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一脸幸福的翻了个身, 露出了白皙光洁的后背。阴暗中,自两肩到脊柱,有极为对称的几片银鳞一闪而过。
那妖异的颜色与少年的无害糅杂在一起, 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矛盾的气质。
他明明看起来在沉睡, 却好像一头封印了所有力量的凶兽。
只是……这个凶兽现在看起来有一点点,小。
没什么吓唬人的气势, 倒看起来像是个不经吓的。
外界。
周秘书小心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当看到有个篮子蹲在豪华办公桌上时,更是夸张的蹬掉了脚上的高跟鞋, 这才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拎着鞋子踮脚走了进来。
“乖乖,今天怎么没和谢总在一起?”
“……啊,差点忘了,现在是午饭时间。”
周秘书将文件摆正放在桌面上,屏着呼吸看了一眼篮子中的……蛋。
那是一颗没有丝毫杂质的蛋,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凝了一层天使般的光晕,伸手比划也不过巴掌大小, 瞧着脆弱又讨喜。
“谢总可真是将你照顾的滴水不漏, 我来公司三年了, 男人这种大手大脚的生物,别说蛋了, 给个铅球都能摔出印儿来,”周雯感叹了两句, 还未直起身子, 背后就传来了一道低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洛安绷直脚尖伸了个懒腰, 恍惚间碰触到了一面硬硬的遮挡。
嗯?大概是床角吧……还挺舒服, 就是周围有点吵,说话的声音透过这层空间,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真切。
“……对不……您……没动蛋,它在晒太阳……”
对,我在晒太阳。
洛安满足的弯起嘴角,所以不要吵,再给我一点睡觉时间。这床简直太舒服了……
周雯神色慌乱衣冠不整,如此狼狈又暧昧的从谢时殷的办公室出来,来往的人却没有丝毫奇怪的眼神。
“老板今天居然提前回来了。”
“挨骂了吧?午饭时间那位可在里面呢。”
“……你莫不是动了那个宝贝蛋儿?”
周雯连忙摇头,“我哪敢,就是多看了一眼……哎呀不说了!”
大老板那双眼睛,看谁谁死!
都市女白领动作飞快的蹬上高跟鞋,哒哒哒的径直往电梯处而去。
端着咖啡看热闹的人笑了两声。
在他们谢氏财团,员工可以不知道大老板的名字怎么写,却不能不知道那被老板当做金疙瘩一样护养的蛋。
那是他们谢总养的宝贝,据说养了很多年,吃睡同步,走哪揣哪,感情深的不得了!
然而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一个人见过那颗蛋破壳的样子。
底下一帮人最开始以为老板在孵鸵鸟,曾经有个开发商为了讨好他们老板还专门送了一箱鸵鸟蛋,还附赠一只会孵蛋的母鸵鸟,后来……
蛋碎一地。
听说大老板连手指都没动,只是缓慢的呼了一口气,对面的鸵鸟蛋,就都炸了。
“它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的相提并论。”
自此一碎成名。
因为炸蛋过于奇诡,谢时殷这三个字在上层圈子也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一直无名的小宠也附带着进入了众人的视线,管他孵不孵的出来,老板的马屁不能少。
不同于外间的闲言碎语,总裁办公室内是熟悉的安静蔓延。
男人松了松领结,随手将外套扔在了椅背上,又拿起周雯方才送进来的文件翻阅,一米九的身高将午后的阳光遮了一个拉长的人形,谢时殷肩膀宽阔,刚好将洛安完全挡在了阴影下。
少年不满的翻了个身,文件夹遮住了男人的视线,特制竹篮中的蛋微微晃动了一下。
咚。
沉闷响声轻不可闻。
但谢时殷却倏的放低了纸张,视线箭一般射了下来。
那是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睛,收不进任何光彩,微微掀起的眼皮顺着狭长的眼型拉到眼尾,和上扬的下眼睑会和,配着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角,形成了一副贵气又危险的面相。
白色的蛋在谢时殷眼底倒映着,一如以往许多时刻那样。
光线从背后撒过来,让男人正面的神色看不清楚,但那双眼睛却好似含着暗影,在某个时刻,伪装的圆形瞳孔慢慢拉长,将躺平的蛋在眼眸中分为了两半。
“今天中午我吃了牛肉,”谢时殷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文件夹,一边翻动一边语气低沉的讲述,“肉质不错,可惜做成了五分熟。”
“我不喜欢熟的。”
“你喜欢吗?”
