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家属时,通过她的同事,医院只找到了我。”
“等我感到医院,她还在抢救室里,在门口,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他就是肇事司机,看到我就跪下了,整个人失魂落魄,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同类人的影子,都是被生活的折磨压的喘不过气的人。”
“他哭着跟我说对不起,跟我说他家里有老人孩子,全靠他一个人撑着,一个年龄快可以当我爸爸的人,在我面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说到这里,韩守心轻轻勾起嘴角,浅浅的笑。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是抱着杀人的觉悟去的。”
“一般都这样的桥段吧,富二代张扬跋扈,肇事撞人之后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推卸责任,对受害者不屑一顾。”
“当时,我真的气疯了,还在心里发誓,无论是谁,不管他什么身份,今天都弄死他。”
韩守心抿了口酒,窗外有光透进来,冷冷地描他侧脸。
“只不过,看到中年人,我本来想杀人的心,一下就淡了。”
“现实没那么多的苦大仇深。”
“每个人都只是在各自生活中挣扎而已。”
他悠悠一叹,目光飘远,思绪也不知去了何处。
“众生皆苦。”
此刻,韩守心好似悲天悯人的圣人,千年前的佛祖舍弃王位,沿着横河苦修,他见男子苦,女子亦苦,见富人苦,穷人亦苦,最后在菩提树下枯坐七个日夜,心中所思所想,大约也是众生皆苦。
世间如熔炉,众生为薪柴,不外如是。
“警方调看摄像头,判定她全责。”
“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她已经病了三天,还加班到十一点,走在路上自己撞上车,也很正常。”
“就是,有点难过。”
“她已经很难受了,如果能批个病假休息一下,应该就不会出车祸了吧。”
“算了,不重要。”
韩守心释然地笑。
“好在,她度过了危险期。”
“命是保住了。”
“接下来,就是天文数字的账单。”
说着,韩守心问叶久。
“你知道icu一天需要多少钱吗?”
“你知道请专家需要多少钱吗?”
“你知道无法支付医药费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与叶久对视。
“我知道。”
韩守心叹气。
“我一向尊重医生,我知道,他们大多都是好人。就算我无力支付,他们还是为我想办法,打报告,筹钱,联系媒体,为我争取了三天时间。”
“需要在这三天里,凑集六十万,才能继续治疗。”
“六十万啊。”
韩守心摇头。
“我找了媒体,开了水滴筹,只拿到了十万。”
“去她上班的工厂找人,他们说下班时间出事,并且已经离开工厂,不属于工伤范畴。”
“”保险公司一直拖,真的是,走投无路。
“最后的时间一点点靠近,不要说六十万了,我就连三十万都没有,钱不够,治疗就无法继续。”
停了停。
“她只能等死。”
叶久试图从韩守心的话语中,分辨出他的情绪。
怨恨吗?
好像没有。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对肇事司机对工厂对保险公司甚至对医院,也许都会产生一定的怨恨情绪。
但韩守心没有。
他很平静。
只是单纯地进行叙述。
“于是,我明白了。”
情绪出现了。
韩守心语调上扬,眼神明亮。
“只有金钱,只有足够的金钱,才能做到一切。”
“她还在icu里等着救命,我却无能为力。”
韩守心以一种惋惜的语气。
“如果我拥有足够的金钱,就能给她提供最好的治疗。”
“甚至,她也不必每天加班到十一点,不必连病假都请不下来。”
“我可以教她画画,向日葵,不必想着以后。”
他冷冷地笑了下。
“那些永远都到不了的以后。”
他看向叶久,目光灼灼。
“你看,很简单的道理,对吧。”
“这就是个金钱的社会。”
“所有人忙碌的终点都是金钱,更多的金钱。”
“难以想象,我居然天真到现在。”
“坚持着可笑的梦想,画着只有我喜欢而不被别人接受的画作。”
韩守心问叶久。
“你知道梵高吗?”
