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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讲古老汉
    付玉堂从西屋过来的时候,小东已经走到屋子的最里面,北炕上,一群人围着一个红光满面的老汉,老汉下颏一缕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端着个长杆烟袋,铜锅子里滋滋的响着,冒着蓝烟,烟锅子明一下暗一下。地下到处都是黑色胶皮鞋,空气里飘着脚臭味,汗味,还有混合的旱烟味、酒味儿。炕墙子是黄土抹的,有的地方露出了黑坯子。小东和付玉堂爬上炕,找个人缝挤进去,老汉开始讲第二个故事,老汉是常去书馆听书的,讲起故事大有章回小说的味道。

    话说离我们村不远的赖马沟有个黄瞎子,黄瞎子其实不瞎,就是眼睛小点儿,瞪大的时候能看到黄眼珠,常年不洗的脸上还有一块黑痣,黑痣上长着几根白毛,眼屎差不多把眼睛的那道缝盖严了,才得了个黄瞎子的外号。黄瞎子病病怏怏骨瘦如柴,一年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孩子还不能劳动,靠吃反销粮生活,家里一个老婆加上五个孩子,穷得是四壁黄土,房顶露天。

    老辈子盖的三间马架子里面一铺大炕,全家人一共才有两床破被子,土炕上没有席子,糊着捡来的小学生的本本,找不到炕沿,直接用土坯抹齐。夏天的时候,把棉袄的棉花掏出来,冬天的时候再装进去。孩子们穿的都是邻居给的,有些是捡来的。女人一般白天不出门,裤子留给黄瞎子白天穿,晚上她才穿上出来挑水拣柴,五个孩子清一色的都是丫头,命里无儿的劳碌命。老婆虽然一脸菜色,长相还算可以,大眼睛高鼻梁,虽然穿的破旧但是干净,屯子里的男人有动歪念头的,都被这婆娘用四股叉打了出来,也算是人穷志不短啊。

    说完这句话,老汉故意停顿了一下,往四周看看,早有人递过来一碗廉价茶末沏的茶水,老汉喝水的时候,会来事的又给装上一锅烟丝点着,这时又有人搬来两个长条凳子,靠着炕沿坐着,老汉也进入了角色。

    话分两头,说山东地界黄河边上的一个村子遭大水淹没,那水来得急,听到有人喊发水了的时候,大水已经到了房顶,一村子人加上牲口,就没剩下几口,高大壮的一家老小七口人,父母、老婆、三个孩子,就剩下他自己,房子倒塌,都埋进去了。小时候村里来过一个算命的,说高大壮命不好,大壮的老父特意给他改了名字,原来他叫高飞。高大壮把亲人埋了,远走北大荒,这或许就是所说的远走高飞吧?老汉卖了个关子,听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高大壮来到东北赖马沟投奔亲戚,到了村里才知道亲戚去了黑瞎子岛种地,正走投无路,路边转磨磨的时候,被生产队的队长发现,队长发现他不是本村的人,就盘问了几句,大壮实话实说,说到伤心处,高大壮蹲在地上抽搭起来,队长看他人高马大,答应留下他,给生产队喂马,原来喂马的老王头得了大病,正好顶上了这个坑。

    有一天,高大壮晚上去挑水,正好碰上黄瞎子的女人也出来挑水,水斗子快到井沿时,一个没抓住,水斗子掉下去,井把子飞快地转着,当时就把女人打倒在地,高大壮拉起女人时,女人头上的血已经流了一脸,大壮脱下背心,撕成布条子给女人包上。后来这女人找到生产队长,才知道这个汉子是山东过来的盲流子。