如果换个场景,谢大总裁此时的神态,就如同在病床前为植物多年的配偶读感人话本。
不过可惜他现在的对象是一颗蛋。
蛋里的主人将这道声音当成了催眠曲,裹挟着直接睡了个回笼觉,不过这次因为蛋壳停放安稳,没出什么响动和岔子。
“下午有个会,时间两个小时,我会带着你。”
谢时殷在外边从来不会让这颗蛋离开视线超过一个小时。
因为这并非人类眼中普通的蛋。
这是一颗亚龙蛋。
是龙窟分配给他的童养蛋。
是专属于他的,未来的伴侣。只不过龙蛋还未破壳,未破壳的亚龙胆小,脆弱,需要极致保护。
龙蛋自出生就开始计算年龄,破壳迟的蛋不会一直保持幼崽模样,而是随着时间继续在壳里发育成长,但龙蛋大小却不会发生变化,等出来后自然会在合适时机恢复到正常体型。
龙族也不比人族,他们拥有种族传承,优秀的龙蛋记忆传承甚至可以追溯到当下。破壳就会说话的也有,只是有的龙蛋破壳早,那是真正的幼崽,需要教导引领,有的破壳迟,加上平时的外界灌输出来后也基本一点就通。
因此综合种种原因,龙窟分配给大龙的龙蛋不会比伴侣年龄差多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只可惜,别人都是青梅竹马,到了他这,就成了超长待机。
男人抬手抽出一旁的钢笔,三两下签了一个笔锋遒劲的名字,紧接着开口道:“温习一下昨天的知识,我叫谢时殷,王谢的谢,时间的时,殷墟的殷。”
“你可能暂时不知道我的模样,不过没关系,只需要记住名字读音就好。”
谢时殷挪开身子,衬衫的袖口挽到了小臂处,领结上的宝石夹扣被光线折射到了白色的蛋壳上。
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所以,你今天能破壳了吗?”
-
半下午的时光总是让人无精打采,但此时坐在会议室中的人却一个比一个精神,因为他们大老板又带着爱蛋来开会了。
日程表上一旦显示一个小时以上的会议,通通都是要被标红的。
因为这种会议,他们需要打起二十四分精神,不但要回应大老板的死亡提问,还要时刻留意声线以免惊到那块脆弱的金疙瘩。
是以谢氏的会议氛围总是分外“和谐”。
谢时殷坐在首位:“……地基已经起来了,还是老规矩,顶层留下来,剩下的再开盘。”
底下的随手电脑敲的哒哒哒的响,过了会儿有人提了另一个话题:“总裁,您捐给江城中学的图书馆已经落成了,这周末有个剪彩活动,学校发出了邀请,您看……”
江城中学?
谢时殷眼眸微眯,似是才回忆起还有这么个存在。
“排日程。”
这就是要去的意思了。
一旁的助理连忙记录,他其实也挺纳闷,大老板以往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一千万以下的投资连谢氏的大门都摸不着,更别说这种纯粹的慈善活动。
相处的久了就知道,这位大佬独的很,性子中仿佛带着猎食者的狠劲,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没兴趣做那种大善人的表面功夫,好像人生就剩下了两个爱好。
挣钱,养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三年前却莫名其妙的给江城中学捐了一栋楼,还是顶配的那种。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助理摇了摇头,触屏笔在屏幕上轻怼出了一声响。
咔嚓。
空气安静了一瞬。
一个高管不好意思的举了举手,“午饭外卖送的牙签,不小心掰断了。”
谢时殷收回目光,盯着手边的蛋篮子顿了几秒。
旁边的人悄悄戳了戳闯祸的:“让你小心点,勾起谢总的伤心事儿了吧!”
被戳的人小声回道:“害,也得亏谢总有耐心,没有一把将蛋给敲了人工破壳,不然这一地蛋清蛋黄的,多不美观……”
谢时殷其实听的一清二楚,但他还不至于向这些人类挨个解释。
他的龙蛋怎么会有那种黏糊的东西呢?里面大概率是一个已经出落的分外俊秀的少年,现在可能正乖巧的蜷缩成一团睡觉。
或者可能正努力的破壳,想要看一看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他会是最漂亮乖巧的亚龙。
谢时殷神色稍缓,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觉得自己还有无限的勇气与信念坚持下去。
每一条大龙,天生就该守护着一颗龙蛋长大,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们种族最温柔的期盼。
快了,就快了。
和谢时殷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洛安此时十分不快乐。
因为他终于睡醒了,但却不是不识字儿的那种醒,而是自带灵魂的那种清醒。
外面说话声还在继续,间或夹杂着一个低沉好听的简洁嗓音,这一切都真实的可怕,仿佛和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黑暗的空间中,少年缩着身子靠坐在“墙壁”上,这里非常温暖,温暖到让人想要长眠不醒,但又十分诡异,仿佛身处一个狭小封闭的弧形空间中。
洛安细细的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什么,抬手摸了摸头顶。
哦,一对小角。
他缓缓吞了吞干涩的喉咙,又探了探身后。
啊,一条尾巴。
洛安神色开始慌乱,张口想要求救,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串细弱的“嗷嗷嗷”。
“……”
一觉醒来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了!
谢时殷没带那个材料独特的手提,直接将洛安揣在了衣兜中,这个位置一路已经被体温暖热,比冰凉的包要舒服的多。
“先在这里待一会,旁边有牛肉粒,饿了垫一垫,主餐应该还在准备中。”谢时殷和洛安嘱咐。
少年乖巧的嗯了一声,抱着牛肉粒熟门熟路的缩在宽敞的衣兜里。
谢时殷:“刚才看你盯着手指看了半天,等下一次设计师送冬装的时候,给你配一双小手套吧?”
