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沉京陡然身体鼓胀，云中巨鲸的身体刹那间扩大了一倍，更为庞大，直接让地上的一切人都被黑影覆盖，宛如黑夜降临。

    那巨鲸张开大嘴吞食张京的剑光，嘴都被划的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看起来还有几分悲壮。

    张京一边运用法术防止山石砸到自己身上，一边构造更多的剑光，劈打得潜沉京也有了疲态，血肉横飞。

    张京身上被巨鲸发出的光波划出数十道伤口，冠帽都四分五裂地飞了，头发纷乱地垂下几缕，一双鹰眼如黑夜凝结，大有杀气横流。

    天地因此而颤抖，江水因此而沸腾。龙族惊惧，走马惶然。兵众逃窜，百姓恐慌。

    千里不见侠客行，徒留鬼影喧嚣嚣。鏖战如金，掀枪断刃。地动山摧，山河摇摆。

    潜沉京顿足捶胸，大有怒势。张京耳后生风，飞剑如龙。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二龙相遇，必分主次。

    怪雨盲风，惊涛骇浪，卷天覆地，斧凿刀刻。

    真是龙争虎斗，虎掷龙拿，如同疾风暴雨一般，看得旁人心惊肉跳。

    山民遭难，生灵哀鸣，欢喜山变成悲鸣山，整个全部山体沦陷。

    金翰学突然指挥士卒敲起边鼓，给张京助威，只听军鼓之声辽阔，听得人心嘈杂激动。

    张京这是第一次用全力调动自己的「元力场」，几乎力竭，浑身酸痛。

    巨鲸也是渐渐体力有些不支。

    白光临被这阵势吓住了，有些犹豫该不该帮着潜沉京，一想还是过去了，不仅如此汲家人也全部去相助。

    金翰学立刻去找毋理全，毋理全有些被动地提刀出来，蒲童吉突然出来昂首道：“我去相助！”

    他直接飞到高空，举起大刀就砍白光临，白光临喝道：“蒲童吉，你真是死到临头！”

    “胡言乱语，我先斩了你！魏丕不是皇室血脉，你还没考虑清楚吗？”蒲童吉虽然是少年，却也成熟正义，横眉怒问，把白光临说愣了。

    “就是啊，魏丕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金翰学帮腔。

    汲力夫首当其冲懵逼了：“什么？这是真的.....？”

    轰——！

    巨大的爆炸声阻挡了汲力夫接下来的话，巨鲸已经在一轮爆炸中完全沉入山体。

    被张京安置在军营外，别人都想不到的树林中的张婉婉含泪跑出来对着张京的方向喊：“哥哥！”

    “.....你不去救你哥哥吗？”沈尔雅突然出现，表情哀然。

    张婉婉一看见她就要跑，沈尔雅闪现过去拦住她。

    “你打不过我。但我不会绑架你。”沈尔雅面容悲伤，“本来我打算去和你哥哥同归于尽，但是汲力夫告诉我，沈永嘉没死，是汲连宜说的，汲连宜或许和我堂哥沈永嘉在一起。”

    张婉婉表情有些木然：“对不起，我哥哥也是迫于无奈，其实他是个好人。”

    “呵。”沈尔雅道，“你不要跟我演戏，我就是来问你，沈永嘉到底死没死？我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张婉婉能够换位思考，对沈尔雅其实有很多愧疚，于是低下头道：“其实他没死。我哥哥说，她的确和汲连宜在一起....呃、”

    沈尔雅直接揪住张婉婉的衣领，瞪大眼睛：“快告诉我，我堂哥在哪里！”

    ——让我知道，这世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家族还有其它血脉留存。

    快告诉我啊。

    张婉婉的眼瞳里倒映着沈尔雅悲愤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扼住了沈尔雅的咽喉。

    沈尔雅一怔，美丽的脸划过犹疑，张婉婉歪头一笑：“我现在要是收一下手指，你就立刻死了。”

    沈尔雅感觉到了，自己的咽喉命脉被她稳稳的、分毫不差地掐住，哪怕自己比她级别高，也会死于她手。

    这就是以弱胜强的道理，难道是张京教她的吗？

    “你真是你哥哥的好妹妹啊。”

    沈尔雅薄凉冷笑道。

    “不然呢？”张婉婉却突然也是一顿，因为沈尔雅瞬间以刀刃抵住她的腹部。

    “你堂哥就和汲连宜在一起，在土堡寨过的好好的，你大可以去找。

    但你要是敢伤害我哥哥一下，就不要怪我拼了命也要带你下地狱。”

    张婉婉瞪起眼睛的时候还有一种属于少女的淡淡杀气，沈尔雅没有见过这种低层次爬上来的人，被她的那种流氓气质吓到。

    沈尔雅自己属于姑苏富养的千金，精致优雅，富贵流云，但那都是以前了。

    她凝视着张婉婉，感觉到扼在自己脖颈的手带着煞气。

    这只手杀过人，沈尔雅的直觉确定。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都没有攻击对方。

    “我打不过你哥。”

