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买的新衣裳让庄妍音欢喜, 但对厉秀莹来说却不是那么高兴了。
屋里两张床加一个衣柜本身就没有多大空间,现在还要把衣柜腾出来分给庄妍音一半。
瞧着庄妍音哼着啦啦啦愉快整理十几套新衣裳的模样,厉秀莹就气得牙痒痒。
她心里酸涩, 陪哥哥来这里已经一年了,各位公子们都没有说给她买过衣裳, 偏偏这贫苦的小丫头短短几日成了团宠。
庄妍音叠不完那些衣裳,将先叠好的放入衣柜中, 扭头撞见厉秀莹的模样,愣了一下。厉秀莹正憋着火瞪她,她忙小心翼翼地将刚放进去的衣裳拿出来。
“阿秀姐姐,这套衣裳是为我十五岁买的,我现在够穿, 我送给你吧,还请你不要嫌弃……”她双手托着一套碧色衣裳, 是真想送给厉秀莹。
“我嫌弃。”厉秀莹咬着牙, 眼眶也难受得通红, “别动我的衣柜!”
庄妍音没有再去触怒她,虽然她很希望厉秀莹给她当助攻,但是这小女孩也没什么恶毒的心思啊。
这书院里就她与厉秀莹两个女孩, 厉秀莹吃醋憋屈是自然的, 如果她是厉秀莹, 对她这个小魔鬼就再坏一点,不会处处表现得讨厌她,她一定用绿茶那一套对待敌人。这是她那三个宝藏室友教她的, 要走绿茶的路, 让绿茶无路可走。
连着多日都是晴天, 庄妍音一早踩着阳光去了楚夫子的院中。
楚夫子正在庭院中练一套拳法, 庄妍音远远瞧着,也与养生太极差不多。
“爷爷,早呀!”她昂着脑袋问,“爷爷,你喜不喜欢吃点心?我想给您做个点心。”
楚夫子温目含笑:“铃铛会做什么点心?”
“先不告诉您,这几日我特别想吃,问了大家都没有吃过,我想着该是以前的我吃过的,我去试试,做好了就来!”她行完礼,飞跑着去了厨房。
庄妍音不会做复杂的点心,但这个时代是还没有米花糖的。
她小时爱吃米花糖,妈妈为了卫生常在家里做给她吃,方法说来也不难。
先将大米浸泡两个时辰,晾干水分,锅里放少量油,灶里不生明火,用低温烘炸。
她个子矮,站在灶台前都要踩矮凳。赵阿婆负责生火,想帮她也还不会做,待她一个人做好时已经是傍晚,连晚膳都没同弟子们一起吃。
庭中的长桌前坐满了人,钟斯见庄妍音不在,问厉秀莹:“铃铛怎么没来吃饭?”
“我怎么知道她。”厉秀莹闷声嘀咕。
楚夫子笑道:“她早晨问我吃不吃点心,现下还在做点心。”
“什么点心要这么久?”钟斯起身要去厨房看。
正说着,庄妍音已经与林婶端着点心来了。
她已与林婶在厨房吃过了饭,这米花糖也是林婶与门童们先尝了的,大家都说好吃,她也觉得很成功。
“爷爷,我成功了!”她先端给老人,“爷爷尝一块,这叫米花糖,入口香甜酥脆哦。”
楚夫子拢袖尝了一口,他一生没有别的嗜好,唯爱吃,很多糕点都早尝过,这种香脆的口感还是第一次吃到,当即赞不绝口。
众弟子们要来抢,庄妍音护着自己这盘,让林婶去拿给他们,她端着这盘米花糖单独给厉秀莹。
“阿秀姐姐,这盘你吃。”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别生我气啦。”
厉秀莹仍是哼唧不理她。
厉则朝庄妍音笑道:“给我吧。”他放到厉秀莹桌前,“跟孩子置什么气,你就是在府中太娇惯了,你不是爱吃甜食,夫子都说好吃,尝尝吧。”
“我才不吃她做的。”厉秀莹别过脸。
在场众人都不够吃,纷纷叫林婶再去厨房拿,也瞄准了厉秀莹这一盘。
钟斯收起折扇想来端走米花糖,厉秀莹一愣,连忙护在胸前。
“钟公子别上前,这是我的!”
