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形势,波云诡谲。
皇上依旧没有早朝,说是身体不好,皇上遇刺的传闻不知为何不径而走,大臣们纷纷猜测,皇上遇刺受到了重创。
但一些紧要的政事不得不处理,尤其进入了正月,各地的奏折比以往多了一倍,还有一些周边列国皇帝递来的国书与藩国的使臣进了京。皇上只好在建章宫的前殿书房接待三公九卿处理这些事情。
看着皇上说一句话都要咳嗽两回,面色苍白,精神恹恹的样子,张文昌几次想张口提一下张宏之事,问一问皇上要怎么处置张宏,都被皇上的咳嗽声打断了,最终没有问成。
接见完大臣们,孟轩鹤回到温室殿,六月亲自端过水,林初南伺候着帮他擦洗掉脸上的涂沫的一层薄薄的颜料。
孟轩鹤拿着铜镜,摸着自己脸上的皮肤,“为了大齐,朕真的牺牲太多了,你说总是涂这些东西,朕的脸会不会毁容啊?”
林初南知道他在开玩笑,只是笑了笑,说道:“有几位妃嫔要探病,还有的想要侍疾。”
孟轩鹤从后面将她圈进怀里,抱着,轻轻晃着,“昭仪是怎么回她们的?”
林初南用胳膊杵了他一下。
六月见状,端起铜盆,笑着退了出去,给两位主子留下二人空间。
见六月出去了,林初南转过身来,捏着他的下颌,故作叹息,“皇上说了只让我一个人照顾,我也没有办法,姐妹们还是回去吧,待皇上身子大好了,再过来给皇上请安。”
孟轩鹤看着她似笑非似,似嗔似娇的模样,往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将她横抱而起,“昭仪最近两天有些恃宠而骄啊!”
林初南蹬着双腿,“快放我下来,你的手臂。”
“没事了,我有分寸。”
孟轩鹤将她抱到炕上,把她放在他的腿上,让她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问道:“跟朕说说来的都有谁?”
“卫婕妤、穆美人、华充仪、公孙美人、容美人啊,反正现在宫里就剩下这几个活跃的。”
“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孟轩鹤说这话时,神色凉薄。
林初南轻叹了口气,“在宫里生活,要将心百分百地给皇上是不可能的,虽然她们有的是怀有目的,对皇上的关心却也不假。皇上,你说,我若一直霸占着你,她们就要在后宫守一辈子活寡,我这么做,是不是夺去了她们的那份宠爱,将来到了地底下,会不会下地狱呢?”
孟轩鹤用额头碰了她的额头一下,“乱想什么?难道你想让我去宠幸她们?”
林初南赶紧摇头,她真的不想。
跟孟轩鹤突破男女大防,她私心里就希望他一直是她自个儿的。
孟轩鹤笑了笑:“那不就得了,人有的时候太善良了也不行,该自私的时候就要自私一点。再说了,换个角度,若没有我,从前那个皇帝也已经死了,她们还不是一样守活寡。朕只为你一人而来,管不了那么多。”
林初南听到这话,小脸上绽出甜蜜的笑容,“孟轩鹤,你们那个世界的男人都这么会哄人么?”
“我何时哄过你?”
“没有没有,我喜欢你对我说这些话。”
夜里,林初南与孟轩鹤穿上遮风御寒的斗蓬,在六月与沧海的陪同下,拿着这两日所制的各种纸钱、金锭与经幡前往明德寺。
明德寺是供奉大齐厉代先祖与功臣之地,也算是孟氏的祠堂。宫中有身份的主子若是崩逝,也会停灵在此。
正殿尽头的墙壁上,是一排排先祖的牌位,四周点着成千上百只长明灯,虽是夜里,大殿之内亮如白昼。
皇上与王昭仪要来,沧海提前清退了僧众。
林初南与孟轩鹤在殿内烧了所带之物,想起爷爷,爹娘与林家诸人,免不了又是一阵伤感。
但怕人看出异样,林初南不敢过于悲伤,稳定住情绪,忍下泪水,站了起来。望着祖先们的牌位,与孟轩鹤一同上了香,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齐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奸邪早除。
“阿弥陀佛!”忽有人高呼了一声佛号。
林初南与孟轩鹤都惊了一下,明明清退了所有人,怎么还有人在他二人祈祷之时闯入?
