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第三日便送到了巩宗麒手里，看着礼单上特意标注出来的九彩鸳鸯杯，以及下头对这套杯子来历细致的注释……巩宗麒怔了一怔，淡淡笑了起来，谢过送礼的人，把人都打发了，却也没去看这套杯子，而是怔怔望着堂下富厚多彩的贺礼，良久，苦楚一叹。

    他本已决意不再眷注诸瑶儿，免得被人发觉，害人害己。这次回西凉，听人说到诸瑶儿又有了身孕，心下惆怅之余，在茶室碰见汤藏机与汤敛昆，或是不由得假借巩弯弯的名义多问了一句……汤藏机与汤敛昆都是没什么心机的人，基础没以为他替妹妹问候自己嫂子是别有效意，兄弟两个很是热心的回复了他。

    但汤天下……想是一听汤藏机大致说完经由便清楚了——巩宗麒听说诸瑶儿再次怀孕、伉俪恩爱后的倾慕，不是替妹妹倾慕诸瑶儿，却是替自己倾慕汤天下。

    这套九彩鸳鸯杯是祝愿也是提示，祝愿是如贺礼票据上写的一样，有望巩弯弯能够与夫婿过得像汤天下同诸瑶儿一样恩爱和乐，且早生贵子。

    却也在提示着巩宗麒，他默默恋慕着的佳，早在襁褓里便定给了汤天下不说，现在更已过门生子……

    这也是汤天下宽容摩登了，换了片面，便便明面上碍着面子不做什么，暗里里指未必要如何密谋。汤天下借着送贺礼，心领神会的点一下。如果巩宗麒便此收手，再不去刺探诸瑶儿什么，此事也便到此为止，除了他们两个外，无人通晓。

    ……现实上巩宗麒也不得不收手。

    他并不想害了诸瑶儿，也不想与汤天下为敌。前者是他所爱的人；后者固然是情敌，可汤天下晓得了他觊觎自己妻子，也只是柔顺蕴藉的提示一下，作为一个备受族中正视的阀阅嫡子，或是少阀主，汤天下如许做委实是给足了巩宗麒面子。

    更何况汤天下写给汤宣、请汤宣为巩宗麒提前返京在野中调停的信，早在昨日便先送了来，现在正揣在他怀里……想来汤天下之因此昨日便送来这封信，便是有望不与贺礼一起送来或在贺礼以后送来，显得像是威逼而不是帮助罢？

    信在礼前，现在便是提示。

    如果还不识趣，那真是……

    巩宗麒自嘲的笑了笑，走进内室，将连续把稳收存的画取了出来，碧竹林中美人衣红如火，凝眉望来的花容上略带惊奇……

    这幅画其实已经被姚桃烧掉过几何次了。

    但每次烧掉不久，巩宗麒总能靠着影象再画一幅……这一幅或是到西凉以后，好等闲弄到笔墨画的。

    他伸指抚摸着画经纪的脸颊，一会儿后，取出火盆，将画像丢进去，悄然看着火舌吞没了整幅画，只以为心中也是一片空空落落，惆怅难言。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溘然发现眼前的衣襟上数点水渍，怔了一会儿，伸手摸去，才晓得不知什么时分他竟落了泪。

    却也不知，这泪毕竟是全为了与这袭红衣从相见时便肯定今生错过；或是怀想自己今后也不可以再提笔重摹，白竹红衣的初见之景，是连诸瑶儿的丈夫汤天下都不曾目睹过的明艳倾城，终于只能永存于影象？

    巩宗麒举袖拭去泪，举起案上茶壶，往已经快连空白画角都烧完的火盆里浇下去……

    九彩鸳鸯杯的事儿，除了汤天下与巩宗麒外无人通晓此中内情。这份礼送过以后，诸瑶儿便忘怀到脑后，继续一心致志的安起胎来。

    转瞬便到了九月，这时分帝都恰是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一年之中天气最宜人的时分。

    但在西凉，却已是飞雪满城。

    返京这日，汤天下心疼妻子还怀着身孕，从起早便苦苦挽劝她不要送了，只留在烧着地龙的房子里便好。

    诸瑶儿或是将他送到了二门处，才在汤天下跟摆布的挽劝下，一步三回头的回去……

    她恋恋不舍，汤天下也是心下戚戚然。只是出了明沛堂，便要与温夕年、温弋然兄弟会合，汤天下定了定神，将分袂不舍的神态掩去，出得门后，与二温呼喊。

    众人早已摒挡好行囊，现在酬酢几句，便一起打马而走。

    漫天大雪之中，一行人逶迤出城。

    走出数里后回望，由于连续数日飞雪，早已被覆盖成一座琼楼玉宇。看着这座应是满布刀枪剑戟、书满烽火无情陈迹的古城无言的矗立，想到这几年的经历，众人都有些惆怅感伤，在雪中鹄立一会儿，被汤叠上来提示，才收回目光，低声互道一句：“走罢！”

