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宋璧, 真正的金枝玉叶,千娇万宠。
她降生时,恰逢南方退洪, 皇帝龙心大悦。且这是长女,便格外多了分宠爱, 与她母妃毫无关系。
所以即便大公主母妃早逝,她照样被养在德妃膝下, 尊贵不变。
某种程度而言,所有儿女中,皇帝感情最深的就是这个女儿。
听说荀宴疑似受陈家人欺负时,皇帝生气,是气他人居然敢对他的儿子出手, 有一半怒气出自颜面。
大公主受了委屈,皇帝震怒, 继而心疼, 才纯粹是出自父亲对女儿的慈爱之心。
“真是傻孩子。”皇帝安抚着女儿, 语气轻柔,看向下首的目光含着冰刺,凉飕飕的, “受委屈了, 怎不早来和父皇说。”
早和他说, 他早就让女儿休了这驸马。
“父皇操劳国事,女儿怎么忍心为这点小事打搅您。”
德妃无奈摇头,说了句“你就是要强”, 也不再多言。
陛下听了侍卫禀报, 这会儿对大皇子正是不满, 她就不过多开口了。
皇帝传女官上前, “将公主出宫建府后这几年的事都说清楚,尤其是与驸马相关的,一件也不许漏。”
说罢,他又道:“公主正伤心,驸马怎么还站在那儿?”
侍卫们顿时领悟,押驸马上前,噗通一声,强行令他跪在了大公主面前。
这也太过蛮横,驸马正要张口辩驳,抬首就被皇帝眼神吓回,冷汗流了下来。
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陛下也不过是个父亲。
正如父亲对他们兄弟无条件的包容一般,陛下对大公主也是如此。
本以为依照理法,他占尽优势,唯独忽略了一种情况:陛下维护女儿,是不需要讲理遵法的。
驸马垂首向下,但地面泛出的光仍是刺目,心中生出了一点悔意。
他并不喜欢那美婢,也没有急着想要孩子,只是听了母亲的话,认为生儿育女乃女子本分。
母亲告诉他,公主与他已是夫妻,夫为妻纲,公主该顺从他。
驸马一时听劝,竟深以为然,造就了今日的情状。
光明殿空旷,众人皆闭口不言,耳畔唯余女官有条不紊的禀报。
女官是皇帝亲自为女儿挑选,一心向着天家,此时将大公主的委屈一一道出,该强调时强调,模糊时亦能一笔带过。
总而言之,公主即便有错,也是小错,大罪当然在驸马那儿。
这些话儿静楠通通不懂,仰着小脑袋,不知在听些什么。
荀宴交待了她不许走动、不许说话,她就一直乖乖站在原地,一手牵住荀宴衣袖。
呆呆的,像个小木头。
忽然,小木头也有了感觉,转头看向了西侧。
那儿有个人在凝视她,目不转睛。
旁人都在注意上首动静,也无人发觉,公主带来的云宗正眼也不眨地盯着荀宴身侧的小姑娘。
云宗的目光轻而淡,不含什么感情,似乎是毫无目的地看着小孩。
事实上在马车时,他就隐约注意到静楠了。
他解释不清是什么缘由,仿佛冥冥之中小姑娘自有一股吸引力,令他无意识投去了目光。
静楠不认识他,眨了眨眼,认真地同他对视半晌,感觉并不好玩,又移开了。
“那人是谁?”下一瞬,皇帝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一同来了吗?”
“来了。”大公主回他,对下方招手,“云宗,你上来。”
这就直接开始相看新驸马了?
德妃不知公主到底轻声说了什么,欲言又止,到底忍了下来,同时用目光示意大皇子按捺不动。
建平侯那儿没有解决,陛下不可能当真今日就另立驸马,此举只是为了羞辱驸马而已。
单论相貌,满殿几乎无人能比得过云宗,无论周身花团锦簇或寒风萧瑟,云宗往那一站,总叫人能直接注意到他。
女子看男人第一眼,无非是气度相貌,而云宗有着让上京各家女子一见钟情的资本。
饶是德妃对他并无好感,也不得不内心感叹此人外表得天独厚。
但在皇帝眼里,就很不是那么回事。
他更愿意将此人出色的外貌归结于三个字——小白脸。
当初为女儿相看驸马时,皇帝就处处看人不顺眼,此时更不可能对云宗有好脸色。
知道云宗失忆、身份不明后,皇帝没有多问,传他上来寥寥几句,不过故意打压下首的驸马。
反正大公主已对他直言,新驸马之言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对孙云宗并无男女之情。
从女官的口述中,皇帝已将事情来龙去脉理了清楚。
但现在还没到算账的时候,他目光一转,轻声问:“怎么还把荀宴带来了?”