不等叶久开口,韩守心自问自答。
“一声穷困潦倒,伴有严重的精神困扰,曾住在狭窄阁楼里,画作从不被人接受,郁郁而终。”
“就这样一个人,生前籍籍无名,而在其死亡98年后,他的画作以3950万美元的价格被交易。”
“梵高一直是我的精神偶像,我看他的星空和向日葵,就好像能看到那个孤独的灵魂。”
“你能明白吗,真正的艺术家,从来都是孤独的,他们需要孤独的环境来维持自己独立的人格,进行清醒的思考以及自我剖析。”
说到这里,韩守心叹了口气。
“所以,真是天真啊。”
“那一天,当我终于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后,这才明白到一点。”
“假如没有人以近四千万的价格拍下向日葵,梵高还只是那个籍籍无名的精神病人,他的孤独和才华,之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最多最多,只是在一些美术圈子里流传。”
韩守心眼神闪着奇异的光。
“所以,真正让梵高成为今天这家喻户晓的艺术家,让向日葵享誉全世界的原因。”
“是金钱啊。”
叶久点点头。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画出了他!”
语气陡然拔高。
韩守心以虔诚的目光,扫视房间内的金蛤蟆画作。
“伟大之特呱。”
“我用虔诚,以及我的所有,换来他的垂青。”
叶久看着陷入狂热状态的韩守心。
“是你想画,就画出来了么?“
“不。”
韩守心认真纠正。
“是特呱的垂青。”
“他看到了我对于金钱的强烈渴望。”
“于是借用我的双手,降临世间。”
叶久想了想,点头。
“明白了。”
“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叶久指了指楼下。
“那些,也都是因为?”
韩守心露出虔诚的笑。
“伟大之特呱,金钱与财富的主宰。”
叶久没有理他。
漫步到窗前,往下望。
一辆辆大型车辆正在远离。
看样子,这幢大厦里的人撤离得差不多了。
“王爵,有些人很奇怪,无法交流,也带不走。”
“时间有限,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耳机里传来汇报。
“嗯。”
“可以了。”
叶久点点头。
他看向韩守心。
“故事不错。”
“人都带走了?”
韩守心问。
“带走了。”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叶久说。
“太顺利了。”
他偏偏头,示意窗外。
“你都不做点什么吗,就这么放他们离开,没关系么?”
“嗯。”
韩守心享受地品尝稻草人,高脚杯中金色如暖阳的液体只剩下薄薄一层,他的态度很珍惜,仔细地品尝酒液味道。
“属于我的财富还在,就可以了。”
他如是说。
叶久想起之前的汇报中提到的,所谓无法交流也不肯离开的人。
属于你的财富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叶久想了想。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
“还有,这幢大楼。”
“直接开打不好吗,至少以当时的情况,梦想大厦里这么多人,我怎么着都会束手束脚。”
韩守心目光诧异。
“开打?”
他摇晃高脚杯,注视其中仅剩的液体。
“为什么要打?”
叶久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纯粹的疑惑。
“我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韩守心耐心解释。
“好像伟大之特呱的气息。”
“所以,我们是同类啊,对吧。”
他露出友善的笑容。
“从昨天我就在猜测了,有人杀死了千里家的那群小家伙们,特呱给与了我启示,他感觉到了一位伟大的存在。”
“能被伟大之特呱以伟大称呼,对你垂青的那一位……”
说到这里,韩守心连忙住嘴,似乎是怕自己的言语冲撞了某个存在,玷污了其伟大,脸上还有心有余悸的后怕。
对于他的话,叶久微微皱眉,只觉莫名其妙。
什么垂青于我的伟大存在,我只是我,和怪谈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还是没有个所以然,叶久便是作罢。
“所以,我们是同伴啊。”
韩守心笑容友善。
叶久一口饮尽酒液。
“你弄错了。”
“我不知道什么伟大存在。”
“这趟过来,我只是想杀了你。”
“就是这样。”
说着,叶久放下高脚杯,晶莹剔透的杯子落在桌面,他对韩守心微笑点头。
“多谢款待,很好喝。”
下一秒,如阴云层层叠叠遮蔽日光,笑容敛去,满脸肃杀。
佛说世间有六道,一为阿修罗,青面獠牙,最擅于战。
阿修罗者,于战中生,于战中活,也于战中亡。
“缔约。”
张开的五指逐一紧握,金光转瞬亮起。
眼底血色澎湃,战意高昂,少年有如阿修罗,为战而喜,为战而狂。
“是这样啊。,”
韩守心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叶久的双眼,然后目光落在了那把金光的短剑之上。
“看来,不是同伴。”
韩守心平静的声音扭曲怪异,偶尔夹杂几声呱呱。
“是敌人了。”
白色的衬衫爆裂,其中包裹的身体扭曲膨胀,东一块西一块,皮肤下像是有着一颗颗求,来回滚动。
身高在增加,体型在膨胀,他逐渐脱离了人类的外形,皮肤龟裂,金色的光芒报社而出。
“你的变身!”
