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根本没被夏良翰提点到,毕竟人太多。
而有的就是和夏良翰处在反面阵营,故意搞乱夏良翰的步伐——比如沈氏的人。
就算再看不上张京,也不想围观夏氏的人装逼。
蔡灵被起哄,只好吟诗一首,水平极次,无非是“春风卷银穗,簌簌动花蕊”这类十分一般的语句。
他却也不满张京陷害自己出丑,在一片低低的嘲笑声中,也看向张京:“轮到督办了,希望督办能有好句。”
“那是自然,拿纸笔来。”
张京却是直接找来小厮,夏良翰皱眉看着,不屑地撇嘴,周围众人更是冷笑不止,不知道张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写愉悦的心情而已,能有什么好句?到时候不管他写什么,一律嘲笑就对了。
这么多人,还不笑死他?
——督办还是太嫩了。
慰问官也有些不信,就算张京有才华,现在明显是被大大地针对了,除非写出惊世骇俗的句子,否则根本就不可能逃脱被公开处刑的下场。
但是.....愉悦而已,能有什么惊世骇俗句子呢?
张京拿起毛笔,当即龙飞凤舞挥毫而下,一点都不停顿,慰问官看的一惊.....这速度,根本不用思考,即兴发挥?
这是个武道第一的世界,那么就注定文化瘸腿,起码诗词歌赋这一方面,就肯定有一片荒漠。
张京以前阅读了书市的那些诗词,直接感叹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毫无水平,毫无新意。
就算你们写得好,你们再牛逼,牛逼得过诗仙?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张京写完,那诗立刻被小厮到处捧着传阅,忽略张京书法很差的字体,众人读罢都是震惊当场,张京扔下笔,微微抬起下巴,含笑扫视一下全场。
他慢慢吟诵着此诗,语气真挚,抑扬顿挫,夏良翰听到最后一句,不自觉手里的筷子都僵住了。
就算他一门心思升官发财,也....也是有一点文化素养的。
傻子都听得出来这句子写的多好,简直一气呵成。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好、甚好——”
慰问官苍老的胡须都颤抖了一下,居然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张京身边,慢慢摇着头,然后缓缓地说道:“真是...真是写的太好了、”
张京随便默写一首诗就收货满堂彩,趁机趁热打铁,开始急剧把控在场氛围,立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提议开始对句子。
“由我先出上句,谁出下句出的最好,谁就接着出下一个上句怎么样?”
酒酣之时,张京举杯,立刻一呼百应,沈弘武一个人和自己的家臣大眼瞪小眼,万万没想到张京本人这么锋芒外露。
二弟沈鸿文缩在家里不出门,三弟脑袋不小心撞到烛台架卧病在床,本来应该是他们来联络感情、把握人脉网的大好时机、官员雅集,结果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代表主族大房来了。
看着那群二房、三房的家伙,沈弘武根本瞧不上眼。
而且,居然还让张京占尽风头?
“好,就让我来应战。”
沈弘武突然听见声音,原来是夏良翰再也忍不住了,这个大厅是他夏良翰的场子,居然被张京主导,他不可能忍。
夏征、夏昊那类人则是在另一个大厅里,夏征买了个官在身,但夏昊白丁一个,纯靠家属身份走后门进来的。
他们也听说了张京语出惊人写好诗的事,连忙找人把那诗拿来。
仔仔细细一看,夏昊猛地背靠椅子,呼出一口气,然后用力握紧拳头。
“老天不长眼,不长眼!居然给那个混账督办这么大的才华......”
结果自己亲儿子夏沧海却只得到了菜花。
夏昊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
夏征本来满是不屑,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挑挑拣拣看了半晌,竟然半个字也不能改,也改不出来。
轻松悠闲,意气风发,浑然天成。
手中摸着张京的草书,夏征看着最后一句诗,回忆起了自己年轻的年华,突然有些动容。
“我辈岂是蓬蒿人......”
年轻时自己也是有这样的心境,也是这般充满希望。
可是明显突破不了瓶颈期,修炼停滞,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之后,就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现在的自己,早就是个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夏征突然从感慨中脱离出来,手指猛地掐紧那张纸,眼神闪过无奈之色。
可惜了,张京你不听话做我们的幕僚,非要对着干,就不要怪我不惜才了。
雅间里,夏良翰一站出来,张京就知道鱼儿咬钩了,表情淡淡的,朝向充满期待与羡慕之色、表情复杂的众人,笑道:“那么我出了:山重水复疑无路。”
“诶?”人群一阵疑惑,感觉这个句子很有哲理,但又怪怪的,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对仗的句子要脱口而出。
夏良翰也是有点水平的,稍微想了一想:“天颠地倒惧有龙。”
“错!”张京被他的水平震惊了,就这垃圾水平还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个世界的文化水平真的有待提高。
“那么你说是什么?”
夏良翰恼了,立刻反问。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也疑惑地看向张京。只要对仗到了就是好句,怎么能直接说“错”呢?