    沈尔雅叹气，苦笑一下。

    .....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尔雅有一双有故事的幽怨眼，如涟涟湖水，但并不媚俗，论姿色自然是比张婉婉强，但张婉婉具有更强的少女感，而且也是个小美人，两人对视了几秒，沈尔雅又说：“别这么紧张地看着我，我不抢你哥。”

    明摆着就是嘲讽。张婉婉捏紧拳头。

    “我相信你。我要去土堡寨了。”沈尔雅的眼睛亮亮黑黑的，站在夜里背影很正直，“我迟早会回来报仇的，你让你哥等着那一天。”

    ——不用你迟早，我哥哥的分身就在土堡寨，随时可以杀你。

    张婉婉没有说出这句话，就努着嘴站在原地，看到沈尔雅纵身离开，也没有去追。

    哥哥其实嘱咐过的....

    张婉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香炉造型的宝器。张京嘱咐过，沈尔雅如果私下里来找自己，自己就用这个迷晕沈尔雅把她留下来。

    哥哥的确神机妙算，连这么小的细节都预料到，是能成大事的人。

    自己违背了哥哥的嘱托，但是如果重来一次，身为把哥哥当做唯一依靠的妹妹，自己依然会这么做。

    对不起，哥哥。

    ——

    战场上空，爆炸已经进行了好几轮。

    金色的波浪裹挟着瘆人的白雾，欢喜山居然开始地陷，在这之中根本看不见张京的踪影。

    潜沉京化身的巨鲸也是被白雾围绕，别人看不清晰。

    张婉婉裹着斗篷纵身飞到这里，金翰学一眼就看见了她：“姑娘，你怎么跑来了？”

    “我来救我哥哥。”

    张婉婉拿出张京以前交给她的一个法宝，是张京从黑影老祖那里抢劫来的。

    “这是能够照亮迷障的阳明印，是哥哥留给我的。”张婉婉直接抽出匕首划了自己手腕上方一刀，并非关键处，不会死，但立刻汩汩冒血。

    金翰学和一堆将领阻拦着白光临和汲家人，抽空看了一眼，还是有些被震慑到。

    金黄，通身雕着大龙仿佛皇家印章一般的宝物，被张婉婉双手举起来对着半空：“以我血祭，开天光！”

    清晰可见，张婉婉的手腕不停淌下鲜血。

    ——竟然割腕？

    毋理全看得都是心惊，但无奈白光临杀招频出，脱身不开。

    随着张婉婉的动作，那阳明印顿时爆炸开夺目的光，覆盖四野，包住整个山谷。

    所有白雾和阻光瞬间消失，所有人看清里面的情况都目瞪口呆。

    那巨鲸竟然鲜血淋漓地张大血盆大口，长着那么多獠牙，和怪兽没有区别。

    张京正用九星连珠剑插在它下牙床，再用左臂托起它的巨口，化成人形的杨希也在旁边托举。

    张京浑身都是血，几乎成个血人，但其实都是巨鲸口腔被张京划出来的血。

    “爹，真的要不行了...”

    杨希是有智慧的剑灵，现在潜沉京爆种，张京的血太岁又虚弱、召唤不了地仙，真的要不行了吗？

    “放屁。”张京顺口道，脸上居然还有一丝诡异的邪笑，“我为了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

    杨希顺着张京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了。张京要的是潜沉京喉咙里那个漂浮的四分之一金丹。

    真正的，来自神仙的金丹。

    杨希瞪大眼睛，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了张京一眼。

    原来....张京不是为了魏帝，不是为了大燕，他暴躁到杀了郭峰，乃至于将自己深陷到这种局面，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宝相天女留下来的金丹！

    杨希是没有道德观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在世人和张京之间，选择了张京那一条路。

    “潜沉京，今天你必死。”

    张京是第一次说要别人死的话，以前潜沉京说过无数次都没有杀成张京，现在张京突然这么认真，潜沉京只觉得有些背后发寒。

    巨鲸恶狠狠咬牙下来，张京却是突然发现张婉婉飞来，连忙像举重一样狠狠托起巨鲸庞大的上颚，对张婉婉狼狈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

    “我不想当哥哥的累赘！”张婉婉道，“哥哥，你想要潜沉京的内丹对不对？我现在进去帮你拿，我够得到。”

    她说着就要爬进巨鲸的嘴，被张京吓得出声喝止：“你站住，你疯了？”

    “哥哥，我要帮你。”张婉婉还真的往里爬了，丝毫不在乎自己死活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当你的累赘。”

    “你这死孩子，跟我耍脾气...”张京还没说完，那巨鲸就翻滚起来，整个往天上飞，还打滚，张婉婉踩在那怪物舌头上，差点就要打滑滑进肚子里，被张京右手一把扯住。

    张京单臂擎鲸嘴，要不是元力场，还真就要凉了。

    他咬着牙直冒汗：“你别给我添乱，快点滚开！”

