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
女人要气死了,又不敢再挑事,没想到碰上个硬茬,“算了,就当我倒霉!出门居然碰到这种晦气事!”撂下话,她跑了。
没有热闹可看,人群也都散了。
“阿强,你这事弄的!算你躲过一劫,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老板甩脸子走人。
阿强刚还庆幸躲过一劫,没想到,还有个坑在后面等着。
穷人失去活命的工作就跟富人一夜之间破产是一样的。
“哎,老板!别让我走,求你哩,我一家老小还等着这活计过活嘞……”
老板扭头走得更快了,谁管他一家老小能不能吃饱饭?干个活还给他惹麻烦,这种工人谁会留着?一点转换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阿强也没能逃过被辞退的命运。
“那种化合物吸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干了也好,身体有什么状况还要治病,会花很多钱。”苏灼宽慰他。
这话有点扎心了,但是也很现实。
阿强叹了口气,“谢谢你哩小姑娘,我再找找别的工作吧。”对了,“小姑娘你刚才说的真好,窝这嘴笨的都说不过人家,差点就要赔钱哩!”
他语调很轻松,可苏灼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显得落寞而无助。
老板不信他,同事不帮他,连人群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无端指责他。
顶梁柱的脊背被生活压垮了。
社会上这样的人很多,谁会关心这些人的温饱呢?
中午苏灼带着阿强去了一家水饺店,是一户北方人家开的,老板很热情,饺子个头很大,肉馅也很足。
她上午特意在这边转悠了一圈,找到这个小店铺,不大,装修得中规中矩但很干净。
价格不贵,管饱。
三大盘水饺,盘子有炒饭的锅那么大,一盘有二十个。
苏灼自己吃一盘,给阿强要了两盘。
服务员递给他们消过毒的黑色木筷。
“不用叻,不用叻,我我用这个就好。”阿强指了指桌子上的筷笼,从里拿出一次性筷子撕开。
他手脏,虽然刚才有洗过手,但是他手上都是老茧,指甲缝里也有污泥,他怕把人家消过毒的筷子弄脏了。
苏灼默默看了眼他的手,然后抬头对着服务员礼貌微笑,“不好意思,我们习惯了用一次性的,麻烦你了。”
服务员很热情,客人怎么舒服怎么来呗,她无所谓地把筷子收走,“蘸料都在桌上了,你们随便用,别客气啊!”
苏灼再次道谢,然后从筷笼里抽出一次性筷子撕开,将包装扔到脚边的垃圾桶。
“嗤,装什么装?弄的自己多干净似的,还用一次性的,是嫌弃别人用过的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旁边顾客还以为自己很正义。
“不知道一次性筷子多浪费吗?老师没教过要少用一次性的东西吗?多污染环境!”
有些人就是这样,曲解别人的意思,什么都不知道却喜欢把自己摆在圣人的位置指责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陌生人。
顾客的同伴似乎觉得她这样说有些过分了,小声提醒她。
她不听,反而觉得满屋子人就她敢于出头,还很委屈。
老板在旁边看了全程,他这暴脾气,迈着一百六十斤的吨位走过来,露出手臂的纹身。
“哎哎哎,过分了啊!”
“就你伟大?整的跟你没装似的,人家爱怎么吃怎么吃,关你屁事儿了?那一次性筷子它能摆在我这店里它就能用,你家住海边儿啊管这么宽?嘴特么这么碎是让车轱辘压过了吧!”
老板可看不惯这样的人,“你咋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啥样呢?还,还把老师给搬出来了,老师没教过你要尊重人吗?我看你那嘴是喷毒药了吧,吃个饭还到处放毒气!”
顾客是位很年轻的女士,被骂哭了,她想骂回去,可是这老板面相太凶了,她不敢,只好撂下筷子威胁以后都不来这里吃了!
“爱吃不吃!我求你来的吗?这年头没点儿素质还好意思出来吃饭?!”
苏灼吃了半盘饺子,觉得老板简直口若金莲,说话持续输出。
只是——
阿强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这样羞辱的话也没少听,可每次听到他还是会忍不住沮丧大半天。
他只是不想把干净的筷子弄脏啊……为什么怎么做都是错的?
老板一眼看懂了阿强,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别太难过了,就我年轻那会儿混社会,这种人见多了,我也像你这么一路淌浑水淌过来的,咱总有出头那天,怕他个啥!”
阿强牵强地扯了抹笑,电话响了,他去门口接电话。
苏灼吃了半盘就吃不下了,她看了眼阿强刚刚吃的一盘,还剩了一大盘。
明明他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么满足,满足到眼里有光,偏偏女顾客说的那些话,可能在她看来无关痛痒,但每一句话都是在往阿强的心窝子里戳。
穷人只剩下那点微薄的自尊,也要被人那样践踏吗?