“这句本来是要讲述一个哲理,足下如此匠气,简直.....”张京嘲讽地摇摇头,缓缓说出,“下句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夏良翰明显不服,张京正好就是要这个效果,继续出句子。
在场众人也欣然加入战局,张京每说一句,他们都立刻回答下句,只要谁抢到出下一个上句的资格,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然而....主动权一直在张京手里。
“上句,欲穷千里目。”
“.........”
“错,应是更上一层楼。那么不才再出一句好了,各位听好,横看成岭侧成峰。”
“.......”
“各位的句子又不足够好,最好的下句应是远近高低各不同!那么不才再出,沉舟侧畔千帆过——”
“.......”
“还是不够好呢。各位觉得「病树前头万木春」如何?我就不出了吧,既然各位都对不出来.....怎么,必须我继续出?那不才就献丑了,各位请听,不畏浮云遮望眼——”
“........”
“哎呀,应该是只缘身在最高层!”
张京最新的下句刚刚对出来,各大内门雅座厅就立刻风传,所有人都在讨论张京新对出的下句。
连带着风声也传到外门官吏口中,纷纷扰扰的议论就像激动的蜂巢,一刻也不停地追逐着张京引领的潮流。
夏良翰弯下腰,一掌拍到桌子上,抿着嘴愠怒不已,脸颊早已烧红不止,抖着身体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学堂拿过数次魁首的才子竟然败在这个盐科督办手里。
另一边大厅里的夏征则是茶也不喝了,老脸也是通红,这纯粹是激动出来的,一听到不畏浮云遮望眼的下句,连忙吩咐侍从:“快记下来。”
侍从手忙脚乱地写着,册子上已经记满了诗词句子。
这么好的句子,每一句都富含哲理,朗朗上口,简直是人间至宝。
类似于夏征这类的人不在少数,而是大多数。
大厅里许多人都随身记下了张京所说的句子,还有的文官带了民间文人诗人过来,本来打算打脸张京,结果纷纷败给张京,各自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录张京所说的句子。
随便拿一句出来,都是名言金句啊。
“诸位静听——竹外桃花三两枝。”
张京含笑说道,毫无激动之色。
众人已经很少有人来对句子,因为再怎么对,估计也是会败给张京。
“督办快说,下一句应该是什么?”
“张督办快快讲来。”
“督办快说啊......”
原本,他们还期盼张京江郎才尽,结果张京说的句子就像金豆子一样竹筒倒豆子,就是倒不完,到最后他们都服了。
张京微微一笑,缓缓出口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啊,诸位。”
众人倒吸一口气,有的人感动地拿起袖子擦拭脸上的汗。
好久没有这种以文会友的感觉了,这才叫雅集!
慰问官一把老骨头激动地几次颤抖扶桌,看张京的时候如同看见一个神祗投胎、来拯救文官集团的完美天才。
而夏良翰一听见这句子就冷笑一声,坐回椅子,让他玩吧,让他装吧,他能怎么样?
五言、七言、音韵、对仗、意义、字词,哪样他都能玩出花来,夏良翰上场也只有丢脸的份,索性就不上场了。
反正他在这方面根本不如他。
他不跟着起哄,就铁青着脸坐在那里喝茶。
刚才也不是没有试过打岔,阻止张京继续发挥,但是....人们太激动,夏良翰根本操纵不来局势。
局势已经狂热了。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海日生残夜——”
“江春入旧年!”
刚才也有很多人觉得张京背词,但是随着张京不停地说、不停地背诵,他们已然倒戈,成为张京忠实的信众似的,不断向身边人借刚才写下的记录诗句。
“借我抄一下。”
“你别打扰我,我听不到了!”
这样的对话不绝于耳。
张京百忙之中喝了口茶,随口背诵道:“野火烧不尽——”
在场的人屏息凝神等着张京的下句。
张京笑笑,自言自语似的说。
“春风吹又生。”
——给大爷跪了。
众人只有这一个感觉。
张京说累了,坐下歇会儿,不想一个森凉嫉妒的声音冷笑到:“督办累了,想不出来了,大家不要太激动了。”
他回头一看,和夏良翰四目相对。
“不才邀请夏举事来对句子,”张京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请足下一对。”
夏良翰嘴一别,仓促地慌乱道:“本、本......”
“快说啊,督办大人快说啊!”
“督办,下一句是什么?”
然而人们的声音立刻盖住了夏良翰,在此刻,张京就是个带着光环的天才,而自己只是个陪衬而已。
夏良翰猛地捏碎手里的茶杯,这时就听到张京慢悠悠地说:“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说完就看着夏良翰笑道:“举事何苦如此激动,我看举事很适合这两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你在讽刺我?
夏良翰眼睛含着凉意,却只是维护尊严地微笑,一句话不说。
也有人打算制止张京,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张京直接自己对自己了,“雪却输梅一段香。”
突然有人拿出一张宣纸凑上前来,试探地问张京。
“大...大人,能否把这诗句题在这纸上,让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