    张婉婉回头看张京：“哥哥，我想到一个办法，你可以用涤尘轮去取金丹。”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张京直接一把拽过张婉婉按在自己怀里，这时巨鲸整个剧烈翻滚，杨希道：“爹，现在很危险，我们出去吧。”

    “不行，我好不容易激怒这家伙，骗了他张嘴，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张京浑身酸麻，张婉婉有点想哭：“哥哥，我去帮你拿。”

    “已经来不及了，爹，快点吧，要不你会死的。”

    杨希判断出形势，现在巨鲸重新回到万丈高空，张京几乎很难拿到金丹。

    而且白光临也正在朝这边来，张京的希望可谓是极其渺茫。

    杨希不懂张京这么执着干嘛，在他眼里，张京就是个痴狂的赌徒。

    巨鲸开始最激烈的翻滚，云雾冲进巨鲸的嘴里，同时巨鲸喷出毒气，张京也感觉到了不妙的乏力，但是自己坚持到现在，也只能先把张婉婉扔出去。

    “我不会死的，你先出去！”

    “哥哥...”

    张婉婉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张京用最后的力量把自己甩出了巨鲸的嘴，她整个身体都在高空了，幸亏张京教过她御空术，可以漂浮起来，张婉婉一镇定下来，就立刻回头查看张京。

    结果迎面而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白雾和紫色毒气，张婉婉举起阳明印一挡，就在金光的庇佑下，惊愕地瞳孔缩小。

    巨鲸的眼皮耷拉着，眼睛只眯成一条缝，厚阔的本不该属于鲸鱼的唇吻部分严丝合缝，其中正泄出白气和紫黑色的毒雾。

    巨鲸的目光十分冷漠，不像生灵，像个死物。

    不，她根本看不清。

    张婉婉的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

    高空响起了世间大悲的悲鸣。

    “哈哈哈哈，张京死啦！”白光临忍不住在空中笑，张婉婉立刻就要回去营救张京，被突然冲出来的汲扶玉一把抱住，汲扶玉悲天悯人爱护生灵，最在乎人命，不想张婉婉再去白白送死。

    汲扶玉一去帮忙，金翰学也来了，让手下的女修士不管如何必须把张婉婉控制住。

    汲力夫一个劲在那边喊汲扶玉：“你跑到敌营那里去干嘛，快点回来！”

    汲扶玉望着巨鲸还在缓慢合嘴的动作，表情完全是悲悯，过往被张京陷害的仇怨全部变成对张京的同情和怜悯，泪水也是淌了下来，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汲力夫强行把汲扶玉带回去。

    “呃....”汲扶玉模糊地发出音节，担忧地望着远处的巨鲸。

    汲力夫脸上闪过狞笑：“这就没有办法了，张京已经死了....张京、张京已经死了！”

    “张京死了！张京死了！”

    九王爷魏丕这边的三军将士突然爆发出极大的怒涛之声。

    九王魏丕中壮年的脸上也划过了一抹忍耐的喜色。

    金翰学和毋理全对视一眼，蒲童吉立刻去安抚将士：“还未有定论，大人没有死！”

    但是，巨鲸突然慢慢张开了嘴，除了森然带着血的獠牙，哪里还有张京的踪影？

    “潜沉京本体应该是妖纶鲸，那是一种体内有无数腐蚀性消化液的剧毒鲸鱼，而且可以海空并行，不是必须依靠水生活。”

    太虚宫大师祖拧眉，面带愁色。

    从远处奔赴来的勾璧和白雀山众妖都是目瞪口呆，张京算不算玩脱了所谓，他们这下子就真的是群龙无首了。

    “大王！”勾璧眼含热泪，实打实为张京感到担心，但不敢上前，她很理智，知道自己等妖怪现在暴露于人前就是一个字，死。

    “大王，大王您不要死啊！”

    “大王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妖怪们捶胸顿足，甚至纷纷跪拜下去开始捶打地面，低声嘶吼着。

    张京的确是唯一一个让它们打心眼里佩服尊重的人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聪慧和强大，更是因为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大王，大王...呜呜呜...”就连还处于小奶娃年纪的妖童都尖声嚎哭起来，以至于被其爹捂住嘴，免得被附近巡逻的人发现。

    与此同时，张婉婉却是表情极其麻木，不停重复着，自言自语，眼泪如决堤一般。

    “不会的，哥哥不会死，哥哥一定不会死的...哥哥不会死，不会死的。”

    太虚宫众真人、弟子都是还处于虚惊状态，还有人犹疑地问。

    “真....真死啦？”

    “没死吧？”“还会复活的吧？以前不是就复活过吗？”

    “今时不同往日。”大师祖缓缓念出六字，捏着长须，却也是有几分不确定。

    “张京，是贫道见过命格最硬的人。就连九王爷都不如他。”大师祖对自己的心腹弟子低声说道。

    那弟子颔首：“大师祖，您的意思是，张京现在命数还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