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个游戏账号, 但是这个世界上多得是那种会花费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停留在游戏开始之前捏脸界面上的玩家——哪怕大多数时候这个角色都背对着自己，玩家并不能经常欣赏到自己花费大力气捏脸的成果。

    某种意义上，特洛伊也一样。他甚至在笔记本电脑里下载了几个人脸建模的c4d成品模型, 将神秘与现代科技充分结合在了一起。

    神话当中，女娲以黏土造人, 耶和华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北欧众神以岑木和榆木造人。

    人类的先祖当然不会是黏土尘埃或者木头, 稍微往“神秘”的方向思考一下就能够猜测出来，这是早期的人类见证了人造人或是魔偶缔造过程导致的以讹传讹。甚至，不仅仅只是“神造人”的传说，在漫长的历史记载当中，还有明确指出了神缔造出形似人类生物的记录。

    美索不达米亚传说中, 也有女神阿鲁鲁缔造天之锁恩奇都，与乌鲁克之王吉尔伽美什相遇的记载。

    现代的魔术大多数是对古代的模拟和复刻, 特洛伊所传承的人偶工学也不例外。他用魔力将喜马拉雅山脉当中开采出来的石料粉碎, 研磨至足够细的颗粒状之后和预先处理过的黏土混合, 作为魔偶躯干的根基。

    用联通地脉的泉水洗手，周而复始，一共三次。洗净之后剩下的水注入自己的五十毫升鲜血, 和之前筹备好的材料一并混合。

    “阿鲁鲁洗了手, 取了泥, 投掷在地，把雄伟的恩奇都创造。”[1]

    特洛伊在心里背诵了一遍这句话，啪嚓一声, 点亮自己的魔术回路。他的两条手臂亮起湛青色的纹路, 顺着某种特殊的纹理从袖管深处一路延伸至指尖。

    融化一块锡, 用魔力吹薄, 固定处外形。筹备一块铅核，用于缔造魔偶的炉心。在真正进入状态之后，特洛伊甚至不需要借助天平或者厨用电子秤，只在手心里掂量一下就能分辨出材料的重量和状态。

    某种意义上这个过程和在计算机里建模也差不多，构造外形，赋材质，一点一点雕琢内里，用能够联通魔力的材料来构建模拟神经和驱动中枢，和一颗曾经被悄悄撰写在童话故事当中的、快乐王子的铅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临近万圣节，就连韦恩集团也已经有人开始在办公室里挂上南瓜灯。

    他们的项目有惊无险地在万圣节之前圆满收官，韦恩先生果然信守承诺，给每个参与其中的同事都发了一笔奖金，特洛伊盘算了一下自己从莫度那里买材料造成的开销，心满意足地发现这笔奖金完全能够将开支覆盖。

    蝙蝠侠的新武器也在顺利研发过程中，卢修斯先生曾经好奇地来看过一次，那个时候他碰巧在做模具，当卢修斯发现外形还是传统枪支模样之后明显有些失望，但仍旧还是鼓励了他一番，说经过测试之后会交给蝙蝠侠试用——如果对方愿意使用的话。

    没关系，如果他不用，这玩意儿就归我了，特洛伊毫无压力地想。

    在这段时间里，同时干两份活的特洛伊显得尤为忙碌，即便是用上了思考分割这种独属于炼金术师的开挂技巧之后，仍是显得有些来去匆匆。卢修斯打量过他好几次，甚至偷偷在原始项目里加码测试过，最终的结果是对方确实工作效率奇高，并且原理不明。

    斯塔克说得果然很有道理，他想，这家伙确实有两下子。

    韦恩的慈善晚宴定在了周日，对特洛伊来说完全就等同于突如其来的加班，根本体会不到快乐。

    但他周围的同事也体会不到他这份痛苦，大家兴致勃勃地互相交流着白嫖自家老板的经验，有人说他要带女朋友一起来这里玩一下，也有人准备好了直播用的自拍杆，打算在网上趁机沾沾“布鲁斯·韦恩”的热度。

    “弗雷因，你约到舞伴了吗？外地人在这方面可没有本地人有优势。”

    同事们聊着八卦，把话题扯到他的头上：“你之前的社交关系都在纽约吧。”

    也没见这家伙在来哥谭之后参与过什么娱乐活动，团建也总是找借口不来……

    “当然。”

    特洛伊的回应胸有成竹：“周末晚上见。”

    *

    周六，礼服租赁的服装店。

    并排走进店里的两个人吸引了这条街上一大半的回头率，原因无他，这位金发碧眼的女士长相实在是出众得如同电影明星，五官精致妆容妥帖，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这不是吸引眼球的重点，重点在于，这样一位长相出挑的美女，身上囫囵套了一件不那么合身的藏青色的工作服——工地上很常见的那种，距离一个装配工人就差一顶安全帽。

    美女不罕见，罕见的地方在于美女胡乱穿搭。

    倒是没有人上前搭讪，毕竟这两个人一看就是一起来的。特洛伊先推开门，紧接着身后的女士没什么表情地大踏步走进店里，两个人虽然一路同行，但全程没有半个字的沟通。

    特洛伊走到柜台前：“我们打算租一套礼服。”

    “哦，好好！”

    看店的店员一看来了生意，立即就从靠背椅上坐了起来，甫一见面就眼前一亮：这位女士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精致得简直像是假的一样！

    不不不，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太失礼了……他干咳了一声，问道：“这位女士怎么称呼？您想租赁什么样的礼服？长款还是短款？我们店里提供的形式也有不少，您比较喜欢单肩式、双肩式还是抹胸式？”