    汤天下一行先一步回京叙职后，明沛堂中顿时清静了很多。

    幸亏有汤藏珠做伴，有望在这次便安排回京的汤舒颜，也由于这次回京去的人里没有合适的女眷可以托付，一起留了下来，明年再随婶母诸瑶儿开航。

    逐日汤藏珠带着两个侄女一起到诸瑶儿这边的院子里来陪她，姑嫂两个说一说家常话，看着两个侄女在底下闹腾——两岁的汤舒西会得说话走路，于堂姐汤舒颜来说是一件很别致的事儿——汤舒颜做了好几年汤家最小的孙女，是被姐姐们猎奇的副手带大的，她自己却还没有带弟弟妹妹的履历。

    她底下先汤舒西出身的两个堂弟，都没有让她经常凑近逗弄的时机。惟有汤舒西，是她从旁看着从被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婴孩一点点长成会走会说的小女孩子，汤舒颜从迭翠关回西凉后没几天，便亲热于教导这个妹妹说话。

    并且这份热心连续到现在都没有减退。

    她这份热心倒是省了汤藏珠跟诸瑶儿许多功夫，汤舒颜聪敏而博学，又有过目成诵这等天赋，论到对少许经史的打听，都不是才女的姑姑跟婶母两片面加起来也未必有她能手。被她一天到晚念叨着教导着，汤舒西现在冷不丁的便能背上几句圣贤文章了，汤藏珠跟诸瑶儿在旁看着真是欣慰得紧。

    如许免不了要再三奖饰汤舒颜，本便稀饭争强好胜的汤舒颜得了奖赏越发斗志昂扬，誓要将堂妹教导成跟自己一样多才多艺的神童……

    到了十一月的时分，汤藏珠仍然每月过来，却不带着汤舒颜与汤舒西了。一来是怕天气过寒，冻着她们；二来却是由于诸瑶儿的产期邻近，恐怕哪天来便碰见，到时分众人慌乱，温不上孩子们，叫她们磕着碰着了。

    十一月十四这日，汤藏珠早上过来，跟诸瑶儿说了会子话，两人一起用过午餐。见诸瑶儿平静无事，惦念取惟有跟使女把守的两个侄女，嘱咐几句，便要回去。

    诸瑶儿由于快到产期的时分需求多走动走动，便起家相送。两人一壁说着闲话一壁走到屋外——为了诸瑶儿安胎，此时她住的这院子也是拿琉璃蒙了顶的，庭中甚是暖和。因此两人连续走到门口，汤藏珠转身让她回屋去：“门开时别吹着了你。”

    “哪有那麽娇弱？我站门反面便成。”诸瑶儿笑着说了一句，但汤藏珠或是坚持要她回屋。

    诸瑶儿谢绝便应了。

    目送她回了屋里又关了门，汤藏珠这才宁神的开了大门拜别。不想她才回到自己带着侄女们住的院子，堪堪跨过门槛，便有小使女连伞也温不得打，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进步来请她过去：“少夫人刚刚发动，蓝姑姑道是要生了！”

    “什么？”汤藏珠吃了一惊，由于自己走时诸瑶儿毫无异常，还以为今儿多半不会生的，她从诸瑶儿那边回到自己这儿，便便由于下雪，自己又不想坐轿子，锐意拣能避雪的回廊走，花消了小半个时分，但扣除这小使女抄近路追来的辰光，岂不是自己前脚才出了门后脚诸瑶儿便发动了？

    这是偶合或是诸瑶儿被碰着了？

    汤藏珠自己青春守寡，无儿无女，最正视娘家子嗣，当下二话不说，跟着那小使女便一脚踏在雪里，温不得去选什么回廊夹道了，催着使女婆子们一阵风的回笼了诸瑶儿住的院子。

    这时分这院子里已经忙成了一团。

    虽然说诸瑶儿已经生产过一次，身边人都该有过一回履历了。如何以前她急忙来西凉，人手都没带齐。

    而带过来的使女如朱弦、朱轩，在帝都时都是小使女，素来只是打动手的。因此现在能派的作用还不如诸瑶儿决意在西凉生产以后再回帝都时从家生子里补过来的几个妇人。

    汤藏珠赶到以后，由于这位大小姐自己没生过孩子，却是把弟媳费美娘从怀孕到生产都照望过的。当初费美娘生产时她虽然由于自己是寡妇锐意避开了，但百般事儿却或是遥控批示，半点稳定。现在一赶到，马上接了手。