“你不是不爱吃,分给我们与夫子多好。”
厉秀莹从矮凳上起身退开,拿起一块咬下:“谁说我不爱吃。”
诶?真的很特别诶!这米花糖咬下去香甜酥脆,即便是只含在嘴里也能立刻化开一股甜。
她瞧见庄妍音托腮望着她笑,仍不想给好脸色,板着脸将米花糖送给楚夫子与卫封。
“你们吃吧,我……不爱吃。”
卫封只尝了一块,余下的都被楚夫子吃了。
厉秀莹在旁瞅着,心痛的同时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庄妍音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觉得厉秀莹也很可爱啊。只是卫封果然像书里一样,从没有喜欢吃的食物,也从来不对任何食物嘴馋。
但他刚才明显眼眸一亮,是在克制他自己,还是想先孝敬楚夫子?
她在第二日跟林婶去县中采买,决定买些麦芽糖和花生,做花生糖试试卫封的胃,现在的他是还没有胃病的。
买好食材,庄妍音从粮铺出来时,望着这人来人往的街道,想起她租的那间铺面。不知道初九是锁着门等她的指令,还是用来做了生意?
林婶同长工石旺提着食材出来,瞧见她笑道:“铃铛,走,去前头买些胡椒,夫子啊爱吃胡椒。”
“林婶,我想去前面买个发带。”
林婶示意石旺同她去。
“石伯东西拿得多,我自己去就行了,要还价我就来请您!”
林婶揉揉她脑袋:“待我身边果然是学到了,那好,你先去,若是太贵了就来叫我。”
庄妍音轻快转身,去了货郎摊位前挑选,见林婶与石伯已进了别的铺面,才朝她租的那间铺面去。
二楼阁楼窗外依旧挂着红灯笼,证明初九也无紧急之事暗示她。
只是楼下变成了糕点铺子,摊主是个妇女。她进了店中,妇女笑着迎上来问她需要买什么点心。
“你们背后的掌柜呢?”
妇女微怔,连忙请她上楼去坐。
初九今日正巧在楼上。
他每日都会在一个时间段里等她。
这二层楼的铺面他原本也是只想空着,等庄妍音的指令。但怕她偶尔不便露面,便开成糕点铺,这样即便是她找人来通知也是方便的。
庄妍音赞叹他想得周到。
初九见她如今衣着简朴,头饰也无装扮,道:“公主,您这一月过得可好?”
“我挺好的呀,别在外叫我公主。”
“这里没有外人,楼下那妇人是属下所救,搬货的长工也是被属下搭救,属下不会误用人,您放心。”
望着这条长街琳琅的铺面,庄妍音才意识到很快就要迎来的剧情,卫封要在他们大周开铺面了。
他养兵需要钱,打点大齐官员也需要钱,他在齐国已有十几家连锁商铺,在吴国也有一家商铺,但如今楚夫子长期定居芜州,他也很快就要在这里发展经济。
而他卖的竟然是盐,在四年的时间里逐渐成为大周最大的盐商,大周许多官员都受过他的好处。
各国都是禁止民商卖盐的,由皇家禁榷,但他们大周例外。
庄振羡荒废朝政十多年,盐引被官员滥卖,后来再想管控,盐商根系已深,原书里庄振羡沉迷美色,也懒得管控,只对这些商贾多征了税赋。
如果不是因为有卫封这个烫手山芋要先处理,她此刻早带着庄振羡在复兴民生了。
既然想起了剧情,她怎么可能任由卫封撼动他们国家的经济。
他是男主也不行!
庄妍音道:“你把隔壁也租下来,这里改卖盐,再给我父皇写信,让他对边关四地禁榷,这禁榷圣旨传给你,没有我的命令暂且先不对外施行。”
“哦,我父王可有给我来信,他近日怎么样?”
“有信。属下写了信给公主报平安,皇上也来了信问您过得如何……”
在知道庄振羡与沈氏都过得很好后,庄妍音没有逗留太久便下楼了。
出来时正见林婶在四下寻她,她扎进一间布庄,假装正出来,与林婶撞到。
“铃铛,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林婶,我正想瞧些布学女工呢,才想起忘记给您说一声了。”
“我那屋里有布,学女工你找婶子我呀。”
庄妍音挽着林婶手臂,欢快地上了马车。
县城热闹,叫卖声不绝,街道中.央,一青年似是痴傻模样,疯跑着叫嚷:“桥,小桥!”