    特洛伊回答：“只租一天，便宜就行。”

    为一个工具人掏钱就已经很让人不爽了。

    店员：“…………”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算您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能直接当着自己女伴——或者至少女性熟人的面说出来啊！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视线漂移到那位女士的身上，几乎是可以预判对方下一秒恼火的反应；但对方就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每隔五秒钟眨一次眼睛，态度显得四平八稳又冷漠异常。

    ……是不是快要分手了或者涉及复杂的感情纠纷……店员在心里默默揣测，毕竟他们这种糟糕的态度仿佛是牵扯了什么离谱的债务关系。

    但来这里的都是顾客，他当然不能问太多。

    毋庸置疑，特洛伊是那个负责付钱的人。店员掏出一摞用户信息登记簿，让他来填写自己的个人资料——礼服是租的还得还回来，如果追溯不到用户信息导致商品有去无回就糟糕了。

    他注视着这位男性客人用漂亮的字体签下特洛伊·弗雷因这个名字，验证个人信息的时候用了韦恩集团研发部门员工的身份，并且出示了自己的工牌和通行证。

    但这就更让人迷惑了，布鲁斯·韦恩很有钱众所周知，而他的慷慨跟他的富有一样驰名，很难想象在韦恩集团工作并且还是核心技术岗位的人会因为缺钱而当场驳倒一个女士的面子，说出如此令人难堪的话。

    而且人家还这么好看……店员想，这样令人发指的指数就再度翻倍。

    他翻翻找找把报价清单拿了出来，最低档价位对标的礼服也有六七种，尺寸型号还有颜色材质都各有不同，需要一一仔细遴选试穿。然而特洛伊明显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浪费时间，他直接伸手指着名册上的第一件，说：“就这个，包起来就可以了。”

    店员：“…………”

    他的喉结上下艰难地窜动了一下：“至少要让她试试看这个尺码合适不合适。”

    特洛伊露出明显不耐烦的表情：“不用，你随便拿一件就行，她不挑。”

    反正衣服的型号是死的但魔偶的尺寸随时可以重新捏，身高体型头发长短髋骨高低，哪里不合适改哪里，一米六变成一米八也就是多费点原材料，莫度供货的分量很足，黏土和矿石管够。

    店员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通人情世故的男人。

    说得委婉一点是不通人情世故，说得难听点……那多难听的词都有可能。

    于是店员转而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这位女士，试图让对方来挑选式样。但是这位漂亮姑娘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走神，对于给自己挑的礼服也并不上心，被喊了两声之后才回神，眼珠一扫，在特洛伊一开始指定的第一件衣服上伸手一点：“就这件。”

    店员：“……”

    他干咳了一声：“那，那您去隔壁换衣间试一下尺寸？我们店里剩下的这套衣服只剩下两个尺码了，如果不合适的话建议您换个新的式样。”

    特洛伊看着他：“尺码不足？”

    对方紧张：“是、是的。”

    “那打个折吧，一般服装店号码不全或者断码的商品都是有折扣的。”

    他说。

    店员：“…………”

    他用窒息的眼神看了看特洛伊身边的女性，拼命用眼神示意美女赶快离开这个渣男，但两个人都对他的暗示无动于衷，特洛伊甚至还在催促他包装得快一点他们赶时间。

    最终，在服装店店员匪夷所思的目光当中，他们拎着租赁的礼服原路返回——甚至连一起租赁的高跟鞋都没试穿一下，靠目测直接报了个尺码。

    ……衣服不合身说不定还能勉强，鞋不顺脚那可是真要命啊。

    *

    人造灵魂是复杂的技术，比如维山帝的魔浮斗篷（cloak of levitation），以及宝石翁泽尔里奇前辈缔造的娱乐用变身礼装，能够自律思考的礼装就和强人工智能一样精细繁琐，想要临时赶制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

    因此，特洛伊退而求其次，采用了思维分割和外置控制的手段——也就是说，分割自己的一部分思考权限，用于控制自己制作出来的魔偶，简而言之像是游戏玩家开了个小号在双开。

    将他自己比作服务器，那么魔偶就是被植入了木马的端口机。炼金术师的思维回路不同常人，如果只是操纵一具身体行动和思考，那么他一人分饰两角不会有任何困难，如果自己的同事不介意，他甚至可以双开两个号一人一台电脑，在工作时间输出两人份的工作量。

    小时候他就没少这么干，在连接了回路之后，魔偶就是自己的延伸，在有些人感叹“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八只手”的时候，他是真的有办法让这样的画面变成现实。

    当然，这种场面别人看起来会有些怪怪的就是了。

    回到家后，特洛伊将衣服摊开挂在地下室，自己的魔偶工具人瞬间断电，像是失去了骨头一样瘫倒在了沙发上。当时在工厂里监工时留下的工作服是一件均码男女皆可的防护服，他家里能找出来当临时用品的衣服暂时只有这个。

    好久没有这样维持思维分割，体验还挺怀念。

    如果有需要的话，说不定他以后可以留一个魔偶在家里接私活，再让本体去上班……当然也可以捏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工具人去上班而自己本人在家休息，就像是海豚的左脑和右脑轮流工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眠一样。

    虽说这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特洛伊在一通简单的搜索之后就意识到，哥谭市不正常的人比比皆是，像他这样只是想给生活偷点懒的家伙实在排不上名号。

    他又想起布鲁斯·韦恩的那条满目疮痍的手臂，有种撞破哥谭辛秘的错觉。

    虽然对方大多数时候扮演的角色是哥谭最受欢迎的花花公子，但倘若这家伙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做个人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帮忙在那些被固定钢钉环绕的骨头上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