洛安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你给我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车门开前一秒,洛安听见谢时殷低沉道:“你只管接受就好。”
咔哒一声轻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弯腰:“谢总。”
谢时殷点了点头,一腿跨了出去。
洛安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紧紧贴着衣兜,连脚尖都是紧绷的模样。
谢时殷来的这个地方,他没有接触过,但洛家以前也是做过生意的,他多少知道一些。不做生意洛家也买不起云境的高级公寓,江城中学下带的各种附属贵族学校更是想都不要想。
那里面要么有钱人,要么是有脑子的人。
他在那里上学,最开始确实算作有钱一类,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后来因为家庭剧变,他被迫成为了有脑子的那一类人,朋友也少了。
虽然他以前学习也挺好,只是后来的学习好有利于他拿一些高额奖学金。
洛安不想坐吃山空父母的遗产。
外面的寒暄声传来,好像还有女人的声音,但谢时殷在外边何其高冷,对方几乎是说了两句就被迫停了下来,不再自讨没趣。
倒是有另一个略显浑厚的声音一直说了半天,随着一众人转移到酒庄大厅,那声音推了一个人出来。
“谢总可能还不认识,于穆是我的独子,不过前几年一直在国外,这个酒庄也是在他走了之后才修建好正式投入营业的……于穆,和谢总问好!”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声音依旧无比清晰的透进了口袋。
同样是少年,但于穆的嗓音没有洛安那般绵软,反倒是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懒散。
“谢总,您好,我是于穆。”
于兆表情僵硬的一下,抬眼看向谢时殷,正巧看到谢时殷倏的皱起了眉头。
于兆恨不得敲开于穆的脑子,好给他浇灌一下谢氏财团在江城是什么地位。
他僵硬的笑了笑,正准备致歉,却见谢时殷状若不经意的拂过衣兜的位置,于兆跟着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
谢时殷的胳膊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
“失陪。”
于兆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时殷就转身走向了另一边,周围人虽目光四侧,但愣是没人敢上去拦着套近乎。
“这么高冷的人,劝您最好认清现实,谢时殷眼中只有钱,他这种位置不会考虑什么人情长短的,”于穆转了转手机,接着道:“而且他在江城这么多年,你见他身边传过一次绯闻?”
于穆扫了一眼于瑶的位置,见对方正端着一杯香槟遥遥望着谢时殷消失的方向。
“别白费力气了。”
“他这种人根本没有心。”
于兆被说的有些恼羞成怒,但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瞪了于穆一眼也转身走了。
这么大的场子,定在了于家的位置,谢氏高攀不起,但多的有其他的合作商。
-
这头,谢时殷变了脸色并不是因为于穆的无礼,而是因为口袋中的洛安刚才猛的动了一下。
就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谢时殷找了个背光处,将洛安拿出来,看到少年的脸上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
“洛安,饿了?”
洛安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两秒又问:“谢时殷,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男孩子……长什么模样啊?”
谢时殷瞬间眯起了眼眸:“问这个做什么?”
洛安咬了咬牙:“就、就听着声音感觉很年轻的样子——好奇一下。”
眼前的男人有多么敏锐,洛安再清楚不过,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须问清楚。
洛安抬起眼睫,第一次正面捕捉到了谢时殷不爽的神色,他想起刚才看到的手纹,不由得轻轻咽了咽喉咙。
见男人依旧一脸冷意,才将脸蛋试探着挨在了谢时殷的指尖上。
洛安语气微软,又透着一丝明显的请求:“哥哥,谢哥哥?”
谢时殷唇角下拉,半晌才道:“我没看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但个子没我高,衣品没我好,也没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
洛安梗住了,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谢时殷在别扭吃醋的错觉。
不是吧,这是哪门子的醋?
又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可怜,谢时殷原地站了两秒,耐不住少年的请求微微侧过身子看向了会场中央。
这里是一个酒庄,布置的不如豪华酒店那般精致奢靡,有的装饰物直接就是圆滚滚的酒桶,客人们来往其间,驻足相谈,倒别有一番感觉。
谢时殷几乎只是转了一下视线,就捕捉到了于穆所在的位置。
只不过在他的身前,还站了一个女人。
是于兆的女儿,于瑶。
女人的第六感比男人要强太多,于瑶几乎是瞬间就对视了上来,当看到是谢时殷看过来的视线时,更是小心的扶了一把鬓边的头发。
于穆察觉到异样,也跟着抬头,就见刚才那位分外高冷的谢总,视线透过大半个会场,直直的定在了他……姐姐的身上。
于穆:“……?”
过了十来秒,那位大佬才收回了视线,但也足够于瑶在脑中畅想一番。
他为什么看过来?
他刚才是在看我吗?
难道他注意到我的美貌了?
于穆看了一眼于瑶的神情,开口打碎了她的幻想:“人的绝大多数苦恼,都来源于想得太多,我劝你别在他身上抱希望。”
那位谢总看过来的眼神,跟看一罐胖酒桶差不多。
于瑶与于穆差了十岁,已经是分外成熟的角色。
“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这位谢总,是真正的高岭之花,谁要是能把这朵花摘下来,拿出去吹嘘一辈子都不够!”
于穆摊了摊手:“好,那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