林婶落下车帘,石伯赶车回郊外。
“瞧这县城虽然热闹,但也有疯疯傻傻的人,下次可别这般跟婶子分开太久。”
“嗯!”
……
花生糖跟米花糖一样的做法,将花生炒香后加入化好的冰糖与麦芽糖,怕太甜了,庄妍音还加了青梅果脯,待放凉后切成块,再用她挑选的油纸包好。
她包了一大一小两份。
只想悄悄送给卫封,顺便送些给厉秀莹,都是年轻女孩,她看出厉秀莹也是爱吃的。
揣着两包糖回屋,庄妍音见厉秀莹正闷闷不乐对着卫封的住处发呆,一时觉得她也挺可怜。
厉秀莹是真心喜欢卫封,为卫封自杀过一次,便是在她被双亲订婚后。
按时间线来看已经不晚了,厉秀莹很快就要十五岁了。她会先奉父母之命回府一段时间,得知被订婚,独自一人跑回来找卫封,最后一次向他表白,仍被无情拒绝,只想上吊自尽,被厉则救下。这也是厉则后来越来越跟卫封不合的原因,是直到厉则入仕才慢慢被卫封的帝王谋略折服。
这不是书里第一个痴缠卫封的女配,毕竟按男作者的尿性,后面可还有爬床一号,二号,三号……
这么算来厉秀莹还不是最疯的那个。
庄妍音默默将大的那袋花生糖拿出来了。
“阿秀姐姐,我做了花生糖,你尝尝吧!”
“我是悄悄做的,还没有给他们哦。”
厉秀莹朝她递了个白眼,本来不打算吃,但闻到了那油纸揭开后的味道到底还是没忍住,板着脸捻起一块放入嘴里。
她一怔,花生还可以这么香的吗!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才传入大周没几年的豆子不好吃啊!
厉秀莹咽下嘴里的香甜,又捻起一块吃:“也就凑合吧,是你求我我才吃的。”
庄妍音好笑地弯起唇角,揣着琵琶袖里那一小袋去了卫封院中。
卫夷守在门旁,始终都是淡漠的一张脸。
庄妍音昂起脑袋冲他笑开:“卫大哥,你家公子在吗?”
屋内传出那道清朗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她朝卫夷行了个礼,小短腿欢快地跨进门槛。
“卫公子,你在看书呀。”
她心下微怔,卫封看的是账本。
她是不识字的,所以他放下手上的账本时很慢,让她瞥见了账本下摊开的芜州商品类目调查。
他果然是要对他们大周下手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
有她在,她绝不会让他在他们国家赚到钱不说还来灭他们皇室的!
卫封宽袖覆住那些账本,问她:“你所来何事?”
“卫公子那日答应了可以教我学字,我想感谢你呀,便做了点心来。”
她从琵琶袖里掏出那一小袋花生糖,打开后里面只有几片,原本这袋是顺便送给厉秀莹的,早知道就多留些了。
“我昨日见公子将米花糖都让给爷爷吃了,我想,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尊老爱幼吧?所以我也要先尊敬公子,毕竟您要教我识字的,就是我的老师啦。”
他唇角轻微扬起。
庄妍音眨眼:“您没有胃病吧?”
“没有。”
“喔,那你尝尝,这是花生糖!”
案上正好有夹茶叶的竹镊子,卫封用镊子夹起一块。
他吃相极是雅正,但还是嚼出了嘎嘣的声音。
庄妍音托着腮期待地望着他。
花生酥脆,青梅酸涩里夹着麦芽糖的甜。
卫封微微一笑:“的确美味,夫子可有吃到?”
“这是我做给你和阿秀姐姐的,明日我再做给爷爷,您不会生气吧?”
他道不会,叫来卫云:“你二人分两块,余下的给夫子送去。”
庄妍音:“!”
“公子,就只有几块,还不够爷爷的下酒菜呢。”她黯然地埋下头,嘟嘴说,“您是想说我不先孝顺爷爷吗……”
先前还笑得灿烂的女童一瞬间耷拉着脑袋,黯然委屈的模样还是卫封第一次见。
卫云捧着那油纸,笑道:“公子,铃铛姑娘小小年纪能做出这些来已是不易,还是您留下吃吧。”
卫云很少见自家主子有过什么爱好,如今院中多个活泼的小机灵,还不时爱捣鼓些新鲜吃食,他难得见主子对这些吃食夸赞,自然也希望主子能把好东西留下来。
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承受之重,教人心疼。
卫封没有说话,但面上松懈已是同意。
卫云取了两块走,到门口递给卫夷。
卫夷嫌弃地睨了眼,随意丢进口中,嘎嘣吃完问:“还有吗?”
