,结论呢?”
“遥控杀人。”
薛芃一怔:“你是说,陈凌遥控钟钰。”
陆俨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说到正式实施复仇开始,就再也没提过陈凌。这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陈凌对她不重要,最多也只是将身世告诉钟钰,后面的计划根本没参与。”
“不可能。”薛芃否定道:“人在这个世界上都需要一个支撑,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其他东西,陈凌就是钟钰的支撑。如果陈凌都不参与,钟钰又有什么动力继续呢。”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与其说是钟钰为了父母复仇,倒不如说是为了陈凌而复仇。这也很符合陈凌的为人。”
陆俨话锋一转,又道:“你有没有发现,钟钰的‘表演’很像是在模仿陈凌,看来她真的很崇拜这个姐姐。”
虽说他们都没见过陈凌,但是在陈凌案的调查中,通过环境证据和几个同宿狱友的表现,包括狱侦科的转述,陈玲的档案等等,也能大概勾勒出陈凌的性格。
而且在陈凌案中,当陆俨审讯赵枫的时候,提到了“教唆吸毒”四个字。
赵枫当时就反弹了,还叫嚷道:“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要自杀是一早就决定好的,谁都拽不回来!而且她早就看出来我有意消磨她的意志,想她去死,她也一早就把我戳穿了!我这点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赵枫甚至还说,她现在这些本事都是陈凌一手教出来的,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反被人教唆吸毒。
薛芃:“如果是陈凌,她倒是有能力计划到这一步,钟钰和赵枫都是她的追随者……”
陆俨:“若非陈凌时日无多,饱受病痛折磨,恐怕也不会想到自杀。她趁着最后一次见钟钰,教钟钰如何把事情推到高力鸣身上。”
“她还特意留下一张纸条在嘴里,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引起注意。目的就是为这件事做铺垫,万一钟钰把自己暴露了,也算是给钟钰找个借口。万一警方会怀疑钟钰的动机,认为她没有这么大的恨意去实施报复,钟钰也好顺水推舟,说是被陈凌教唆、洗脑。”
以钟钰描述的故事,和她的聪明来看,她绝对有机会推给陈凌。可钟钰并没有这么做,还在故事的后半段刻意将陈凌摘出去。
“不过就算她算无遗策,恐怕也想不到高世阳夫妇的离世,会闹出这么大动静。”陆俨说:“这个陈凌也真够狠的,亲妹妹也没放过。”
薛芃叹了口气:“其实陈凌已经是费尽心思了。如果不是钟钰对陈凌的思念太深,单独留了一份证据在骨灰盒里,能起诉钟钰最有力的证据,也就是那段视频。视频里,钟钰根本没有碰过毒药,只是坐在高力鸣旁边。钟钰依然可以辩解说,是高力鸣用不雅视频和照片威胁她。”
而且所谓上一代的恩怨,在钟钰自己招认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根本没有实据证明是高世阳害死了陈实川夫妇,所以复仇“假设”也不能成立。
说到这,薛芃垂下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陈凌和钟钰的模样,接着又想到了薛奕。
姐妹之间那种依恋的关系,她也体验过,时至今日那种情感仍然在她的精神中、骨髓里流淌,那也是她的支撑。
她的父亲薛益东和母亲张芸桦,虽然也是极优秀的人,可是薛益东去世太早,给她留下的记忆,更深刻的部分都在他的笔记里,她几乎是靠着阅读那些笔记才将父亲的形象勾勒清晰的。
而母亲给她的更多的是亲情、是爱护。
事实上,真正作为榜样、偶像,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她的,始终是薛奕。
直到现在九年过去了,薛芃仍不免时常幻想,要是薛奕还在,将会成为多么优秀的刑事律师,或许还会被评为江城的杰出青年和人大代表。
就像薛奕自己说的那样,她会为理想而战,为那些冤假错案而战。
而且,她绝对不会变成韩故这种人。
薛芃想的很入神,直到一只又大又厚实的手掌伸到她眼前,晃了晃。
薛芃一下子醒了,抬眼间,就听陆俨问:“怎么说着说着就走神了,想什么呢?”
薛芃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遂语气一转,说:“我不得不说,你审讯时真的很厉害,能揪住所有蛛丝马迹,还能洞察人心,案情分析上也很有逻辑,我真是很佩服。”
陆俨:“……”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夸奖听着很真诚,却又好像没那么真诚。
陆俨轻咳一声,刚要开口。
谁知薛芃又甩出一个问题:“可你生活里怎么就这样呢?”
陆俨:“嗯?”
这样?
哪样?
陆俨怔住了:“什么意思?”
薛芃要笑不笑的扫了他一眼:“字面的意思,你不是很会查案么,自己品吧。”
话落,她转身就走。
陆俨在原地定了一秒,箭步跟上。
他仗着人高腿长,没几步就和薛芃走成并排,放慢速度说:“我品不出来,但我听出来你在内涵我。这没头没尾的,你为什么阴阳怪气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听不惯你可以闭上耳朵。”
陆俨:“…………”
直到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外面的小厅,这时王志申从里面出来了,说:“陆队,高力鸣去世了,就在刚才。”
陆俨和薛芃皆是一怔。
王志申:“已经通知钟钰了,她没什么反应。”
薛芃垂下眼,淡淡道:“意料之中的事。”
接着脚下一转,就往外走。
陆俨跟了上去。
“耳朵是闭不上的,眼睛才能闭。”
“你怎么这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