叶久前冲,缔约之刃朝着对方左胸插入。
“可没无敌啊!”
“呱!”
韩守心狂吼,已经变成巨大化蛤蟆手蹼的前肢横扫,刮起狂风,吹的房间内画有金蛤蟆的白纸漫天纷飞,向着叶久拍来。
来不及!
叶久目光一凝,他一转手腕,缔约之刃便与前肢正正碰到一处。
“呱!”
韩守心吃痛狂吼,双眼通红。
再看叶久,便好似一只小虫般,被韩守心这一巴掌直接拍到了墙上,灰尘簌簌落下。
这时,韩守心已经完全成了金色的巨大蛤蟆怪物,脑袋顶住天花板,一个用力,将之破开,破碎的红砖还有钢筋,尖锐锋利,却无法再他那金色的外皮上留下丝毫痕迹。
怪物前肢着地,整体形状十分诡异,就好似一只元宝,这头本相为韩守心的怪物,竟与画作中的特呱如此相似。
滴答~滴答~
金色的液体从伤口流出,落在地上,源源不断,形成水洼。西方天父广为流传的神迹不过把十头变成食物,把水变成酒液,而这头巨大怪物的血管里,红色的血液则是融化黄金。
这头因特呱的力量而扭曲的怪物,就连血管里流淌的都是黄金液体。
他发出痛苦的嚎叫,兼任的外皮竟在叶久刃下受挫,愈合的力量也受到阻碍,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
“呱!”
痛苦吞噬了他的理智,金蛤蟆双眼赤红,舌头如同炮弹,向着叶久爆射而去。
“去死?!”
叶久已然站起,他双眼赤红,右手提着缔约之刃,低垂脑袋,全身松松垮垮,就好似末日片里无心无脑的丧尸,毫无架势可言,几乎浑身都是破绽,却莫名给人一种心悸感,好似看到凶狼看到恶鬼看到修罗。
蓦然,他动了。
就像一根木棍直接折断,叶久以着常理无法解释的姿势,上半身直接向着后面一折,超过一百八十度的角度,迅速而果决。
几乎是同时,金色的舌头从他原本的心脏处穿过,好在叶久诡异的动作,令得舌头穿了个空。
再看叶久,他保持着折过上半身的诡异姿势,两条腿却好似拥有自我生命般,自顾自迈开步子,蹬蹬蹬冲向巨大蛤蟆。
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从正面看去,就好似少年被人腰斩一般,而换个角度,以侧面观之,便能看到少年的上半身无力垂着,缔约之刃拖在地上,随着他两条腿的奔跑而划出沟壑。
金蛤蟆双眼暴睁,全都是错愕,显然,叶久躲过他的舌头,令他相当意外。
而等他注意到以诡异姿态冲锋的叶久,更是双眼怒睁,他张开嘴巴,舌头回缩,但叶久的速度太快,不由得往后退去。
舌头回到口腔,叶久已欺近一米之内。
金蛤蟆两腮猛地高高鼓起,像是两只瞬间完成充气的气球,只是大小太过夸张,足以装进一个成年男子。
扩大到了阈值,金蛤蟆双眼一瞪,瞬间张嘴。
“呱!”
无形的音波竟有如实质,扩散涟漪圈圈,好似吹皱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