“没了,就两块。”
卫夷只得多咽了口口水,继续站岗。
屋内,庄妍音托着腮冲卫封笑。
她这将开心和难过都写在脸上的性子让卫封有了说教的念头。
“你对谁都是这般喜形于色么?”
“喜形于色就是将情绪挂在脸上的意思?”
卫封颔首。
庄妍音笑弯眼睛:“多谢公子教我学词,我又会一个词啦!”
卫封轻轻一笑:“那我再教你一词,不露声色。”他说,“别轻易把悲喜透露给外人,门阀士族里,许多亲人都有可能包藏祸心。”
“嗯!”庄妍音点着脑袋,“我会记住的,以后我就只对公子多笑!”
卫封扬起唇角:“改日再教你识字,我还要阅书,多谢你的点心。”
庄妍音乖乖起身朝他行礼,扮演着没心没肺小欢快离开了屋子。
听卫封刚才那样讲,他心里是深切地记着齐国皇室的仇啊。
除了他父皇与楚夫子,他对谁都不信任。
没回房间,她踩着阳光下的小影子爬到了秋千上荡起秋千玩。
多晒太阳,长得高。
*
梨树上花儿渐落,枝桠都吐着嫩芽,唯有满地落花证明它曾有绚烂。
厉秀莹踩着落花来到卫封的屋檐下,对卫夷笑道:“我找一下卫公子,帮我传达一下。”
卫夷淡漠着脸:“公子在读书,不见人。”
“我有好东西要给卫公子哦,你进去通传一下。”
卫夷垂眸瞧着她手上的袋子,跟方才庄妍音拿来的那个一样。他依旧淡声道:“厉姑娘不要为难属下。”
卫云笑着从屋内走来:“厉姑娘,我们公子正在温书学习,不见客。”
“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是客呀,我带了好吃的,很好吃的,保证卫公子没吃过!”她将油纸打开一角,露出里面焦香的花生糖。
卫云笑道:“这糖公子已经有了,您留着吃吧。”
厉秀莹怔愣在原地。
她转头睨着梨园外高高荡着秋千的小女童,铃铛已经送给卫封吃了?她送给她这么大一袋花生糖,她方才在房中吃了个够后,第一个便想拿给卫封尝,原来已经被那女童捷足先登了?
厉秀莹冷下脸,不顾阻拦,跨进门槛便往里走去。
“厉姑娘——”
她已冲到卫封隔出的书房。
少年生得异常俊美,不是那种阴柔之气的俊美,他时而明朗,时而阴寒得让人生畏。此刻从案牍中抬起头望她,深邃眼眸里皆是淡漠。
他合上书,阳光下的手指骨节修长而白。
她一眼就望见了案上那摊开的花生糖。阳光照映下,青梅裹着糖,晶莹剔透。
“卫公子,我也有这个点心,我来给你送点心的。”她着急地将点心打开,生怕自己已晚一步,又再晚一步。
“我的点心很多,都给你。”
卫封声色清冷:“我已有点心,不必劳烦厉姑娘。”他直视厉秀莹,少有的威压冷厉,“厉姑娘勿再擅闯我书房,这里本就不收弟子之外的人,还请你顾着厉公子,自重。”
厉秀莹脸色惨白,红着眼眶道:“那铃铛呢?她就可以进来给你送点心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她才是外人啊,我们已生活了一年,我并没有时刻打扰你,我只是,只是……”
她忽然才发现自己失控了,听到卫云说他已经有了这点心,她第一个想的便是铃铛欺骗了她。可铃铛做点心时并没有说过全是给她做的啊,那么多的点心,是她以为都是给她一个人做的。
别人凭什么对你一个人好?
她只是无法接受他亲睐另一个人,而冷漠了她。
他又凭什么这般冷淡地拒绝她,她哪里不好?