    大壮跟队长去过女人的家,才知道女人叫娟子,大名崔丽娟,也是前些年山东逃荒过来的,指望嫁个本地人能吃上饱饭,没成想男人体格弱,还生下一堆丫头,好在黄瞎子虽然不知冷知热,总算没动手打过她。娟子见队长带着的人正是给她包过脑袋的男人,惊喜之余,就想跪下给恩人磕头,被大壮伸手拦住,队长问明情况,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知道娟子也是山东人,两个人就像见到亲人一样,这就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过了几天,大壮跟队长请假,去给老乡收拾房子,队长见大壮心眼好使,又叫两个人跟他一起去,走前嘱咐他们回生产队吃饭,因为黄瞎子家连吃饭的碗都没有。把房子收拾了,总算下雨天不用往外淘水,一家人千恩万谢,娟子想留几个人在家吃饭,可家里的几个粗碗根本拿不出手,大壮发现娟子为难的样子,告诉她队长叫他们回生产队吃,总算解决了一个难题,临走,大壮又答应帮他们把大炕接出两米,中间用柳条子抹上泥巴,算是弄出个里外间,娟子盯着脚尖不说话,被黄瞎子吼了两嗓子。

    春头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断了吃的,黄瞎子找生产队长借粮食的时候,正赶上大壮跟队长在马圈里,弱不禁风的黄瞎子在大壮面前更是少一扎矮一头,队长把黄瞎子拉到一边,撮合高大壮帮黄瞎子家干活,黄瞎子满口答应。黄瞎子走后,队长跟大壮说帮忙的事,大壮有过女人,对娟子的印象也不错,队长没说这事的时候,他也想过帮这个女人一把,见队长问自己的打算,没做声,点点头。

    村子里也有拉帮套的人家,当面这事没人说,大多数是可怜同情,有人撮合,可这事得人家同意才行,高大壮孤身一人来到北大荒,要是真能靠着自己的力气,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也算有个家。

    黄瞎子把铺盖卷放到炕头,娟子开始是一愣,看到跟着进来的高大壮时,脸一红转身出去了,孩子们见到高大壮倒是高兴,每次来都会给她们带来吃的,至于大人的事,她们都不懂。

    付玉堂听了一会儿,怕回家挨揍,喊小东回家,小东正听得来劲,叫他先回去,他还想在听一段。老汉见听故事的都出了神,哈哈一笑,问旁边的一个半大小子,知不知道拉帮套,半大小子摇摇头。老汉看没人接话,就说,不是哥俩娶一个老婆,是一家的男人有病不能干体力活,找另一个男人帮忙干活,老汉的解释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在东北农村,也有在林区的,家里没有干体力活的,真的会很穷,家里没有男丁会被人叫“绝户”,所以就是再穷也得生个男孩,为了生男孩子,家里有五六个女孩的不在少数,幸运的可能最后生出一个男孩,家里的男人无能会叫人看不起,但是家里的女人找到一个拉帮套的却没有人说三到四,一是那个女人厉害,找的男人膀大三粗,特别是外来的盲流,独身一个,没人去招惹这样的人,弄不好会一把火烧了你家。

    拉帮套的家庭都是女人当家,女人一般都对后来的男人好,一是后来的身体强壮,被看上的男人都长相不错,不然女人挨累也不会叫你去;二是人家出力多,干的活多,原来的男人也只能默默不语,有点憋屈也得忍受。

    懂事的女人会平衡两个男人的地位,有条件的人家会给两个男人烫上一壶烧酒,这就是晚上要有活动的意思了,没接到暗示的一方会悄悄躲出去,等完事了再回来。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炕上,很少有打架的,或许就是有隔阂也没人出来说的原因吧。

    老汉讲完了拉帮套,烟也抽足了,吆喝着听故事的人,明天接着讲狐狸的故事,陆续地有人打着哈欠开始打开铺盖,打杂的伙计也过来喊大家抓紧睡觉,马上闭灯,听故事的人们一哄而散。

    陆小东跟着大人们出来,有的人出来喂马,有的人提着裤子出来找尿桶,厕所离得远,晚上都是在走廊的门口放着一个大尿桶。小东躲过“小板凳”,出门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来住店,院子里的马打着响鼻,可能是远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