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跃跃欲试的东西终究没能成功冲破禁锢, 长久不停的尖鸣取代了杂音,阮陌北感觉自己正在某个狭小的地方不断翻滚,像是一块死掉的生肉, 或者说, 尸体。
终于,他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
阮陌北挣扎着爬起来, 跪在地上疯狂干呕。
他头晕眼花, 几乎看不清东西,过了好久,才勉强视物。
这是一个很长的长廊, 很黑, 几乎没有光。
阮陌北撑着墙爬起来, 用拳头擦了下唇边,他在心里喊贺松明的名字, 呼唤石沉大海。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吗?
阮陌北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看不出异状,但他明明白白知道, 自己应该是被感染了。
那个病毒没有直接杀灭他,不知道是好是坏, 现如今, 他需要尽量地找到解决办法。
阮陌北用力握拳, 开始观察四周。
走廊不算太长,中间连接着数个宽阔房间,有不知来路的光源隐约照亮轮廓, 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许许多多的门紧闭, 落着厚重的挂锁。
楼梯在身后不远处的位置, 通往上方的未知,阮陌北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在这一层稍作探索。
一直滚动在眼前的文字不见了,突然的空荡荡反倒让阮陌北感到不安,他慢慢向前走着,纵然尽量放轻了脚步,仍做不到完全不发出声音。
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走廊里,一下下落在阮陌北心上。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得更加清晰。
地上有一串血迹,如同有什么流着血的东西被暴力拖拽着向前走,血迹已经干了,但颜色还没变黑,应该时间不会太长。
阮陌北迟疑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朝着血迹延伸的方向走,他回头望了眼身后,一片黑漆。
周围静得没有丁点声音,阮陌北最终还是决定再向前一段距离看看。
他现在在虚拟机的空间中,也许会有数据化成的鬼,或者什么怪物,但现在他也是数据化成,大不了身体被打散,不会真正死去。
终于到了第一个由走道连接的厅廊,两边墙上一扇窗户都没有,无数未知的雕塑紧贴角落,上身残破地倒塌在一边,构成一片黑拙的阴影,看不清具体什么样子。
血迹没有丝毫迟疑,继续向前,阮陌北犹豫了下,先在厅廊里转了圈。
他仔细观察了雕塑,认出那似乎是个成年男人,只是所有的脸部都遭到了严重毁坏,无法知晓面容。
从腰部一分为二,胸口被刺穿,捂着喉咙好似窒息,头部整个炸裂开,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阮陌北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浑身充满裂纹的一个雕像,石膏冰冷的质感仿佛深入骨髓。
这好像代表着不同的死法。
阮陌北有点发毛,他赶忙收回手,回到中央位置,意识到这一点,周遭的一切都变的愈发诡异。
这些雕塑是代表同一个人吧,他做了什么,才被摆了那么多代表不同死法的雕像?
阮陌北不敢细想,他继续向前,穿过同样有很多带锁小门的走廊,来到了第二个厅廊。
这里同样有许多雕塑,同样脸部被损毁的男人,但每一个都是和之前不同的死法,没有重复。
血迹还在继续,走廊长到看不见尽头,阮陌北踟蹰片刻,决定再向前看一个,就原路折返,上楼梯看看。
这一段走廊上的挂锁不见了,只剩下无端的锁链,生着锈蚀。
门沉默地关着,阮陌北试图推了其中一扇,未能推开,也就此放弃。
他来到第三个亭廊,这里同样有许许多多残破的雕塑,简直都要数不清到底多少个,阮陌北大致看过,本打算就此原路折返,目光却在扫过某个角落时,猛然一顿。
他紧紧盯着角落里的那个雕塑,慢慢走过去。
脸部严重损坏的男人坐在地上,左腿以不正常的弧度弯曲着,好似经受过一场骨折,他呈现出怀抱的姿势,右手握着枪,枪口悬空对准自己的胸膛。
就好像……雕塑的怀中本应该抱着另一个人。
雕塑的胸口,有一个规整的圆形弹孔,表明着他的死亡方式。
这是……
阮陌北的心突然急速跳动起来,手脚骤然发麻,他凑上去,想要仔细看那把同样由石膏凝成的手.枪。
在他指尖碰到的那瞬,这座雕像开始从头部坍塌粉碎,在两秒钟内整个化作了一堆齑粉。
于是阮陌北再也无法探寻。
但惊疑的种子已然在他心中埋下。他皱着眉头思索半晌,决定调整原先的计划,再朝前走走。
这里一定,一定不只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阮陌北回到中央,他看向前方,突然发现,在走廊的尽头,血迹拖曳延伸的前方,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黑色的瘦长人影。
阮陌北:!!!