“卫公子,那铃铛就是外来的,而我们才是生活了一年,知根知底的人。她小小年纪就对你动心思,她就是看你家世好要攀附你!她小小年纪就是一张狐媚胚子脸!将来长大……”
“送厉姑娘出去。”卫封沉声吩咐门口的卫云。
厉秀莹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少年笔直挺拔的身影无情冷戾,即便被阳光照耀,也依旧阴冷得可怕。
她狠狠将手上的花生糖扔到了地上,满满一袋糖,撒了一地。
她肺腑盈满痛苦酸涩,走出梨园,秋千高高荡漾,那女童偏头瞧见她,还笑着喊“阿秀姐姐,快来玩呀”。
阳光晃得她眼睁不开,视线无物,只有女童清澈的笑。
厉秀莹大步上前,停在秋千旁。
庄妍音见她眼角的泪痕,一时怔住。
这是在卫封那里受气了?庄妍音不想再招惹厉秀莹,这姑娘瞧着是真的惨。沉浸在对白月光少年的喜欢里,完全丧失了自我,她不知道以后她嫁的夫婿也很爱护她,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阿秀姐姐,你怎么啦?你上来荡秋千吧,我让给你,你帮我停一下。”庄妍音想下来,但秋千仍甩得高。
厉秀莹沉着脸,握住秋千绳索,忽地猛一拉扯,那秋千倾向一侧。
庄妍音坐不稳,直接扑了下来。
“铃铛!”
她听到卫云还是卫夷的一声急呼。
摔倒前一刻,庄妍音瞪圆眼睛,下意识护住自己小脸。
这张脸梦里见过,神仙颜值,可不能弄花了qaq
小小的身体落地还滚了一圈,她疼得龇牙咧嘴,膝盖手肘都磕破了。
厉秀莹死死扶住秋千,见她这副模样,眼里也不忍,但仍是厌恶地瞪着她。
“铃铛——”
卫夷冲到她跟前,连忙来扶她。
他这一喊早惊动了卫封,卫封快步行来,脚步如一阵疾风,竟只在庄妍音几下眨眼间就来到了她身前。
他蹲下身,滚烫手掌落在她肩头:“还有哪里摔到?”
胳膊疼,膝盖疼。
庄妍音望着眼眶发红的厉秀莹,她正咬唇望着卫封的背影,那样不甘。
“我……呜呜我不小心掉下来了。”
卫封显然一怔,方才卫云在房中惊呼时是说的“厉姑娘把铃铛姑娘推下秋千了”。
卫夷道:“属下分明瞧见是厉姑娘推的!属下施展功力时已迟了一步。”
卫封回头睨了厉秀莹一眼:“去把厉公子请来。”
“是我自己掉下来的。”庄妍音拉住卫封衣袖,“卫公子,真的是我自己摔下来的。”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把事情挑破让厉秀莹恨死她吗?虽然这样会让厉秀莹的恨成为她扮可怜的助力,但她也成为了矛头,原本安宁的书院被她与厉秀莹搅得乌烟瘴气,势必有一人会走,或是两人都走。
既然卫封已经撞见了这一幕,她的“善良柔弱”更有助于得到他的同情,把结拜这事提上日程。
心里好气,她气厉秀莹这般对她。但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败了,在现代她女生缘可是超级好啊。
为了庄家,为了卫封,她真的承受了太多!
卫封沉喝:“愣着做什么,我说去把厉公子请过来!”
卫云忙要去。
庄妍音道:“卫云大哥,你别去,真的是我自己掉下来的。”她焦急地拉住卫封袖子,“公子,你不要告诉厉公子,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她眼眶通红,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发髻松松散散垂下几缕头发,跟额发缠在一起,凌乱地遮住了她清澈眉眼。
卫封拨开她头发,额头那淤青才褪,眼下又添了新伤。
他终究还是顺了她心意。
“去我屋中擦些药。”
一声软软的“嗯”从鼻腔里逸出。
她张开手臂:“抱。”
卫封微微沉眸,还是抱起了她。
厉秀莹咬着牙道:“以后我的秋千都不许她坐!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秋千!她就是个狐狸精,你小心以后都栽到她手里!”
庄妍音瑟缩了下,把头埋到卫封颈窝躲着厉秀莹的视线。
回屋后,她才终于放任眼泪流下来,尤其是卫封上药时,她疼得简直想龇牙。
“忍着点,疼了就吃块糖吧。”卫封将花生糖推给她。
她泪光涟涟:“我不疼。”
“为何不让我叫厉公子?”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阿秀姐姐也许是误会我了,我本来就是被大家收留的,能留在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黯然地垂着脑袋,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公子,你可以当我哥哥吗?”