大公主把方才荀宴维护她的事讲了遍,神色似有触动,忍不住道:“父皇,您的眼光果然极好。”
皇帝微微一笑,不经意与荀宴对视了眼,父子目光交汇,又错开。
“他确实是一代翘楚。”
最重要的是,即便荀宴没有另一层身份,他今日也会出手。
这就是荀宴与他人最大的不同。
如果没有前几日荀宴的那一出,皇帝肯定不会同意大公主和离,可这时候 ,他更想顺着女儿心意来。
父女二人在上首单独聊了半晌,终于,皇帝特意等候的人匆匆赶到。
建平侯携夫人入殿,呼吸急促,发冠亦有少许歪斜。
途中听了事情概况时,建平侯就知道夫人和儿子惹了祸。
最关键的是,这一年多来,他竟丝毫不知情,还一直当儿子和公主情谊甚笃。
来不及数落夫人,建平侯思前想后,便在下马车前故意弄乱发冠,令衣襟凌乱。
建平侯夫人不解其意,到底不愿自毁形象,便没有照做。
“陛下——”甫一面圣,建平侯直接跪地,道,“臣有不教之罪,以致驸马竟罔顾天威,冒犯了公主殿下。”
肉眼可见的,皇帝脸色好了些。
建平侯号脉准,知道陛下好颜面,近日待世家又愈发难以容忍,便先将自己放得极其卑微。
两家虽说结姻,已为亲家,但谁能真把自己和天家放在同等的位置上。
一听夫人的那些言语,建平侯就知道圣上听了会大怒,所以出此下策。
建平侯手握兵权,可平素低调得很,皇帝对他并不像陈家那般厌恶。见其言辞恳切,神色惶惶,怒气先降了三分。
“事情来由你都听说了?”皇帝道,“这些后宅之事,想来你也不大清楚,怪不了你。”
建平侯摇头,“公主为君,驸马为臣,他们的事岂能说是后宅小事。若非臣闭目塞听,也不至于会造成今日恶果。”
他舌绽莲花,几句话下来,皇帝对他本人其实已经毫无意见了。
听在其他人耳中,却只有两个字:恶心。
真没想到,建平侯阿谀奉承起来也很有一套,连他夫人听了都瞠目结舌。
皇帝微微弯了弯唇,笑意转瞬即逝,“好,那就来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说罢,皇帝左右环视一眼,全寿立刻领会了意思。
毕竟是公主私事,总不好叫众人围观。
很快,荀宴及大皇子齐齐被请出了殿。
大皇子脸色有一瞬间茫然,显然没想到自己也在外人之列。他不仅脾气大,心也大,丝毫不觉得这是自己没有帮皇妹,父皇迁怒的缘由。
大皇子站在驸马那边的理由很简单,一、同为男子,他确实觉得自家妹妹不占理;二、这种时候,他不想因妹妹的糊涂而交恶建平侯。
所以这时候,大皇子尚未意识到自己又惹了亲爹生气。
看见身侧的荀宴时,他立刻恢复了凶色。
不仅因他看荀宴不顺眼已久,更因方才荀宴对他的阻拦。
日头正烈,大皇子的瞪视没有得到回应,荀宴带着小孩找了处阴凉的亭子,避暑等候。
大皇子犹豫几息,迈步跟了过来。
他注意到,荀宴身旁的小姑娘对周遭风景格外好奇,一双大眼望来望去。
若在宫中待得久了,便知道风景无非是那几种。无论花草树木、奇山异石,宫中都讲究身份、地位的象征,美观倒是其次。
大皇子居于宫廷二十余年,对这些早没了兴致,所以他跟着看的不是风景,而是人。
小姑娘景色未能欣赏多久,就坐回木制长椅。
她似是饿了,从小荷包中掏出一把菱角,开始认真剥皮。
很快,荀宴亦加入剥菱角的队伍。
他这宠小孩的模样让大皇子唾弃不已,深觉荀宴此举不过是因为知晓小姑娘的身份,间接讨好父皇罢了。
平心而论,大皇子承认小姑娘生得很是可爱,肉嘟嘟的脸蛋与憨态可掬的举止,都令人喜爱不已。
他看了,都忍不住想,这样可爱的小公主,父皇为何不迎回宫,而是让她跟在荀宴身边呢?
她母亲又是何人?已经不在人世?还是身份特殊到无法公之于众?
大皇子思维发散,短暂的时间内想出了无数种可能。
不管哪种可能,都叫他想不出父皇把人养在宫外的理由。
母妃告诉他,父皇很喜爱这个疑似流落在外的小公主,极是纵容,甚至允她在头上撒野。
但除了可爱些,这小姑娘特殊在哪儿呢?
大皇子凝视许久,看见小孩吃了一整把菱角,又喝下甜水,再用了盘宫婢新呈的甜瓜,嘴角微抽。
这么能吃,是小猪吗?
他盯得久了,不知不觉间,静楠和荀宴同时看向了他。
小孩不明所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以为这个哥哥想吃瓜。
师傅和姨姨都教过她,要谦让,就像阿栾每次把零嘴让给她一样。
可是静楠不认识这个哥哥,今早孵蛋后直接跟进了宫,还没用早饭,确实饿了。
想了想,静楠背过身,将最后一块瓜三口作两口吃掉,再转过身摊开手,认真对大皇子道:“没有了。”
大皇子:……谁要吃你这一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