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儿,尘儿,你们先出去。”
御堇年不知何时走进来,到顾啸歌的床畔,将手上的一杯温茶递到她手中,告诉两个孩子,“我有事要与你娘说。”
顾司尘和御司音对视一眼,虽然担心,却还是乖乖听话地从房中离开,还不忘安抚床上的顾啸歌,“娘,我们一会儿再来看你!”
房门关上,顾啸歌将茶喝下,顿觉一阵舒爽。
她看向御堇年,“我睡了多久?”
“三日。”
顾啸歌一阵恍然,“才三日……么?”
她却已恍若隔世。
那日在太子府内,顾啸歌晕厥过去之后,云姑便带人赶来,将他们一家人安全带到这里。
御堇年告诉顾啸歌,“这里是灭云谷。”
他们唯恐顾云汐会卷土重来,便第一时间撤回灭云谷中。
谷中山嶂层叠弥漫,外面又有顾啸歌亲自设下的阵法,顾云汐还没那个本事,能找到这里来。
御堇年还告诉顾啸歌,“音儿和尘儿的伤势已无大碍。”
顾啸歌一顿,“那你呢?”
“我前日便已醒,”
御堇年眸光微暗,“谷中仅剩的一枚养魂丹,尘儿给了我。”
这件事,还是他醒后御司音后怕不已地跳入他怀中,一边大哭一边告诉他的。
在顾啸歌这个娘亲和自己这个爹爹之间,御堇年也很意外,顾司尘竟会选择他。
顾啸歌点头,仿佛对顾司尘的选择并不意外,“我只是皮外伤,处理好伤口便再无性命之虞,而你内伤颇重,需要温养。
“而且,”
顾啸歌顿了顿,才道,“若是顾云汐真的贼心不死,你在,可保上下平安。”
御堇年微微扬唇,“这份周全,像你。”
顾啸歌捧着余温未散的茶杯,轻笑不言。
两人相顾无言地沉默一会儿,顾啸歌突然问御堇年,“我有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御堇年微微点头。
顾啸歌似乎深吸一口气,才娓娓道来。
四十年前,南景定安候霍启,一代名将,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但因爱上敌国曾无意中救过他性命的农家女,回到归雀,便主动归还兵权,安于府中,做个领俸禄糊口的闲散侯爷。
他只娶一妻,妻诞下一女,取爹娘姓氏,名唤霍楚。
霍启一生戎马,铮铮铁骨,将柔情尽数留给府中妻女。
爱女如命,捧在掌心,如珠如宝地养大。
未料,那日霍楚上街,意外遇见一个穷酸书生被人打得奄奄一息,霍楚承袭父亲虎将之风,看不惯天下不平事,便自作主张,将那书生接回府中,悉心照料。
日久生情。
待到霍启发觉,霍楚与那书生早已私定终身。
不舍霍楚神伤,霍启允诺,待那书生高中,便亲自操办二人婚事。
顾啸歌看向御堇年,眸中阴晴不定,“那书生,便是顾明远。”
御堇年微惊。
顾啸歌继续道,“一朝金榜题名,霍启履约将爱女风光大嫁,甚至时隔多年,重回朝堂,打点关系,为顾明远铺路。
“顾明远节节高升,但霍楚迟迟未能有孕。
“她深爱顾明远,一时糊涂,竟听信谗言,主动为顾明远纳妾。
“她怎知,那温婉小妾周氏进门时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御堇年此刻也已明白,“周氏,便是顾云汐的生母。”
顾啸歌点头。
“一月后,霍楚有孕,竟听信丫鬟之言,认为周氏命格旺夫,将其抬上平妻之位。
“八个月后,朝堂之上,顾明远一纸诉状将定安候霍启告到皇帝面前,口口声声称霍启之妻乃是敌国奸细,数十年间,与敌国往来密切。
“顾明远称自己在岳丈的侯府中意外发现来往书信,久沐圣恩,不敢包庇,特来举告。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侯府被下令满门抄斩,霍楚自然在列。
“惊悸忧思,加之周氏下毒之故,霍楚早产,拼死诞下一个孱弱女婴便撒手人寰。
“然顾明远大义灭亲,实属难得,为表皇恩浩荡,特赦幼--女,并将之许配给自己刚满周岁的皇孙……”
顾啸歌木然地擦去脸颊上的泪。
这些事,从未有人与她说起。
昏迷的这三日间,她竟像是被抽离魂魄一般,被拉回到二十年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亲眼目睹了定安候府的败落。
霍楚,是她娘。
她更是亲眼所见,顾明远是如何收买了侯府的丫鬟,将精心准备的假书信藏于侯爷夫人的枕头之中。
又是如何与周氏合谋,表面上摆出一副与霍楚伉俪情深的模样,但背地里,却偷偷给霍楚下了不孕的药。
若非霍楚自小习武,底子好,只怕真的难以有孕,更怕是要一尸两命,将胎儿活生生地憋死在腹中!
霍楚,是她从未谋面的娘。
昏迷的这几日中,顾啸歌曾站在她娘床畔,眼睁睁地看着她娘被折磨,却无能为力。
更可悲的是,她娘难产之际,却无一人在侧。
冥冥之中,霍楚似乎受到某种指引,模糊的视线望向顾啸歌所在的方向。
她朝她伸出手,发不出声音,却仍努力地开合着发白干裂的双唇。
她在说,“女儿,我的女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顾啸歌眼睁睁地看着她娘流出的血将整条被褥都染得通红,看着她眼底的光一寸一寸的寂灭下去。
看着她就算是临死时也未能想通,为何与自己恩爱缠绵的男人,背地里竟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思!
想起娘亲死时的惨状,顾啸歌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声音狠厉,“我一定要让顾家,血债,血偿!”
御堇年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大手包住顾啸歌的拳头,将顾啸歌微微发抖的身体揽入怀中。
他温声安抚,“待你养好伤,我陪你一起去。”
顾啸歌心中一暖,但身子却是猛然一僵。
她冷冷推开御堇年,别开头去,“这是我与尊上的盟约,尊上理当遵守。”
一句冷冰冰的“尊上”,仿佛在自己与御堇年之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两人无法靠近。
御堇年微微皱眉,顾啸歌却是已经下了逐客令,“我累了,尊上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