卫封微怔。
“阿秀姐姐有哥哥,我也想有哥哥,你对我好,还会耍剑,你可以当我哥哥吗?我们结拜。”
卫封淡声道:“我在一日,便有力护你一日。这里十三位弟子都可以是你兄长。”
庄妍音撅着嘴哼哼:“不一样,如果我有哥哥,我就不怕自己受伤了,有哥哥会保护我的。”
卫封低头帮她处理膝盖的伤口,她埋下脑袋,与他对视:“好不好嘛,哥哥?”
“徐公子与你亲近,你可以去请求他做你义兄。”
她微愣,眼眶通红:“我喜欢你当我义兄,你心地善良,还有剑。”
卫云递来药,在旁瞧着庄妍音这副可怜的小模样,也有些疼惜。
卫封不再理她。
她摇晃他手臂:“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呜呜你就答应我吧。”
“别动——”他语气稍显薄怒。
那药滴到裤腿上,他捏着她白皙脚踝,明明眉宇间仍有少年的青涩,深邃眼眸中却是不容置喙的威压。
庄妍音被吓到,委屈地嘟着嘴,埋下脑袋,眼泪啪嗒地掉。
卫云见气氛不对,去窗口站了会儿,回来道:“公子,厉姑娘竟给秋千上了锁。”
庄妍音又是抽噎地说:“以后我再也不能荡秋千了,那是阿秀姐姐的哥哥给她做的。”
卫封沉默无声,将粉末状药敷在她膝盖伤口上。
她继续哽咽,不满地蹬了下脚:“你真的不当我哥哥吗?他们都说我长得好看,以后我长大了能给你挣个好妹夫孝敬你哦,你把我许给谁我都答应,我可以许个好价钱。以后我给你养老哦。”
卫云噗嗤笑出声。
卫封抬头睨着她,唇角终是轻轻一扬,但也很快便敛下这抹淡笑。
“这书院里的众弟子都疼爱你,若你有心将这一番话说给他们,也该有弟子愿意收你为义妹。”
“可是你有剑……”
“卫夷也有剑。”
卫夷一直候在门口,听到这话忙站到屏风外:“属下可以给铃铛姑娘做义兄。”
“卫大哥得保护你,他要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你,那最后才保护我吗?”眼泪无声滑落,她黯然,“你就当我哥哥吧。”小胳膊搂住卫封脖颈,她像在庄振羡怀里哄骗一样,脑袋拱着卫封胸膛与颈窝,委屈巴巴地撒娇,“好吗哥哥?呜呜哥哥……”
卫封拿下她手臂,她不肯,继续缠紧他脖子,鼓着小脸看他。
他眸光微沉,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手指只用了三分力,却是不容反驳的余地。
庄妍音被握得疼,蹙起眉哭:“疼……”
卫封松开手,已是那个沉冷的少年。
“下去。”
她趴在他膝盖上,愣愣昂首望着他,终于明白杀妻杀子的人是可以多冷漠了。
不再蹭他,她扶着桌沿乖乖下地,昂起脑袋望他时,眼泪簌簌滚下。
卫云忙道:“公子莫要生气,铃铛姑娘还小。”他朝庄妍音笑道,“不如我给你在公子院中搭个秋千吧?”
庄妍音隔开一米的距离,朝卫封作了一揖,默默转身,一瘸一瘸出了房间。
卫云连忙去送她,回来时,卫封已经临窗而坐,在看书。
他叹了声:“公子,您莫怪铃铛姑娘。她没有亲人,身为女子本就艰难,不像个小子,至少还可以跟着当个护卫,或是留在夫子身边当个书童。这孩子没有坏心眼,不然也不会说出要结拜的话来。”
“我不会与人结拜。”
“属下知道。铃铛姑娘就是没有心眼呀,她若是像厉姑娘那般有心,就不会说出要您以后把她许个好价钱的话来,她会直接赖上您,要您娶她。”
卫封微怔,甚觉好笑。
那不过一个七岁大的娃娃,就算她不知自己年龄,顶多也才八岁模样,怎懂这些。
“您可别笑话属下这番话,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应遵着大防。方才她已脱过鞋,挽过裤腿与手臂任您上药。”
卫封这才察觉卫云所言是有理的。
她膝盖磕破,那身新衣裳也破了洞,他想也没想便领她回房上药,她是孩子还不懂,他也不懂么?