林初南抬眼,见一个红衣僧人从侧门走了过来,火红袈裟,光洁的脑袋,虽只是一个僧人,仍难掩不凡的气势。
她皱起眉头,刚要问来者何人,就听见孟轩鹤小声对她说,“这个和尚我见过。”
林初南意外道:“在哪见的?”
孟轩鹤侧了头,声音压的更低,“你的灵堂。”
林初南莫明不安。
红衣僧人已经近前,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过,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并没有一个大齐的子民见到皇上与昭仪时的恭谨崇敬。
而他越这样,林初南越端起了双手,拿出上位者的气势,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红衣僧人看着林初南清秀娇美的脸庞,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净。林施主,又见面了?”
饶是林初南再镇定,从一个和尚嘴里听到他这么称呼自己,眼皮也狠狠地跳了一下,两只互握在一起,强撑着淡定的样子,“大师看错人了。”
红衣僧人淡笑摇头,扭身看向那些牌位,“佛祖之前不敢妄语。”
林初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他看着的是自己的牌位,她走近前,眸子微眯着,待看清牌位,不由低呼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孟轩鹤也发现了异样,其他人的牌位上的字体都是金色的,只有林初南的牌位上面的字,隐隐透着一股枣红色。
孟轩鹤想起那日在林初南的灵堂之上,招魂的钟声撞着,一百零位僧众念着《破地狱谒》,他喝退他们,还撤去了所有的经幡,离开之时,法净说的话。
但他两世为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一双黑眸沉沉盯着法净,低沉问:“和尚,别卖关子,这是怎么回事?”
法净叹了口气道:“二位施主应该明白,生死有命,命由天定。林施主已经死了,机缘巧合附身在了王氏的身上,却不肯归还肉身,进入黄泉,重新投胎。如此作法,等同逆天改命,势必会造成天下大乱,万般罪恶都会落在林施主的身上,这个后果,林施主是否能够担得起?”
林初南听到这话,脸色变得苍白,后退了一步。
孟轩鹤扶住她的胳膊,对着法净斥道:“休在这里胡言乱语!”
法净看着孟轩鹤,“皇上,贫僧那日曾经提醒过皇上,看来皇上并没有放在心上。”
林初南稳定住心神,诚恳道:“法净大师,您说我是占了王氏的肉身,不肯归还。您的意思是,王婕妤的魂魄还在?”
法净点头道:“王施主阳寿未尽,虽然魂魄与肉身分离,她的魂魄却不能归入地府,只能四处游荡,受那些孤魂恶鬼的欺负,实在凄惨。而王施主的魂魄受一天的折磨,林施主你的罪孽就会深一分。”
“可有破解之法?”林初南问。
法净道:“物归原主。”
“那我呢?我若把肉身还给王婕妤,我的魂魄会怎么样?”
法净叹了一声,“林施主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投胎时期,将会变成无主之魂飘荡在天地之间,这也是对你的惩罚。”
孟轩鹤越听越气,将林初南揽到怀里道:“南儿,别听他胡说!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法净,你这么厉害,那你看得出来朕是什么人吗?”
法净从容不迫的样子说:“你亦是鸠占鹊巢。三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并不是这一世界的人,贫僧的法门奈何不了你。你近日所行之事,皆是善事,又日渐励精图治,整肃朝纲,意欲平反冤案,此乃善果。”
孟轩鹤暗自咬牙,这和尚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又问:“那么,你告诉我,真正的皇帝哪儿去了?”