好没道理!
阿强去了半天没回来,苏灼不放心,出去看了一眼。
门口,阿强蹲在地上,手里握着诺基亚的手机,手机信号不好,他就站起来找信号。
努力了半天,最终他还是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
没有用的,老年机还想找什么信号?能听到就不错了。
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强顿时眼眶红了。
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受到那么多指责都挺着脊梁骨,却在听到自己孩子软糯的声音时哭了。
“阿爸,你吃过饭没?”
“阿爸吃过了,天天呢?恁们中午吃的哈?阿婆怎么样了?”
“我们都很好,中午吃了红薯呢!阿婆这些日子腿脚好多哩,阿爸恁不用担心。”
阿强不敢哭太大声,手抹着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阿爸,恁那边的工作怎么样了?老板对你好不好?恁别委屈自己,家里的钱够嘞,恁出去吃点好的。”
“嗯,老板不错的,阿爸今天中午出来吃水饺嘞,猪肉馅的,很好吃,等阿爸回家带恁和阳阳去吃大餐。”
阿强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流过皲裂黝黑的脸颊。
无声的崩溃最为致命。
苏灼看得心揪起来,她想起君辞,他看到那条分手短信的时候,满城都找不到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她不敢想象。
因为她现在就是这样难过,这样蚀骨焚心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
苏灼听不下去了,她转身,正好对上老板看过来的略微复杂又看懂一切的眼神。
苏灼对他颔首,然后回到座位。
等阿强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哭了,奇迹般地嘴角挂着笑。
苏灼问他怎么了。
阿强解释了一番,刚才在门口,老板说店里缺人手,想招他做长工,一个月有五千块的工资,生意好的话年底还有分红,也可以提供员工宿舍。
他刚开始还不信,直到老板叫来所有店员跟他解释了一番,原来这里所有人都是这个待遇。
当然,除此之外,是看到了他身上老实诚实的品质。
只是老板没说——他在阿强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都是苦苦挣扎于淤泥里的人啊。
阿强懵懵地同意了。
幸福来的好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吃了一大盘饺子,塞得嘴满满登登。
苏灼愣了一下,随后展颜,“恭喜你,阿强叔。”
恭喜,在低谷期遇到了贵人。
恭喜,恭喜,恭喜。
人间有恶魔,也有飞累了偷偷下来休憩的天使,再坚持一下吧,专属你的温暖与救赎正在奔你而来的路上。
吃完饭,老板带着阿强去熟悉业务。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互相温暖了一段旅途,他们也该就此别过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分别的话,那就祝他,万事胜意。
“阿强叔,祝你……万事胜意。”
“小姑娘。”阿强笑得憨厚朴实,“万事胜意嘞!”
世界很大但地球是圆的,幸运的话,兴许他们会再遇见呢?
夜晚降临。
蝉鸣像是垂垂老矣发出的最后一抹声嘶力竭。
苏灼在近郊附近找了个小旅馆。
小旅馆的好处是不需要身份证,暗夜的人在江城,她不能随意使用身份证,又或者……在华国,她不能再使用这个身份证。
旅馆是真的小,装修的也不好,床是硬板床,因为没用身份证,老板精明,原本一晚五十块,他硬生生要了苏灼两百块的住宿费。
苏灼身上的现金在交完住宿费后是一点也不剩了。
房间就一个窗户,窗框受潮了从中间裂开,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坏掉。
屋子里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味道,像是发霉,有些呛鼻。
苏灼开了窗,手在鼻子前挥了挥。
晚上九点,她打算出去转转。
闷热,潮湿。
南方的气候都是这样。
屋里屋外好像都被一股压抑的看不见的气团裹住,苏灼越转越烦。
她正踏着拱桥的青石板路,突然肚子有些疼,可能是今天喝了太多冰的。
看来得回去了。
前台的老板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小旅馆静悄悄的,苏灼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声控灯丝丝拉拉地亮着。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苏灼瞬间警惕起来。
黑心老板拐卖妙龄少女,这种事新闻上经常报道。
苏灼警惕度再次提高。
她现在的体力想要对付一个成年男子应该不成问题,就怕有同伙,加上现在她肚子隐隐作痛……
声控灯灭了。
楼道里黑漆漆的。
苏灼心里咯噔一下,她握拳,强行镇定下来,赶紧往楼下跑。
“你还想跑到哪去?”
身后,冰冷薄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调轻而空回荡在走廊里。
苏灼脚步猛地滞住,她机械般转身。
“玩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