冷汗瞬间冒出,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肾上腺素狂飙,让阮陌北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呼吸此时有多么急促。
那道影子……那道影子的四肢和脖子都细长得不像人类,水滴形状的脑袋仿佛直接从脖子上扯出来的,正沉默地站在那里。
离开。向后离开。
但名为直觉的第六感却让阮陌北生生抑制住自己,没有立刻转身狂奔,而是盯着那道畸形的瘦长身影,一步步,一步步地后退。
他后退了两步,感觉到自己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空气凝滞,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
阮陌北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叫,不要动,不要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他刚刚扭头逃窜,会直接和身后的这东西来个贴脸杀。
冷静,冷静,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办。
身后的那的东西动了。
一个冰冷的什么东西贴在了阮陌北脸上,那是一只手。
食指第二个指节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形状和凸起的程度都被阮陌北脸颊的皮肤清晰感知。
认出那道伤疤的瞬间,阮陌北紧绷的身体猛地放松下来。
那只手继续移动,轻轻捂住了阮陌北的嘴。
不要说话。
阮陌北顺从地紧闭双唇,身后的人一步步向后挪动,他也跟随着,盯着走廊尽头的瘦长身影,向后缓缓退去。
他们退过一个厅廊,又一个厅廊,阮陌北注意到,地上的血迹,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似乎还有某些记忆。
如同时光进行了回溯,阮陌北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刚刚在厅廊中看到过什么,他只知道,身后整个协助他缓慢后退的人,是贺松明。
随着距离的拉远,前方的人影越来越小,兴许终于退到了安全的区域,冰凉的手松开,阮陌北得以试探性地回过头。
在他目光从人影身上移开的下一秒,脖子就被猛地掐住了。
那道人影瞬间移动到了阮陌北身前!
“小心——!”
一把刀飞出,整齐割断了人影细长的双手,无数黑色脓液从走廊两侧的门缝里渗出,转瞬间变得汹涌,就要淹没一切!
阮陌北也终于看到了贺松明的样子——男人双目猩红,黑色的纹路已然爬满他整个面孔,有生命般随着呼吸跳动。
但就算这样,贺松明仍在奋力保护他。
他被贺松明紧紧抱在怀里,淹没在病毒流出的脓液里。
【好痛……好痛苦。】
是谁在说话?
七窍都好像被脓液灌满,五感迟钝到极致。过了许久,阮陌北才终于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四肢。
他勉强睁开眼睛,贺松明仍紧紧抱着他,但病毒的黑水已然不见,他再度看到了广阔的天空,阴云正漂浮在其中,酝酿着一场雷暴。
阮陌北只觉自己浑身发烫,就连呼吸都仿佛着了火,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不断有汗冒出来,大概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
是发烧吗?不,种种不适中还夹杂着某些微妙的不同,欲.望正在萌芽,勃.发着准备冲破牢笼,某种甜腻的香气在空中弥漫,飘散到远方。
贺松明数据化成的身体十分不稳定,正在痛苦喘.息着。
阮陌北知道,在病毒变成他产下的“孩子”,主动袭来时,他和贺松明的追踪计划就破产了。
病毒率先找到了他们。
而现在,他和贺松明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感染症状。
要怎样才能脱离困境?
病毒并未直接抹除他们两个数据,又是为什么?
数不清的问题萦绕在阮陌北心头,让他一时间难以思考,他深吸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决定关注最重要的——他们现在在哪儿?
病毒将他们带到了哪里?
他们似乎在一个不是很深的洞穴里,阮陌北伸手摸向洞壁,不同于冰冷的石质触感,入手的粗糙和温和让他意识到,这是个大树洞。
外面要下雨,有许多不知名的植物,阮陌北撑起身子,想要抬高视野看得更广一些。
他一动,原本把头埋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的贺松明仿佛接受到某种讯号,抬起头来。
他双眸猩红,呼吸急促,眉峰紧紧拧着,仿佛在抵御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阮陌北心中一紧,立刻抓住他的手,询问道:“还好吗?”
贺松明却不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陌北,在痛苦的喘.息中,挣扎着挤出来一句话:
“……将军,我可以标记您吗?”
阮陌北:“啊?”
将军?标记?
他没听懂贺松明在说什么,对方的言行举止都摆明了告诉阮陌北,贺松明的中毒程度已经非常非常深了。
现在的贺松明,几乎完全看不出是个ai,一贯的冷静和理性在病毒的侵扰下不复存在。
“不要怕,冷静一些……”阮陌北抬手摸摸贺松明的头,想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安抚他的情绪。
但贺松明却似乎将这看成了某种默许,他的呼吸愈发粗重,一手按着阮陌北肩膀,一手捏起他下巴,凑到阮陌北颈侧,对准他丝毫不设防的后颈,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疼!
剧烈的疼痛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些难以言说的快感,阮陌北眼前猛地一黑,无数乱码在他眼前闪过。
【数据错误。数据错误。数据错误。】
他再一次看到了腥臭的,浓稠的近乎液体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倾倒,翻涌着将他卷入其中。
他的身体化作数据,却又似乎没有,是虚拟机中模拟的景象,又似乎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场景。
【(&%#████%?@*██】
黑红色的光闪烁在前方,引诱般地想要让他跟随,阮陌北想要竭力无视,但在这混沌的国度中,那是他唯一的路标。
病毒想要带他去哪里?
抱着这样的疑惑,他奋力划动双臂,朝着它靠近。
终于,光近在咫尺,阮陌北伸出手,将小小的病毒抓紧手中。
哗啦——
黑暗潮水般退去,仿佛月亮吸引着潮汐。
阮陌北站在坚实的地板上,金属质地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反折射冷光,就如同它们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阮陌北光是一扫,就看到了至少十个裸.露在外的,也许还会有其他隐蔽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