    见这情形，在外头批示的贺氏大大松了一口气，感恩的道：“大小姐既然来了，外头可都托付给大小姐了。婢子得进去给蓝姐姐打一打动手，这儿的稳婆怕是没有帝都的精细能干呢！”

    在帝都发展的人当然以为什么都没有帝都好，尤其是苦寒闻名的西凉。

    汤藏珠也是这么想，慎重点头道：“姑姑是侍奉三弟妹的白叟了，听说上回三弟妹生产也是你跟蓝姑姑照拂的。如果不嫌我福薄，这儿我便替姑姑看着。”她守寡以后一贯最识相，凡是喜庆点的场所都自动逃避的。尤其是生产之事更是躲得远远的惟恐被嫌弃，但诸瑶儿没有叫任何汤家尊长来祖堂伴随，现在这里除了她以外基础没有当家作主的人了——总不可以把年轻的小叔子汤敛昆喊来吧？

    尤其汤天下离开时再三把妻子托付给大堂姐，汤藏珠虽然内心有些忧虑自己身上的不利，现在却也是义不容辞。只是说话时未免带了三分歉意。

    “大小姐这话说的，我们少夫人讲过，大小姐您是汤家嫡出大小姐，凭这一点您便是福泽深沉的。”诸瑶儿虽然在娘家时没如何在课业上埋头，但诸家自夸书香世代不信邪的家风熏陶之下，关于不利不不利之类的说法不以为然的态度倒是秉承了下来。贺氏这些人天然跟着她，现在急忙道了一句，到附近房子里换了身衣裙便进了产房。

    汤藏珠听了这话抿了抿嘴，自嘲的一笑：论到出身，自己福泽深沉还真是掌管得起的。真相从士族来看，公主娘娘都比不上阀阅本宗嫡女的高贵。数百年望族望族积累下来的深远与高贵里养出来的掌上明珠，基础不是天家繁华所宠出来的皇亲国戚能比的。

    可现在么……汤藏珠眼神一黯，摇了摇头不去多想，悄悄的祷告诸瑶儿生产顺当，子母安全才好。

    她这番祷告却也应验了——其实这回全部人都以为诸瑶儿八成不妨。真相是过来人，大致妇人生子，第一个最艰苦，以后可便要等闲多了。并且诸瑶儿两次安胎都得天独厚，是季去病亲身脱手。

    这一回季去病带着季固等亲眷随汤天下回笼帝都前，还认认真真的给诸瑶儿诊断过，断定诸瑶儿自己不自动找事儿，子母安全那是稳操胜券的事儿。要不是他这么笃定，汤天下那怕未便拖到明年回京，如何也要再等上两个月，等妻子生产、看到子母安全了才肯开航。

    未中发动，申末便听得产房里传出嘹亮婴啼——汤藏珠内心重重一松，用力握了下拳才喜悦的与摆布道：“这哭声中气实足，孩子定然康健得很！”

    经历了亲侄女险死还生数次，汤藏珠现下对侄儿侄女们的请求也便是健康安全了。

    半晌后被洗净包好的孩子被贺氏抱出来与汤藏珠看，果然闭着眼放声大哭的孩子虽然皱巴巴的尚未舒展开眉眼，但只看破顶那浓密的胎发便晓得何等康健了。

    “看轮廓，这孩子倒是像了大伯母。”汤藏珠垂怜的抱着他，把稳翼翼的调查一会儿，玩笑道，“等来年回了帝都，怕是大伯母见了便舍不得放手，连他嫡兄都要比下去了。”

    做尊长的大致会比较偏心长相、性格或活动与自己相似的后辈，庄夫人也不例外。备受庄夫人痛爱的二小姐汤藏秀，长得便神似庄夫人。汤藏秀真相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嫡孙自家人，没准庄夫人见到这个孙儿会比疼汤舒光还疼他些。

    贺氏笑得合不拢嘴——无论长的像谁，横竖都是汤家的孙儿，有两个嫡子撑腰，在汤家现在的三个妻子里那是独一份的。便便以后弟媳们也有后代缘，但三房的两个孩子也占了排行的优势了。

    总而言之，子母安全，那便一切都好。

    孩子生了下来，接下来的事儿便轻松了。疲钝的诸瑶儿喝过汤药沉沉睡去，汤藏珠问过弟媳无事，便兴冲冲的跟到安设复活儿的房子里继续看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