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应该谢谁?”萧旻一蒙,继而好奇。
燕迟正执壶斟酒,闻言,手下却是一顿。
“时秋?”
“酒……酒撒了!燕时秋!”萧旻拔高音量喊了一声,燕迟这才陡然醒过神来,忙将手里的酒壶抬高,面前的酒却早已从杯中漫溢而出,淌下了桌,滴在他的衣摆之上,洇开一团湿痕。
他眸色黯了黯,却是抬起那只酒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萧旻打量他片刻,皱起了眉,“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有心事儿啊?”这人来了他府里,也没有说是看他,让人拿了酒来,就坐在边上自顾自地喝酒,方才他心神都绕在安阳伯府的凄惨结局和他自己的劫后余生上,没有察觉到,这会儿怎么瞧着,这喝闷酒的架势不要太明显啊!
甚少见他这样啊!萧旻双眸亮起来,既有担忧,也有好奇,往燕迟跟前一凑,笑着问道,“时秋有什么心事儿?不如与我说说呗!”
燕迟却理也不理他,冷冷瞄他一眼,便是将桌上那只酒壶拎了起来,直接仰起头来,就着壶嘴便开始喝酒。
他自来海量,不过片刻便将那剩下的半壶酒也一并喝下了肚,抬手将嘴一抹,便是起了身,竟是直接就举步朝着外头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瞧萧旻一眼。
萧旻一愕,继而不乐意了,一边追在他身后,一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来我这儿喝了我一壶珍藏的佳酿,我就问你一句你也不肯说是吧?我那不是关心你吗?可绝不是因为好奇的缘故啊……”
“铛”一声,两柄长枪架起,阻住了萧旻的去路。燕迟步子迈得急且快,萧旻一直追在他身后,竟是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府门前,门口的禁军守卫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还请回去!”
是了,他还在被罚禁足呢!萧旻尴尬地笑了笑,抬眼间却见着燕迟已经头也不回地跨上了大黑马的马背,一路疾驰而去,不由皱着眉,低低嘟囔了几声小气鬼,没良心之类的,便是被那些了禁军虎视眈眈地盯着往回而去。
燕迟骑着掣雷缓步而行,也不知是要去哪儿,直到前头熟悉的牌坊映入眼帘,他才勒停了马儿,陡然发觉竟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金爵街的街口,他挽着马缰,眸子里暗光闪掠。
关河见状,驱着马儿上前,打迭着笑容道,“方才爷在越王府就只顾着喝酒了,越王府没有个女主人,越王殿下也是个没眼色的,都不知道张罗点儿酒菜,爷饿了吧?都这个时辰了,要不……来都来了,咱们就进去用晚膳吧!爷是想去广聚轩还是天下第一楼?”
这些时日,他家爷阴阳怪气的,难伺候得很,关河真是有些苦不堪言。
虽然到底是为了什么关河不知,可也猜到与楚大姑娘有关,如今爷好不容易来了金爵街,他可不就要努力地鼓吹,让爷往天下第一楼去吗?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啊,说不得爷见到了楚大姑娘,就雨过天晴了呢?
关河满怀期待地望着燕迟。
谁知,燕迟却是凝眸望着金爵街的方向,眼中似云翻雨覆,种种思绪翻涌,最后却归于沉寂,他扯着缰绳,拨转了马头,轻喝一声“驾”便是纵马疾驰而去,却是朝着与金爵街背道而驰的方向。
“姑娘,燕小侯爷这几日似是不在京中。”
这一日,结香奉命去了一趟天下第一楼,一回来便向楚意弦回禀燕迟的去向。
楚意弦只着一件单衣,站在屋内那面一人高的西洋镜前,正扯着衣襟查看她左肩上的伤口。
被崇明帝派来的那太医自然是个医术了得的,加之有上好的金疮药,内服外敷,她底子也算好,这伤口倒还算好得快,眼下伤口已经结痂了,雪白的肌肤之上,一块厚厚的黑痂,看上去格外的显眼。
楚意弦看着便不由得蹙紧了眉梢,她当初不过凭着一腔孤勇上前挡了那一箭,可真不是不在意这具皮囊。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不说了,她可还要靠着这皮囊挽住燕迟的心呢,想到这个,她不由有些气馁,难不成真只有走se诱一途?
结香回话时,她正鼓着腮帮子跟镜子里的自己商量是不是要改个法子继续拿下燕迟,便听着结香回了这么一句,她眉心一攒道,“不是说前几日都在军营吗?”
她好不容易伤好了大半,如今不过是结的痂还没有掉落,行动却无碍了,正想着要去将燕迟揪出来好好问一问,自然要查清楚他的去处。
“是的,不过这两日好像告了假,去了城外灵济寺。”
灵济寺……楚意弦目下闪了两闪,若是长公主去拜佛,燕迟护送还说得通,可燕迟一个人去灵济寺,自然不可能是去上香。
燕迟自然不是来上香的。
这会儿他也并不在灵济寺中,而是在灵济寺后山的一处庵堂。
这处庵堂隐在山水之中,却修建得甚为用心,碧瓦青墙,在浓密的树林间若隐若现,即便是将至深秋,山林萧瑟,也自有一派遗世独立的静好。
这庵堂清幽,可懂行人却可以瞧出四周防卫的痕迹。因着这庵堂之中住着的,也不是一般人。
乃是当今陛下与昭阳长公主的胞姐,也是太后的长女,从前的晋阳长公主。
只是如今,她已在此带发修行多年,旁人都只称她一声静兮居士了。
燕迟来灵济寺已经数日,夜里歇在寺里,白日便过来庵堂,也不多话,要么与静兮居士一道下棋看书,要么便是在庵堂独辟的菜园子里浇水除草,一身华贵的衣裳衣袖高高挽起,就这么蹲在菜地之中,也不管那泥转眼就污了鞋靴和衣摆,只神色专注,还干得似模似样。
“时秋,差不多了,过来歇会儿,喝口水。”
檐下,一个身穿淄衣,意态舒缓的美妇人朝着燕迟招呼道,燕迟响亮地“欸”了一声,便是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接过关河递来的栉巾拭过了手,这才大步走到了檐下。
那里摆着藤桌藤椅,那美妇人脂粉未施,可岁月却待她格外的温柔,以至她身上并未落下什么痕迹,反倒因着时光的沉淀,多出了世俗之人难有的韵味。
只她身上终年萦绕着浓郁的佛香,微微一笑间,倒有些神似佛龛上供奉的观音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