“宣和帝阳寿已尽,早已投胎转世了。”
孟轩鹤辨道:“尽管如此,我也是占了宣和帝的身份,还占了他的皇后。如果说我做了一些利国利民之事,你可以网开一面。那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林初南,我根本什么也做不成,是她教会我认识大齐的文字,教会我怎样批改奏折,她将她所了解的大齐之事,以及她手中还掌握的力量全部都给了我,难道,她的功劳不比我的还大,你就不能帮帮她?”
法净看着林初南,眼中也有恻隐,他叹了口气道:“王氏冤魂犹在,林施主之案就无法了结,更别谈网开一面。”
孟轩鹤往四周的虚空看了看,“你说,真正的王婕妤就在这里?”
法净阖了阖眼。
林初南听见这个,有些慌张,拽紧了孟轩鹤的衣袖,她看着上方的虚空,喃声道:“王姐姐,你,你真的在这里吗?”
案前的烛火倏而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
林初南紧抿住嘴唇,眼圈泛了红,王婕妤这是索命来了。
孟轩鹤知道她是善良的,知道王婕妤的魂魄在受苦,她不会坐视不理,她怕她会做傻事,拉住她,朝着虚空道:“王婕妤,生死有命,这或许就是你的命!朕会想办法帮你,还请你,不要乱来,现在,朕与林皇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两个,谁也不能有什么差池!你明白吗?”
殿内起了风,帘幕飘动。
但大殿的门窗明明是紧闭着的。
法净看着半空中,叹了一声。
孟轩鹤问:“法净师父,王婕妤呢?她说了什么?”
法净念了声佛号,“王施主回去了。”
“回哪儿了?”
“她最近都栖身在林施主的牌位之中。”
孟轩鹤想起之前林初南对他说过,王氏心地纯厚善良,那么,他们一定就可以感化王氏,让她先不要急于讨回肉身。
其后的事情,一定会有办法。
见林初南情绪不佳,孟轩鹤向法净告辞,携林初南离开了明德寺。
早知会遇上法净,早知会有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让她来什么明德寺。
到了温室殿,一下马车,孟轩鹤直接将林初南横抱而起,抱着进了大殿,到了暖阁,才将她放下。
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眼圈是湿润的。
六月不知道大殿之内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问:“皇上,昭仪她怎么了?”
孟轩鹤道:“没事,你退下吧。”
六月只得退了出去。
孟轩鹤看着林初南,柔声问:“南儿,你没睡是不是?”
“南儿,别怕,总会有办法的。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南儿,你说句话。”
林初南慢慢睁开了眼睛,淡淡笑了笑,“孟轩鹤,我没事。”
孟轩鹤懊恼,自责,他以为他做了皇帝可以无所不能,可以护着她,爱着她,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可是眼下,她的命有可能都会被拿走,他却无能为力。
他握住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笃定道:“法净一定有办法。那日在你的灵堂上他说话就怪怪的,但朕没理他。这些天来,你还不是好好的?什么王氏的冤魂,我看分明就是他编出来的,我们又没看见王氏冤魂,可不凭着他说?我看他面相,非屈居于一个明德寺之辈,他一定是有别的目的,他或者是想要钱财,或者想要官爵,朕会去找他谈,他要什么,朕给他什么。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初南另一只手抚了他的脸庞,“我都没怎么样呢,瞧你紧张的。我早就死了,多活这些天都是赚的。我的事情并不重要。孟轩鹤,眼下要紧的是朝中之事,我们布了这么一个局,总得收网啊。否则,天下才真的难以太平呢。”
孟轩鹤嘴唇微微颤抖,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尽早结束了林家的案子,然后就要把身体还给王婕妤吗?
孟轩鹤摇头道:“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我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你。因为你,我才会去做这么多的事情!所以,你是最重要的!”
林初南咬了咬嘴唇,耐心道:“孟轩鹤,你冷静点儿。你刚才不是还对我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吗?我也相信,那个法净是口出狂言,是想得到什么好处才编了瞎话唬我们。那么,我们还为他的瞎话费什么心呢?答应我,不要再想明德寺中的事情。做好当下。”
她越这样,孟轩鹤心里越难受,只好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安置吧,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望着他,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