“属下方才送铃铛回去,瞧见她那些衣裳都叠在床尾放着。”
“她没有衣柜?”
“那屋里是有衣柜,但厉姑娘先住进去的,要么放不下了,要么便是不让放下。”
卫封没有再接话。
卫云试探着问:“那属下去咱们院中搭秋千了?”
见卫封没有拒绝,他便知主子是默许了,笑着拿起案上那袋花生糖,是厉秀莹方才扔掉的,他已经捡起来拍掉了灰尘。
卫云拿着这袋糖出门与卫夷两人吃,一面叫石旺抬了柱子来搭秋千。
木头与锤头的敲打声虽然极力在控制,但还是传进了卫封耳中。
合上书页,他拿起剑去了后山的竹林。
少年灵动穿行在竹林间,剑风惊起,竹枝应声落地,剑光比骄阳夺目。他把没有影踪的风当做对手,提气凌空纵跃,在这无影无踪里捕捉落叶,身轻行巧,魅影穿透自如间,剑音贯耳。
耳际忽然一阵异动逼近,是熟悉的气运。
暗卫落入他身后,跪地呈上一封信。
“六殿下。”
这声殿下,只有在无人之际能听到暗卫唤他。而时隔多年,他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不再是一位殿下,不再是齐国的六皇子,他只是师父座下的弟子,只是行走民间的剑客,也只是几家商铺的当家。
剑光刺入眸底,他反手收起剑,上前接过信。
“辛苦。”
暗卫再朝他虔敬一拜,瞬间消失在林中。
卫封展开信笺。
依旧是他安排在齐皇宫里的心腹所窥探的消息。
他的亲弟八皇子又得父皇嘉奖,母妃虞氏甚慰。八皇子感染风寒,虞氏拜佛彻夜,久跪菩萨座前。
吴国皇帝龙体欠安,司天台卜卦算出是南宫煞光冲天,冲撞了圣体。
而他就住在南面的简陋行宫,便是信中的南宫。而这又是吴帝逢月便要用的伎俩,想拿他出气,羞辱齐国。
虞氏自请去御前,求他父皇为一国安定,修书与吴帝,让他这个齐国的恩人无私为国,用尽尊严乃至性命,也要讨吴帝心安。一如齐国兵败那年,朝廷商榷送谁为质,诡谲暗涌都对准他时,是虞氏“大公无私”,一举将他推入了这万丈深渊,只为留存实力保存她第二子。
他总是母妃与文武百官口中的齐国恩人,可是泱泱天下皆知,他不过是齐国的弃子。
信阅毕,他抛到空中,剑光落时,信已为碎屑,飘落地面,变作半捧尘土。
透过锋利刀剑,他瞥见胸前的几丝发。是细软黑发,该是那女童哭时蹭上来的。
暗卫得他授令去帮铃铛寻亲,四处打探后无果。他连她底细都没摸清,何恳收她为义妹。
再者,他本就是一颗弃子,无人问他饥暖,连命都是自己所给,更遑论护他人半世周全。
卫封提剑回去时,院中已搭好了秋千。
卫夷抱着双臂站在秋千架旁,卫云蹲在前头。
而庄妍音已经重新梳好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盘成了两个小圆发髻,换了身干净衣裳,瞅着那秋千道:“真的是给我做的吗?”
“当然了,我们公子可是答应了,否则我二人怎敢动手。”
“可是他都没有答应收我为义妹。”
“这院中所有人都可以是你兄长,别小气啦。”卫云揉她脑袋。
“可是他讨厌我的。”她把头低下去,又忍不住地望着那秋千,“那我养好伤了就可以来坐吗?”
“当然了。”
“嗯!那我一定快快好起来,谢谢卫大哥。”她乖乖朝卫云与卫夷鞠了一躬,小手摸上秋千架,“还绑了桃花呀,我好喜欢这个秋千……”话音刚落,她瞅见了屋檐下的卫封。
卫封沉默望着她。
小人儿脸色惨白,黯然眼神躲着他,眼眶也瞬间红了起来。
“我坐秋千要摔跤,我不坐秋千了,你们坐吧。”背过他,她一瘸一瘸小跑出了梨园。
卫封抿了抿唇,沉声吩咐:“烧热水,我浴身。”