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已近子时,林初南让秦平回房休息了,自己进了殿。
正坐在桌子前打盹儿的六月听见响动,见王昭仪一身风雪地进来,赶紧打起精神上前伺候,“昭仪,外头下雪啦?”
林初南点了一下头,任由六月为她解下斗蓬,更衣解发,之后才坐在了炉子旁,轻轻吐了口气。
外头的宫女递进来热水,六月端着檀木盆放到炕边的榻板上,盆中的热水冒着蒸汽,水面浮着解乏疏筋的草药与花瓣。
六月托住林初南的脚,去了鞋袜,伺候泡脚。
春光巷中与上官振的一番对话,林初南着实费了不少心力,她必须要拿出压倒性的气势与力量,才能够让上官振相信她,并且甘愿倒向她,绝不能有所顾虑。
此时双足浸入温热的水中,觉得舒爽了不少。
六月又端来热茶,“昭仪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林初南捧过茶碗,轻啜了一口,一手支在桌子上,抵着额头发了一会儿呆,见六月眼睛发惺的样子,笑了笑说,“你去睡吧,别在这儿撑着了。”
“奴婢先伺候昭仪睡下吧,太医说了,您的身子得好好休息,这几日帮着皇上批折子就够辛苦了,今夜又做了这么多事,再不睡,奴婢可不答应。”
“呵,你的脾气倒是见涨了。”
六月吐了吐舌头。
林初南笑了,知道六月这是心疼自己。
泡完脚擦拭掉水渍,六月去倒水。
林初南待她回来,便哄骗道:“我才从外头回来,得缓缓才能睡的着。这儿也没事儿了,不用你再伺候,你先去睡,你在我眼前晃着,我头痛。”
六月笑了笑,知道主子体恤她,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林初南将碗中的茶喝完,走身走到柜子前,从夹层里取出了从椒房殿“偷”来的东西,盘腿坐于炕上整理着。
整整一包袱,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她一样一样地看着,分别归拢摆放在桌子上。
这东西里头,有几样是她割舍不下的,和带有明显身份指向性的私人物品,以备日后所用。别外的则是林家出事前一个月,娘亲进宫来看她,带进来的东西,说是爷爷特地嘱咐给她的。
当时她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给她一些莫明其妙的,她在宫里根本用不着的东西。
时至今日,再联想到爷爷那一个月中所做出的人事调动,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朝中的暗流爷爷早已经知道,圣心的倾斜爷爷早已看清,预感到了林家会出事,爷爷做了最坏的打算,极力的在保全林家人,保全他最疼爱的孙女,林初南。
爷爷所留的东西,仔细分类,排序,就可以看出,他用毕生经营的人脉,施出的恩惠,为她打造了一条可以从大齐皇宫顺利逃出长安城,逃出大齐的路线,一路上种种能遇上的关卡关系到的重要人物,都有信件,信物甚至提前开好的通行证。
可是,爷爷最疼爱的,常常说最像他的孙女,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她的皇帝哥哥,都是感情失意,后宫寂寥的小心思,并未看透爷爷的用心。
否则,早就应该猜到林家会出事,也许她可以用皇后的力量救下一些人。
林初南捧着那些东西,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她对不起爷爷,没能在最后的时候为林家做什么事情,就那么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自责与后悔在她的心中交织,她想哭,又怕惊到了下人,只有忍着,趴到桌子上轻声抽噎。
孟轩鹤提着一盏宫灯在漆黑的长街上走着,他记得白日里天还是晴的,一觉睡醒到了外头,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片。
紫兰殿的人都歇了,他觉得十分陌生,他这几天都是歇在温室殿,习惯了看到林初南在旁,想到白日里就把她扔下来了紫兰殿,他一刻也呆不住,悄无声息地就出了紫兰殿,朝着温室殿的方向奔去。
夜里守门的太监,看到皇上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跪在地上不敢哼声。
孟轩鹤把宫灯放下,抬腿跨过门槛,洒下一地雪花,进了殿内。还未到偏殿,便有抽泣声传来,他快走几步,听的更加清楚。
每抽一下,似乎就在他的心上揪了一把,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不会是想他想的吧?
孟轩鹤步子迈的更大更快,几步到了暖阁,挑开绒帘,进了里面,直奔到趴在桌子上哭着的林初南跟前,“南儿,你怎么哭了?”
林初南猛地抬起了头,未来得及落下的泪珠梗在眼眶里打转,细致的眉拧起,意外地瞅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俊颜,揪住帕子就往脸上擦,扭过身去,嗡声道:“你不是歇在卫婕妤处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果真是吃醋了。
孟轩鹤凑上前,想哄哄她,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伸了手要去摸,林初南察觉到,回过身来,一股脑地拢进怀里,三两下裹进包袱皮,打了个结,系的紧紧的。
看她这般小猫护食般的举动,孟轩鹤有点哭笑不得,“我又不拿你的东西。”
她光着脚就下了炕,抱起包袱走到柜子前,重新放进夹层。
一回头,额头便撞上了跟在她身后的孟轩鹤的胸口。孟轩鹤故意用脚绊了一下,林初南的身子没防备地就要摔倒,他顺势将她接住。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攀住了他的双肩,惊的张开了小嘴。
孟轩鹤轻笑着,手臂横过她的纤腰,来了一个公主抱,放沉了声音,带着蛊惑,低声道:“知道你会想我,我当然得过来了,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林初南愣了一下,耳根通红,又是羞涩,又是无语,他以为谁都像她一样,天天想着情情爱爱的事情?
她唇角微翘,赌气似地说,“卫婕妤对你一片痴心,感天动地,无怨无悔,你应该好好地陪着她才是,为何又跑回来?”
女人不管在什么年纪,都爱口是心非。
这分明就是他白天在建章宫故意说给她听话,如今她反拿过来揶揄他,才哭过的她睫毛都是湿的,眼圈微微泛红,脸上的表情,既让人怜惜,又让人生气,怎么她就看不懂他的所言所行,真正的用意呢?
本着男人应该对自己的女人大度的原则,孟轩鹤不愿意与她斗嘴了,放柔声音,老实交待道:“我才去了紫兰殿,卫婕妤就晕过去了......”
“嗯?”林初南抬起清眸。
“可能是激动的,我陪大皇子玩了半天,又吃了些酒,一觉睡过去,醒来就是这个时辰了。你说,我是怎么陪的卫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